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出現了無數的光點,那是一個個幾乎在同一時間點燃的火把。塔樓高處和中部燃起火堆,在風中搖晃不定的火焰將黑色人影照得比平時更顯高大。
經過特殊佈置的廣場,排列在廣場兩側的建築,構成了一個“凹”字形的陷阱。跟隨加斯帕潛入城內的三千名特戰士兵陷入了重重包圍。儘管周圍的黑暗環境突然變得光芒耀眼讓他們很不適應,可是從軍官到士兵都知道現在面臨生死危局。他們終於看到了橫在面前的巨大深溝,也看到了被倒插利刃活活戳死的無數同伴。慌亂之下,他們本能的想要退縮,也有人覺得應該繼續向前衝鋒,只有這樣才能殺開一條生路。
暴齒在廣場上安排了五百人。
他不知道卡利斯今天晚上派人偷襲。但作爲一名合格的軍團長,暴齒一直把北面城牆納入重點考慮範圍。在城牆頂端走來走去的巡邏隊只是表面文章,橫貫廣場的深溝是一條頗爲另類的警戒線。神威要塞城高牆厚,即便以野蠻人高大魁梧的體格想要攀爬上來,仍得花費不少力氣和心思。何況人類的肉眼視覺能力有限,即便是站在城外較高的位置,也無法越過牆壁直接看到裡面。
廣場上每天晚上都有五百名龍族戰士在嬉鬧。暴齒特意交代過:“不要把這件事看得太過於正式。你們一定要放鬆,儘可能做的跟平時休息沒什麼兩樣。有新鮮的烤肉,還有少量的酒,但無論如何都不能睡覺……每天晚上分爲兩班,交替進行。”
天浩交給暴齒的任務是“守住神威要塞”,而不是讓他主動出擊,通過野戰殺傷或殲滅對手。
絞盡腦汁的暴齒覺得這計劃應該管用。換位思考很重要,他能理解被擋在峽谷另一端的白人指揮官迫切想要回家的心理。爲了打通道路,他們什麼都願意做,什麼都敢於嘗試。
這其實是一種變相的賭。反正在暴齒看來自己沒有實際性的損失。就算白人沒膽量偷襲要塞,他仍會長期執行這樣的僞裝警戒。廣場兩側的建築早就進行過改造,那裡進駐了多達數千名龍族戰士。一旦廣場上有異動,他們立刻就能投入戰鬥。
從三個方向射來的子彈將廣場變成了屠宰場。沒有防護的白人士兵只能趴在地上,或者掉頭逃跑。可無論怎樣做都是死路一條。龍族人的步槍口徑粗大,他們的子彈在白人看來與炮彈沒什麼區別。無論射中身體任何部位都會引起爆炸。廣場很快被紅色液體覆蓋,表面堆積着厚厚一層屍體。骯髒的糞便與散亂人體器官混合,到處都是斷肢和牙齒、碎骨、爛肉、血漿……根本不需要引導,只要看見會動的東西直接開槍射擊就行。
城頭,已經翻越城牆進入要塞的萊茵士兵已經不再去想什麼戰鬥。從他們所在的位置到廣場之間約有數百米。空曠且沒有遮擋的視線足以將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特戰部隊平時吃着最好的伙食,拿着三倍於普通士兵的薪酬,還能得到各種令人羨慕的優待……當然就戰鬥力而言這一切都令人沒話說。他們的確很能打,也有傲慢的資格。
現在,他們全都死了。
這麼多牛逼的傢伙都完蛋了,我還能有什麼選擇?
城頭上頓時變得混亂。感覺到危險時刻迫近的萊茵士兵們紛紛轉身逃跑,想要沿着來時的長木梯離開這個可怕的地方。然而他們的人數太多了,至少有七千名士兵聚集在那裡。更糟糕的是後面的人不知道城內發生了什麼。他們只聽見槍聲和慘叫,因爲領隊軍官沒有下令“停止前進”,所以下意識認爲那是自己人在射殺巨人。
“不要上來,快下去,我要下去!”
“別擋着我的路,下去,所有人都下去。”
“該死的混蛋,你踩到我的頭了。”
“狗1日1的你沒長眼睛嗎,把你的臭腳收回去,否則老子直接用槍尖捅爛你的屁股!”
