這是一項危險又刺激的工作。
因爲距離城市很遠,鷹族人聽不到金屬工具與石頭之間“叮叮噹噹”的撞擊。沿着山頂警戒線分散的龍族哨兵心狠手辣,他們在凌晨至中午這段時間射殺了四個鷹族人。從死者的裝束和身形判斷,應該是附近寨子裡的獵手。這意味着整體爆破工程必須在天黑前結束,還要留出足夠的時間給工兵清理碎石,拓寬通道。
大量硝化甘油沿着事先鑿出的溝槽流入山體,人們在懸崖中上部的爆炸孔中塞入硅藻土。這玩意兒有着強大的吸附效果,之前在硝化甘油裡浸泡,是文明時代固體炸藥的藍本。
還是用火藥引爆。導火索經過計算,分別連接着懸崖上、中、下三個炸點,不會出現其中一部分提前爆炸導致另外兩部受到影響。海灘上的工兵全部撤離,水手站在戰艦瞭望塔上,揮舞旗幟向山崖上的尖兵發出信號,得到以紅色旗幟左右搖晃回覆之後,雙方進入了預先商定的十五分鐘倒計時。
點火。
引爆。
山崩地裂的感覺是如此震撼,彷彿從大地深處有可怕的能量噴薄而出。濃烈的煙霧升騰,無數碎石塵泥朝着天空拋灑,很快耗盡了向上的推動力,在重力作用下改變運動方向,朝着地面墜落。
工兵們再次回到沙灘,在軍官的催促下揮舞鎬頭和鐵鏟,迅速清理散亂的碎石。
這是最後一步,也是最關鍵的一步。
大型運輸船開始靠岸,將一個完整的工兵師團送了上去。
強勁的海風吹散了塵土和煙霧,山崖中間露出一道長約百米的缺口。得益於精確計算與足量的炸藥,爆破達到了預期效果。
一直停留在遠處海上,被各型戰艦護衛的運輸船隊離開各自位置,駛向岸邊,開始了新一輪的登陸。
第三陸戰師團上岸,其中戰鬥力最強的一個戰團直接越過從正在清理的碎石障礙,以散亂的隊形通過山口,進入位於山脈內側的鷹族領地,以通道爲核心外擴五百米,就地構建工事,形成警戒。
他們無法攜帶火炮之類的重型武器,但這一步至關重要。
各種後勤補給物資和彈藥源源不斷從船上搬運下來,堆積在距離山崖很近的位置。這裡很乾燥,屬於海水漲潮也不會淹沒的區域。
“快點!再快點兒!”正江離開旗艦,搭乘小船來到岸上,不斷催促着負責清理工作的工兵:“儘快把道路挖開,讓我們的人過去。”
傍晚時分,駐守東面的哨兵報告:東北方向出現了一直十五人的鷹族搜索隊,估計是之前被射殺獵手村寨的人。這支搜索隊遭到前出哨兵伏擊,全部被殲,沒有活口。
正江臉上神情冷峻。
攝政王殿下在此前的軍議中已經提出,極有可能出現類似的情況。
從點燃導火索引爆炸藥的那一刻,整個行動計劃就不再成爲秘密。地動山搖的震撼能傳到遠處,不要說是附近的鷹族村寨,就算更遠的金翎城也會有所察覺。
正江是天浩一手提拔起來的海軍統領。他接受過系統的軍事訓練,以及相關的知識培訓,知道地震這種事與神靈無關,而是來自於深埋在地下的能量。
正江從未像現在這樣迫切希望鷹族人能把一切異動都歸爲神靈。只有那種愚昧行爲才能成爲此次作戰成功的保障。就讓他們認爲是神靈睡覺打鼾引發了“大地動”,也有可能是神靈發怒,或者神靈放了個屁……鷹族人呆在金翎城裡遠遠的崇拜就好,無論他們殺人祭祀,還是供奉各種祭品以求神靈不再憤怒,那對自己來說都是難得的喜訊。
入夜,又有四個戰團越過山口,進入了鷹族領地。
大部分碎石已被清理,步兵通行速度加快了許多,甚至運過去十幾門小口徑輕型火炮。
前線傳來消息:殲滅了一個二十人的巡邏隊,被俘的傷者承認他們來自金翎城,是城主派來查探那種令人畏懼的強烈震感。
