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被予光找去談話後,梅陳夢三天兩頭被予光傳喚,已有半月之久了。
每回傳喚到大廳,予光都屏退下人,只留下梅陳夢,旁人並不知二人談了什麼,又做了什麼。
這日清晨,梅陳夢又收到傳召,卻見她在傳召人走後翻了個白眼,嘟囔道:“這才幾時幾刻呀,殿下就這麼急不可耐?真是擾人好眠!”
進予光府的這些日子,她真的翻了很多次白眼,從前都是因爲煩予光這個人,但是這次,只是因爲犯了起牀氣。
對於予光,她發覺自己的態度似乎發生了改變,不再一心一意地覺得予光只是個事兒逼——當然他現在還是一個事兒逼,而是覺得,此人或許並不如她想的那般流於表面。
他嘴上說厭惡凡仙,但是實際上並沒有多予她爲難,更不會簡單粗暴地直接抹殺她。
而且,在她後來介紹凡間的事物時,予光沒有再表露出哪怕一絲鄙視和厭惡的神情。如果不是因爲此人實際上有很強烈的包容心,至少說明這個人洞聽八方,願意傾聽外界的聲音。
沒錯,予光近期傳喚她,只是讓她講講凡間的事情,問了她很多在凡間被視爲常識的問題,對凡間表現出強烈的好奇心。
她想起予光第一次說明傳召的意圖時,他們的對話。
“殿下可以自行查閱書籍,我記得我上次就給了您這個建議。”當時的梅陳夢有些不耐煩。
“唔,或許你不知道,天界藏書閣並沒有關於凡間這麼細緻的書籍。”予光的語氣,頗有些不好意思的意味。
“可是殿下,小仙已飛昇千年有餘,對於凡間事記不得這麼細緻,恐怕有失精準。”
“無妨。”
“其實……您可以找個剛剛飛昇不久的凡仙,或許才能得到符合您預期的答案。”
“哦,本殿下暫時不想接觸別的凡仙,也勸你最好不要質疑本殿下的安排。”
“……是,小仙多嘴了。”
這予光着實讓人有些捉摸不透,長得恁好,品性卻恁怪。說不清好還是不好,以致美色當前,梅陳夢卻無法好好欣賞,忒有些不是滋味。
你說一個好好的美人兒,哪兒來的這麼多折騰人的手段?!
此刻,梅陳夢正在予光的木華院裡,手把手地用術法模擬風雨雷電,加諸一顆她叫不出名的植物上,一樣樣地演示風雨雷電對植物的影響,把好好一株綠植摧殘得不成樣子。
偏偏這始作俑者看得津津有味,仍不滿足道:“你方纔說,日光若是過量,會燒灼花草,凡間養花人會有意識地控制花草受光時間。那花草被燒灼是怎麼個模樣呢?”
梅陳夢努力搜尋腦中有關這方面的回憶,不確定地道:“似乎是會造成黑斑和黃葉,我來試一下。”
只見梅陳夢捏了個日光訣,一點光芒閃出,逐漸炫目。這道對於凡人來說灼目的光,二人卻憑一身仙軀無視之,一雙眼睛直盯着這道光和其下的綠植看,見證了那株植物的一片葉子局部漸漸變黃的過程。
“除了花草受日光燒灼,別的植物,比如沙土類土壤的幼苗也很容易被燒灼,殿下可知爲何?”
梅陳夢冷不丁問出這個問題,予光頓時傻眼,只聽他愣愣地問道:“土就是土,什麼叫沙土類的土壤?土還分很多種嗎?”
一時間梅陳夢直想自抽嘴巴,怎麼偏偏就記不住這位爺好奇寶寶宛如白紙的德性,爲什麼要多嘴一問呢?
話既已出口,梅陳夢只好繼續介紹土壤分類的基礎知識……
當她口乾舌燥地做完一通介紹,剛想歇一口氣,予光卻緊追不放:“沙土類土壤土質疏鬆,透水也透氣、保水保肥能力差,可這跟日光有何關係?怎麼一樣的日光,偏偏沙土類土壤要特別注意呢?”
梅陳夢舔舔嘴脣,道:“日光有熱量,會吸水。我先前同您說過,植物是靠根吸收水和養分而生的。根埋土裡,這土透氣光熱容易進去,土裡的水本來就不多,被光熱一吸,這水一少,就同我此刻一般,要被渴死啦!”
德行!予光斜了她一眼,轉身往院門外走,邊走邊說道:“跟上!”
“去哪兒?”