上面的人下不去,下面的人上不來,整個背面城牆上混亂到極點。
東、西兩側的城頭通道很快出現了大隊龍族士兵。前面是整齊排列的重盾手,後面則是形成隊列的步兵。白人太多了,根本不用瞄準,只要開槍射擊就能命中目標。從空中俯瞰,就像一塊長條形的海綿,正被來自左、右兩端的力量緩緩擠壓。
也有人嘗試反擊,他們一邊咒罵着一邊開槍,圓形鉛彈被數米高的拱形重盾擋住,擦出一片片火花,卻無法射穿厚重的鋼製盾牌。
從軍官到士兵,所有人頓時如墜冰窟,感到前所未有的絕望。
恰在此時,他們從兩側巨人隊伍方向聽到了非常意外,具有無限震撼效果的喊話聲。
“放下武器,投降不殺!”
竟然是標準的英文,帶有典型地域口音的萊茵方言。
類似的喊話此起彼伏,伴隨着一步步向前移動緊密排列的重盾,以及接連不斷一直沒有間斷的槍聲。
沒人願意死。
雙膝彎曲,跪下去,雙手舉槍高過頭頂。
從死到生,只要放棄尊嚴就行。
就這麼簡單。
……
黎明的光線總是很暗淡。
卡利斯公爵站在原地沒有動。他瞪着充血的雙眼,死死盯着遠處那面黑壓壓的城牆。
我就不該這樣做。
我爲什麼會做出如此愚蠢的決定?
偷襲……究竟是什麼給了我如此狂傲的自信?
無數後悔的念頭在腦海深處蔓延,公爵的雙手死死捏攏,巨大的力量使胳膊微顫,手指關節被攥得發白,彷彿堅硬的骨頭隨時可能承受不住重壓,從薄薄的皮膚和肌肉層裡爆凸外露。
潛入城內的三千名特戰士兵沒有一個人回來。被寄予厚望的黑人加斯帕更是蹤影全無。
三萬名萊茵精銳損失了大半。那些已經攀上城頭的士兵自不用說,就連越過峽谷正在要塞城牆底部聚集的士兵也傷亡慘重。當城牆頂部出現巨人身影的時候,卡利斯就知道自己制定的夜襲計劃徹底破產。巨人從城頭舉槍向下射擊,就像裝備精良的獵人對付困在陷阱裡的獵物。他們還扔下朝着人羣密集的位置一個個黑乎乎的不明物體,轟然炸開。
卡利斯不知道那是手雷,他現在也沒興趣關注這個。
他只知道自己的選擇不多了。尤其是時間,拖得越久,對自己越不利。
緩緩擡起右手,在沉默中做了個習慣性的向下按壓動作。站在身側的侍衛快步來到近前,躬身低語:“大人,您有什麼吩咐?”
“命令所有工兵投入戰鬥,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填平這條該死的峽谷。告訴工兵部隊指揮官,我不想聽任何藉口。他要麼老老實實服從命令,要麼現在就去督戰隊那裡報到,讓另一個人頂替他的位置。”
卡利斯的聲音透出冷酷與殘忍,以及前所未有的果決。
……
鎖龍關,北面。
用粗大原木和岩石搭建的塔樓異常堅固,塔頂平臺足以容納三十人。天浩用力跺了跺腳,對平整的地板很是滿意,於是擡眼望着遠處籠罩在薄霧中模糊的關隘輪廓,無聲地笑了。
連續多次戰鬥均達到了預期目的,隨着維京王國與金雀花王國主力悉數被殲,王國聯軍也被迫停止前進。然而他們無法就地防禦,一方面是此前沒有構築系統嚴密的陣地,另一方面是神威要塞被攻佔的消息迅速傳開,導致從上到下所有人都失去了戰鬥意志。
虎勇先脖子上繫着棉布吊墜,左臂橫搭着。他此前率領虎族騎兵從側面迂迴,驅趕着上主之國的軍隊往南面撤退。戰鬥中捱了一槍,所幸傷勢不重,只要養上一段時間就行。
他用力抓握了一下右手,早晨清冷的空氣刺激着皮膚:“不容易啊!白人實在太多了,簡直像螞蟻一樣怎麼殺都殺不完……但我們還是贏了,我們又殺了回來,又回到了鎖龍關。”
師銳一反常態穿上了盔甲。他顯得很冷靜,其實是專屬於老年人的穩重。但只要走到近處,就能發現老邁獅王眼眸深處閃爍着一絲激動,眼角也在微微抽搐着。