清晨,第一縷曙光從海平面上升起的時候,正江用力拍了拍雄鼻的肩膀,擡手指着已經完成集結的戰團,認真地說:“去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雄鼻是去年獲得任命的戰團指揮官。按照攝政王殿下的要求,他屬於“提拔年輕人”這項政令的受益者。
第三陸戰師團全部進入了鷹族領地,另有二十門大口徑火炮。數量雖然少了點,但考慮到龍族與鷹族之間巨大的武器代差,這一仗其實不難打。
斥候小隊已經前出到金翎城下,那裡沒有任何異常,昨天來自東部山區的強烈震動沒有對鷹族人造成任何影響。直到遠處出現了密密麻麻的龍族士兵,看到他們身上那些表面用黑色顏料塗抹,在陽光下不會反射出金屬光澤特製鎧甲的時候,鷹族人才恍然發現,戰爭和死亡已經降臨。
雄鼻的命令簡短又清晰:“步兵就地挖掘工事,保護炮兵列陣。後續部隊注意兩側,確保後勤補給線供應暢通。”
從海邊到這裡距離不算遠,隨着更多的士兵登陸上岸,後續部隊將源源不斷抵達金翎城下。整個陸戰軍團多達七萬人,只要拿下金翎城,就有了朝着西面和南面兩個方向同時進攻的支點。
……
鷹雄是金翎城的城主。他對戰爭有着敏銳的觸感,反應極快。哨兵報告龍族軍隊從城市東面出現的時候,鷹雄就知道自己犯了大錯。
昨天的強烈地震根本不是什麼神靈發怒,而是龍族人以某種方法破開了山脈障礙。
他畢竟是個貴族,去過鎖龍關,見識過南方白人的火炮。
從亡父手中接掌金翎城至今,已經過去了五年。鷹雄算是年輕貴族裡的優秀代表,無論見識還是能力,都超出同齡人太多。
他第一時間發佈集結令,很快聚攏三萬多城衛軍,打開城門,主動向城外的龍族軍隊發起進攻。
鷹雄對戰爭有着清晰的認知,更對金翎城周邊地形非常熟悉。雖然對突然出現在城外的龍族軍隊感到震驚,他卻知道無論這支軍隊以何種方式越過東部山區都必須付出一定代價。尤其是長途跋涉之後的疲憊感,很大程度上成爲了雙方勝負的關鍵。
趁他們尚未站穩腳跟,先下手爲強!
全副武裝的城衛軍在城外集結,排列爲綿密的線行陣列,在城主鷹雄和統領們的號令聲中,邁開腳步,朝着對面的龍族人推過去。
鷹雄握緊了手中的長弓,右手從後背上的箭壺裡抽出一支羽箭,搭上弓弦,用力拉至滿月,朝着斜上方的天空射去。
目測與實際之間仍然差距,即便是經驗豐富的射手也很難通過目測做出準確判斷。看着從落在龍族人陣地至少超過三百米外的那支箭,騎在馬上的鷹雄冷冷一笑,擡手示意身邊的衛兵舉高信號旗,帶領士兵們繼續前行。
剛纔那一箭,他沒用上全力。
鷹族軍隊兵種相對單一,數量最多的就是弓箭手,金翎城也不例外。鷹雄的作戰計劃並不複雜————將三萬多弓箭手分爲前後兩部,交替射擊,以遠程模式對龍族人進行壓制。
他仔細觀察過對方的裝備情況。感覺有些意外,沒有想象中常見的重盾手,也沒有龍族人引以爲傲的重型弩炮,就連那些正在構建工事的步兵也沒有配備圓盾……總之,除了身上的鎧甲和頭盔,他們沒有攜帶更多的防護。
鷹雄對此感到詫異,他不喜歡這種完全陌生,毫無熟悉感的對手。然而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已經不可能回頭,他只能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也許因爲翻越東部山區導致這支龍族軍隊裝備不全,被迫接戰?
