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在並不算擁擠的馬路上緩緩行駛,我和周愷程都沉默寡言而心事重重,以至於都快忘了此行的目的是吃中飯了。周愷程只顧開車,等紅燈的片刻,他朝我看了一眼,笑得很淡、很無奈,“雲燦,前段時間對你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現在想來挺尷尬的,你不放心上就好。”
“……”我木然的看着前方,感覺到他口中的每個字都讓我無地自容,卻又無可辯駁。
難道我要告訴他,我和江楓只是純粹的x關係,對這個男人談不上絲毫的感情,讓他別誤會嗎?顯然,這樣的答案只會徹底毀了他對我的那點美好想象。
所以,不如默認吧。
我和江楓之間所有的‘不可說’,只要我自己知道怎麼處理就行了,不必向周愷程解釋太多。
“但說到這兒,我還是不得不再問一句,”
“什麼?”
“江楓以前在哪家公司供職過,你做過背景調查嗎?”他問。
“沒有,”我平靜中帶着些不屑,“他還沒有重要到值得我花時間精力去做什麼背景調查,沒必要。管他過去在哪工作過,我只注重他現在和未來的表現。”
“……”周愷程聽到這兒,盯着我看了我好半晌。
隨之,他釋然似的深沉一笑,“你既然已經這麼信任他,那接下來的話我也不必再說了。反正,這五六年來,我看着你揹負着以前那段痛苦艱難前行,也是需要一個男人好好疼惜分擔的時候了,我無權去評價別人好不好,只要你自己開心就好。”
“行了,不要再提江楓好不好,”我越聽越壓抑,煩躁的道,“他歸根結底只是供我差遣的一個員工而已,遠沒有你想象的那麼重要,也沒什麼談論的價值,何必降低你自己的身段來關注他這種人?”
他還想再說點什麼,但頓了頓,終究只是別有深意的笑笑而已。
吃過午飯,周愷程把我送回公司,聲稱自己有事就開車離開了。我繼續在公司忙到下午四五點,沒什麼重要的工作也就準備回家。
下樓來到自己的汽車旁邊,我一眼就發現車子的前窗玻璃縫隙裡塞着一張類似卡片的東西。我以爲是誰發的小廣告單,伸手就扯下來,卻驟然發現這是一張照片。
而當我看清照片上的兩人合影時,猛地一震,渾身的血液都往頭上涌去!
照片上合影的兩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我和已逝的丈夫何遇!
我一瞬不瞬的盯着這張照片,雙手顫抖的撫摸着,激動到頭暈目眩……照片上,何遇穿着大學畢業時的學士服,摟着嬌羞清純的我,我倆親密相依坐在草坪上,笑的那麼甜蜜,那麼自然,背景還是他們大學那座宏偉的圖書館。
那時沒有智能手機,這張照片是他室友用單反相機給我們拍的,因爲構圖角度和我們倆的表情姿勢都很到位,可謂是非常完美一張照片。我們還特意拿去洗了出來,將它好好的裝在了相框裡,隨着我們搬了好幾次家,每次都放在家裡最顯眼的位置。所以這是我最熟悉的一張合照。已經10年了。
後來,就在何遇自殺的那天,這張照片也不見了……我看到他在遺書中交代,說他自己死的時候已經拿走這張照片揣在身上,希望在另外一個世界也不會忘記我,來世還跟我做夫妻。
那時,我翻遍家中所有角落,果然再也找不到這張照片。
誰能想到,時隔N年後的今時今刻,它‘從天而降’的飛到了我眼前,沒有褶皺、沒有泛黃,沒有任何破損,照片上的何遇還是跟記憶裡的一模一樣,那樣的高挺俊朗英氣逼人,微笑的嘴角邊始終噙着一抹倔強。
只是,他永遠只能存在於我的記憶裡了。
現在令我震動不已的是,照片到底是誰放在這兒的?因爲在這世上,除了我跟何遇,沒有第二個人可能擁有這照片,就連親如何奕也不可能知道……所以它究竟從何而來?
我感到一股寒氣從腳底涌上來,襲遍我的全身,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怎麼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難道出現幻覺了嗎?再聯想到幾天前去丹楓集團,晃到那跟何遇十分相似的男人,我不禁打了個寒顫,有些害怕起來!