“回屋喝你的水去。”
二人回到大廳,梅陳夢直奔茶几倒了一杯茶就往肚子裡灌,連着喝了好幾杯。予光見她這般牛飲,忍不住道:“上好的茶,你就這般糟蹋?嚐出什麼味了沒有?”
“殿下,人渴極之時,其實白水滋味更好些。”
說實話,如果予光不在,梅陳夢大抵會凝周遭仙氣爲水飲用。只是周身未攜帶半個杯具,在“野外”讓水流直灌入口着實不雅,她已經退而求其次忍到現在了,這予光還要嫌她舉止不雅觀,她纔不慣着。
“喝飽了?”
“嗯,挺飽的。”
“那麼現在你來說說,‘肥’是個什麼東西,爲何你幾次三番提到它?”
噢,我的老天帝啊,這樣的兒子您是怎麼養大的呀?梅陳夢內心咆哮,卻不得不認命地開始搜腸刮肚,思考該如何組織這波語言。
“殿下,其實這很好理解。就好比人類,除了喝水,也要吃點別的東西才能更好地維持生命,植物也是這樣……”
就在梅陳夢即將開始她的長篇大論時,予光突然對她擺手,打斷了她的發言。
梅陳夢順着他的目光,望向了門外,只見他的貼身侍從邊打門外進來,邊急匆匆地道:“啓稟殿下,太子殿下來訪,現已至府門外。”
他怎麼不打一聲招呼就過來了?予光對此有些意外,問道:“他是一人來訪嗎,可有旁人陪同?”
“回殿下,太子殿下只攜了他的侍從靈初一人來訪,再無旁人。”
“好,你先下去吧。”
“是。”
予光的侍從一走,他便對梅陳夢道:“梅仙子,你先回你的院子去吧,暫時莫要出門,等太子殿下走了之後再說。”
梅陳夢巴不得早點走,從善如流道:“好的,殿下。”
不一會兒,予光便等到了太子齊舜,十分親熱地招呼他坐下。見齊舜眉頭不展,似乎有些煩惱的樣子,關心道:“怎麼了,什麼事情能難倒我們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
齊舜沒有接這句調侃,十分正經地給予光問了安:“王兄安好。”
“無事不登三寶殿,這可是你少有的不打招呼就來我府上的時候。說吧,有什麼事讓你這般亂分寸?”
齊舜遲疑了一刻,道:“不怕王兄笑話,愚弟近來念頭不甚通達,眼下有個疑問尋不到答案,希望王兄能解答一二。”
這位弟弟向來直言直語,爽快得緊,以他的身份地位,是用不着跟誰客氣的。
兄弟倆感情和睦,向來有話直言,更不需要他如此。
況且他向來目標明確,想做什麼事情就去做,當年向父王提出參軍,父王不答應也要一意孤行,倒從未見過他如此遲疑的時刻。
予光內心咯噔一下,只盼着弟弟心裡裝的事不要如他猜想的一般,便道:“你且說來聽聽。”
“想必王兄還記得,兩月前你與千遊在我府上相聚時,他曾帶自己的仙侶一同赴宴?”
果然是這件事!
予光心下無奈,面上卻裝出疑惑,問道:“確有此事,可是有何不妥?”
齊舜見他面帶疑惑,不知怎的有些難過,他按耐住這種情緒,繼續道:“月前,他的仙侶入了你府上當值,這是否是你的意思?”
予光試圖裝傻:“噢,這不是我的意思,我並不知道這回事,我也是前段時間才發現的。事已至此,就順其自然了。”
沒想到齊舜並不相信,甚至情緒變得有些激動,只聽他質疑道:“你不可能不知道!你向來厭惡凡仙,從來不讓他們近身,怎麼可能有人敢做這個安排,讓一個凡仙進你府門?!”
齊舜生氣,這是予光沒有想到、也不敢想到的。他向來愛護這位弟弟,什麼都順着他的意,怎麼捨得讓他生氣,讓兄弟不和呢?
於是立馬承認了下來:“好吧,我承認,讓她入我府上當差是我自己的意思。先前不承認,是怕你笑話我突然對凡仙改觀,可是這又怎麼樣了呢?你何至於如此動怒?”
“只是這樣?沒有旁的原因?”
“沒有。”
“爲何偏偏是她?”
齊舜直直地盯着予光看,予光卻不知如何回答。
是啊,爲何偏偏是她,偏偏是她做了水千遊的仙侶,偏偏是她成爲第一個進他府門的凡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