“鎖龍關沒那麼好打。”他甕聲甕氣地說:“這裡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是真正的……”
“易守難攻是針對白人。”虎勇先毫不客氣打斷了他的話:“鎖龍關的主要防禦面是南方。但我們不同,我們這次是從北面進攻,白人根本不是我們的對手。”
“哼!”師銳冷冷地反駁:“白人可不是沒腦子的傻瓜。他們攻佔鎖龍關以後就對這裡進行了全面整修。睜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兩側的山脈,鎖龍關只是一個山口,被我們的祖先用岩石和磚塊塞住,以此爲基礎修建成關卡。所謂易守難攻指的是那些輔助設施。只要是人就得吃飯,再加上飲水系統和各種防禦設施,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有利條件。”
虎勇先咧開嘴笑了,譏諷中夾雜着毫不掩飾的嘲笑。彼此都是部族之王,不存在身份上的壓制:“你說的有一定道理,但我還是覺得白人都是他1嗎1的蠢貨,一羣沒腦子的豬。”
他顯然不打算給獅王反駁的機會,繼續道:“白人的後路已經斷了,他們現在就像被關進籠子的母雞,隨時可能被我們逮住,想怎麼吃就怎麼吃。”
師銳緩緩轉過身,用冷厲的眼睛盯着虎勇先,除了從那張年輕粗獷的臉上看到“得意洋洋”四個字,沒有更多的信息。
他很想咆哮,很想指着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傢伙鼻子大罵一頓,然後用各種現實狠狠抽打對方的臉……然而搜腸刮肚,卻找不到哪怕一點點自己想要的東西。
白人的確沒有想象中那麼強,至少他們在這次戰爭中的表現只能用“愚蠢”來形容。他們的確佔據着武器與科技方面的優勢,但這種所謂的“優勢”在龍族人面前不值一提。
想到這裡,師銳不由得把目光轉移到天浩身上。
年輕的攝政王側影高大又英俊,他此時沉穩的做派簡直令人嫉妒。他身穿黑色鎧甲,整個人顯得英姿勃勃,身邊環繞着一大羣龍族高層官員。這段時間以來,師銳與他們當中很多人接觸過。
巫且精通政事,爲人公正,是一名優秀且不可多得的國師……說起來師銳實在不明白爲什麼天浩會給他一個“內政部長”的頭銜,這與國師有什麼區別?
“軍團”的編制在蠻族歷史上不止一次出現過。天狂、廖秋、雲凱、永鋼、兇齒、旭坤……龍族軍事方面人才濟濟。起初的時候,師銳對這些所謂的“軍團長”不屑一顧,仍然抱以王者對下級官員的傲慢態度。然而數次大規模戰鬥之後,各軍團以令人驚訝的戰績一次次刷新着師銳的大腦。他忽然發現軍團長們都是優秀的將才,無論指揮能力還是個人見識,全都遠遠超過獅族的同級別貴族。
這還只是師銳接觸過的部分。隨着與龍族合作日趨緊密,師銳駭然發現,類似的人龍族還有很多。
一直以來,女性在各部族的地位低下,沒有話語權,更沒有參政議政的權力。然而年輕的攝政王改變了這一切。在龍族內部,“女官”是較爲特殊的存在。她們管轄的範圍更廣,甚至囊括了整個部族基層。尤其是所謂的“街道辦事處”和“社區”,給師銳的感覺就是女官們直接管理到轄區內每一戶人家,甚至每一個人。
他專門就此事問過天浩,對方的回答輕描淡寫,卻充滿了人生哲理:“女人天生具有細膩的特性,做這些事情比男人更容易上手。”
目光微移,師銳看到了站在天浩身後的囚牛。
就在上個星期,以獅王和虎王爲見證,天浩公開宣佈:將長子龍囚牛立爲第一順位繼承人。
這是個優秀的年輕人,就連師銳也看得無比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