射出的那一箭算是提前測量的標尺,也能起到迷惑對手,擾亂思維的效果。
帶着惴惴不安的複雜念頭,以及躍躍欲試覺得有機可乘的想法,鷹雄雙腿夾了一下馬腹,帶領軍隊繼續向前。
馬是好東西。
強大的機動力,加上嫺熟的射術,結合起來就能打造弓騎兵。鷹族對馬匹的渴求是如此強烈,但虎族統治者也不是白癡。歷代虎王紛紛留下遺詔訓誡後世子孫:可以與鷹族做生意,可以賣給他們一部分馬,但數量絕不能多,更不能被鷹族人開出的各種條件迷花了眼。如果鷹族人得到足量的馬,弓騎兵形成規模,那對虎族來說就是一場可怕的災難。
鷹雄此刻就有着類似的心情。
金翎城只有不到八百名騎兵,這還是歷代城主絞盡腦汁費了很大力氣才積攢下來的寶貝。如果自己手上的騎兵數量能多一些,超過兩千,就能從兩翼對眼前這支龍族軍隊形成夾擊,將他們一網打盡。
“轟!”
對面陣地上傳來悶響,隨即看見一個個粗大的金屬管口噴吐出桔色火焰,它們撕裂了鷹雄的所有幻想,讓他回到殘酷的現實。
一個個肉眼難以判明的黑點從空中落下,在密集的線行陣列中撕開無數破口。爆炸的氣浪將所有障礙物推開,鷹雄看到散碎的人體在空中扭曲,伴隨着慘叫與鮮血向外騰起,劃出一道道弧線。
強烈的閃光使他當場失明,儘管是暫時性的,鷹雄仍然覺得彷彿瞬間墜入地獄,無數黑點白斑和各種殘影在眼前衝撞,失去平衡的他從馬背上掉下,受驚的馬匹漫無目的到處亂跑,踐踏着無辜傷者,引發更多的痛苦,以及尖叫。
戰場上已是血流成河,死亡將血水從人們體內釋放出來。乾燥的土地瘋狂吸收,表面凝起黏糊糊的大片漿液。
鷹雄的耳朵在爆炸中被震聾,他跪在地上拼命用手背揉着眼睛,想要重新看見光明。命運之神沒給他機會,一發炮彈在近處炸開,鷹雄感到自己的身體被可怕的能量撕裂,分成無數散碎的塊,骨頭也被一節節斷開,內臟在燃燒,血液更是一片沸騰。他從未想過死亡會如此痛苦,以如此迅猛的方式降臨在自己頭上。
雄鼻注視着正前方混亂的鷹族軍隊,冷靜地下達命令:“第一和第二陣列向前推進,第三陣列保護炮兵。”
火炮射程超過弓箭,雄鼻知道鷹族人射術了得,他不可能給對手機會,雖然輕型火炮威力有限,卻足夠撕開對方陣列。
步槍的射擊精度很高,龍族士兵以小隊爲單位,朝着金翎城方向穩步推進,射殺沿途遭遇的所有鷹族人。
鷹雄的死是個意外,卻對整個軍隊產生了致命的作用。他們當場崩潰,無論軍官還是普通士兵紛紛轉身逃跑。很多人無法理解這種來自空中的炮彈究竟是什麼東西,更不明白爲什麼龍族人竟然用那種黑粗的金屬管子當做武器。那玩意兒的威力極強,被打中的人要麼當場死亡,要麼身受重傷。
也有不肯認輸的鷹族弓箭手。他們不斷朝着身後追趕的龍族人射出箭矢,卻在慌亂中無法保持命中率,更多的人被追兵開槍射殺……此消彼長,等到潰敗的鷹族人逃回金翎城,才發現熟悉的同伴大多已經戰死。
兩天後,金翎城陷落。
……
獅族領地,首都,咆哮城。
專屬於獅王的起居室面積寬敞。這其實是書房、工作間、臥室三個房間的整合體。師銳是個喜歡把事情變簡單的人,他要求三個房間用拱形門框作爲分隔,彼此連通,卻相對獨立。
國師巫況坐在茶几對面,凝神皺眉,幾乎臉上所有的肌肉都絞在一起。
師銳盯着擺在茶几中間的一枚銀幣,神情嚴肅。
這次的混亂很突然,毫無預兆。蔓延速度卻極爲迅猛,短短不到兩個星期的時間,已經波及整個獅族領地所有的城市與村寨。
錢是假的!
錢裡不含銀!
我們只要黃金白銀,不要錢!
起因已經查明,是流雲城官行普通的麻布收購生意所導致。一個名爲“阿衡”的商人提出用銀子交易,被當地官員拒絕,引發了羣體性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