我第一時間趕去保安那裡查了監控。無奈的是,監控視頻剛好這幾天壞了,一直沒來得及檢修,暫時也沒其他的方式查到放照片的人。
在開車回家的路上,我整個思緒都困在這件怪事裡,滿心澎湃卻又隱隱不安。
車子行駛了一段時間,在經過一座橋的時候,我眼睛瞟到那幽深碧綠的江面,心臟突的一陣抽痛……下了橋,我把車停在路邊。我下車走向江邊的石欄,呆呆的盯着這深不見底的江水,回憶漸漸鋪開來。
我跟何遇,的確在曾經狠狠的、用力的愛過。
18歲那年,我被韓巧娟害的失去上大學的機會,隻身一人去了S市打工,進入一家服裝廠做普工。縫紉、裁剪、製版打版……基本上做遍了服裝生產的所有基層崗位,工資雖然低的可憐,但至少可以自己養活自己了。
那時的我,總還懷揣着一個大學夢,對象牙塔裡的生活特別嚮往,總覺得那是我一輩子的遺憾。所以,一旦放假我就會去S市的一個大學裡走走,那剛好就是當初錄取我的那所名校……我以爲我會在那裡碰到孫晗微再跟她吵一架,甚至還幻想找校長反應實情,但我始終沒碰到她,卻陰差陽錯的碰到了我今生第一個男人,也就是我後來的老公,何遇。
校園很大,我每次去逛都會在旁邊租個單車騎進去,那天就是騎車的時候走了神,一不小心撞到了同樣騎車的何遇。我們同時剎車,同時擡頭看向彼此,臉上都帶着歉意的笑……但一見到他的臉,我當時就怦然一陣心跳!他長得很高很帥,又不是那種五官精緻毫無瑕疵的面孔,他整個的氣質很成熟,有點陰鬱,有點冷酷,又有點迷惘,沒有大學男生常見的那種青澀感,總之,我就這樣對他深深動心了。
但當時,我們彼此只是笑笑,相互凝看了幾秒鐘,就各自騎車走了。
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此後的一個星期,我每晚都會想到他,仔細回憶他那張臉,越想越覺得他像個遙不可及的夢~畢竟他是名牌大學的天之驕子,而我只是工廠裡的打工妹,我們的人生不可能有交集。
後來,我還是習慣在節假日去那個大學裡走走逛逛,抱着那麼點希望能再遇到他。但是,眼看着校園裡跟我同齡的男男女女,一個個青春靚麗、自信時髦,再看看自己,總會自卑到塵埃裡,甚至覺得,我走在這校園裡都是對這裡的玷污……我下了決心,從此再不來這兒做夢了,可沒想到,剛出校門就又碰到了他!
那天,他遠遠騎着單車迎面而來,我很快認出了他,緊張激動的直勾勾看着他。而他騎車的同時也盯着我在看,好像認得我,又好像不認得我……就在我身後幾米遠,他停了下來,主動走到我跟前,“美女,我們上次是不是見過一面?”
“嗯。”
就這樣,我們正式認識了。
他告訴我,他名叫何遇,21歲,大三,xx省的人。他是個有些內向、不善言辭的人,話很少很少,但他那天當我面,霸道而直白的對我說,“怎麼辦,我對你一見鍾情了,做我女朋友吧,我想好好愛你~”
我就這樣稀裡糊塗和他迅速墜入愛河……短短一個月,從牽手、接吻、上牀、到同、居,就這麼瘋狂的不顧一切的要融進彼此的身體裡。他對我很好,雖然悶悶的不說話,但體貼入微,偶爾搞點小浪漫,讓我每天都沉浸在甜蜜裡。
他是我長這麼大以來,除了爺爺奶奶外,第一個真心待我的男人,讓我知道自己並不是被整個世界嫌棄的,原來像我這種出身的人,也是值得被愛的,值得擁有幸福的。
他說他家庭條件很差,家裡有個常年生病的母親,還有個年幼的弟弟叫何奕,父親也沒什麼能力,就連他自己上大學的錢也是貸款的,每月的生活費少的可憐……他讓我考慮清楚是不是真的願意接受他這樣糟糕的條件。
我當然不嫌棄他,也沒資格嫌棄,反而跟他有種惺惺相惜的感覺。他是名校的大學生,頭腦聰明,勤奮上進,前途必然一片光明……我愛他,心疼他,也崇拜他,在他面前多少也是有些自卑的,於是想方設法的要給他更多。我開始加班加點的做工,省吃儉用存更多的錢,負擔起他的學費和生活費,讓他沒有後顧之憂的繼續自己的學業,有時還會把錢給他,讓他寄回家裡給他母親看病。
他很感激我,也時常感到愧疚,爲了保證一輩子不辜負我,約定等我滿了20歲就去領證。現在想來,那段日子也是甜蜜到值得用一生去懷念,我們深深依戀着彼此,每天都像熱戀一樣,好像永遠也愛不夠,經常在牀上做到天昏地暗……我掙錢養他,他爲我講大學裡的趣事,帶我去他們圖書館看書,教我用各式各樣的電腦軟件,給我報個夜校學服裝設計,用他的獎學金給我買了一條項鍊,一直堅守着對我的承諾。
後來,他畢業了,帶着我回了他老家的省城工作,說是方便照顧他父母。
很快,我們也順理成章的登記結婚了,沒有婚紗、沒有婚禮,沒有車、沒有房,就領了個證,完全的裸婚。
不管怎樣,他給了我一個真正的家。
長這麼大,我終於有‘家’了。
他父母待我如親閨女,我也跟別人一樣,有‘爸爸媽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