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阿芹的時候,昆煒有些發懵。
她曾經是他的女人。
時間很早了,距離現在至少有五、六年。那時候寨子裡缺糧,頭領挑選了一部分女人前往獅族部落進行交易。獅族是北方蠻族當中最擅長耕種的族羣,他們幾乎每年都會豐收,儲備充足。
收成這種事情得看老天爺的心情。雨水多了會澇,少了則會幹旱。除了糧食,所有鹿族的寨子都會種植棉花。很遺憾,布匹雖然貴重,可在冬天的時候還是不如糧食值錢。
昆煒不知道阿芹被賣到什麼地方。這種事情對他來說不值一提。倉庫主管是個肥缺,只要願意,寨子裡有的是女人隨時主動貼上來。
以前的阿芹黃皮寡瘦,經常佝僂着背,又髒又亂的頭髮從額前垂下,薄薄的嘴脣永遠不會合攏,那是輕微程度的齙牙所導致。可越是這樣,就越是讓人感覺她充滿了飢餓感,就像一個隨時都在尋找食物的幽靈。
現在的阿芹,已經不是昆煒記憶中的模樣。
她的臉變圓了,腰身明顯比過去粗壯,長長的黑色睫毛使她看上去更加漂亮,牙齒也刷的乾乾淨淨,湊到近處聞不到臭味,活脫脫是一個經常可以吃飽,不缺乏營養的快樂少婦。
“我來看看你,你畢竟是我以前的男人。”這是阿芹主動找上昆煒的原因,聽起來理由充分,沒有任何破綻。
這種事情並不少見。
人類是一種戀舊的動物。親人與家庭是最難以割捨的東西。尤其是女人,“一日夫妻百日恩”這句古話的確很有道理。雖然兩個人不是被寨子頭領認可的正式夫妻,阿芹卻表現的很主動。她告訴昆煒:我很想你,真的只是回來看看,沒有別的意思。
勤快的阿芹從進屋的時候就開始忙碌。她整理各種雜物,用簸箕把火塘裡的炭灰清了出去,用破舊的獸皮擦拭地板……等到屋子變得空曠清爽,她從揹簍裡拿出一塊塊魚乾和醃肉,在土陶盆裡摻水和麪,開始做飯。
昆煒一直沒有結婚。
他仔細觀察着阿芹的一舉一動,臉上雖然帶着笑,心裡卻充滿了警惕。
因爲想我,所以回來看看?
帶了這麼多的禮物?
進門就幫我打掃房間,然後做飯?
田螺姑娘是上古時代的傳說。北方蠻族信奉神靈,自然也有各種神話故事口口相傳。類似情節的傳說很多,母鹿姑娘、母狼姑娘、母狐姑娘、母豬姑娘……都是講述某個幸運兒無意間做了好事,從邪惡獵人手中救下一頭雌性野獸,從此過上了幸福快樂的日子。
這樣的藉口騙騙白癡還可以。但也不看看昆煒是誰?如果他是那種沒腦子的蠢貨,也不可能在倉庫主管這個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幾年。要知道蒙香寨可是人口超過三千以上的大寨,想要從一大羣聰明人當中脫穎而出,除了有精明的頭腦,還得有過人的智慧。
吃飽飯,天黑了,男人和女人之間的事情也就順理成章,該發生的一切都發生了。
阿芹躺在昆煒的臂彎裡,溫順得就像一隻兔子。
不出昆煒所料,她開始提出要求。
“我去年被賣到了北邊的磐石寨,那裡的人不錯,對我很好。寨子頭領知道我以前是蒙香寨的人,就讓我回來找你,像跟你談談關於布匹交易的事情。”
黑暗中,昆煒臉上的表情終於變得鬆緩,眼眸深處的戒備成分也消退了大半。
他就知道這個女人回來找上自己肯定另有目的。
布料交易當然可以談,昆煒甚至有些求之不得。這意味着自己可以從中得到一部分好處。
認爲找到了事情真相,消除戒備的他對阿芹更溫柔了。
夜深了,兩個人都沒有睡意。阿菊絮絮叨叨說了很多,都是昆煒愛聽的話。
我被賣了好幾遍,遇到過好幾個男人,沒有一個像你對我那麼好。
我一直沒辦法忘了你。
磐石寨有個男人向我求婚,我覺得他還不錯,可是我放不下你,就藉着這次機會回來看看,以後……我就是別人的妻子。
阿煒,你已經不年輕了,該找個合適的女人成家。就算你不喜歡我,也不能永遠這樣單獨一個人過下去……
昆煒覺得自己有些神經過敏。
這的確是一個曾經愛人的感慨,無論怎麼看,阿芹都沒有理由陷害自己。何況她現在就在身邊,若是想對自己不利,何必繞來繞去搞出這麼多的麻煩,乾脆利落直接捅自己一刀豈不是更簡單?
徹底放下心來的昆煒開始有了談話的興趣。
兩個人就這樣聊天,說着說着,話題不知不覺被阿芹帶着偏離的方向。她談起了別的寨子,談到了自己的各種見聞,談到了部落村寨之間的械鬥,甚至戰爭。
“北邊的牛族人很厲害,打起仗來簡直不要命。”
“他們射箭很準,四個人就能對付一頭暴鬃熊。”
“牛族的寨子之間也會打架,女人和孩子也會像我們這邊被賣來賣去。”
阿芹不經意地提了一句:“阿煒,我覺得蒙香寨應該學學牛族人的做法,他們的寨子有前後兩道門,而不是像我們這樣,只有前面的正門。”
各個部族都有自己的建築特色。鹿族村寨只有一個入口。這樣做其實沒有錯,寨門設置越多,就必須安排更多的人看守,附近還得額外修建警戒塔。
昆煒覺得阿芹說的有道理,但也僅此而已。
聊得困了,也就睡了。
……
阿芹在蒙香寨呆了四天。
她每天都會尋找機會和藉口對昆煒提起關於寨門的事情。
有兩個寨門會更方便,從對面方向出去就不會繞遠路。
如果遇到危險,多一道門也方便逃跑。
磐石寨有很多糧食,如果布匹交易的生意真能談成,北面的寨子圍牆上新開一道門,運輸貨物會節省很多時間。
阿芹說話很有技巧,她的各種話題非常豐富,沒有專門特意提及“寨門”兩個字,總是以各種藉口,在昆煒毫無察覺情況下,悄然無息引導着他的思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