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連的第一個自然反應,當然是好奇外加得意了。
那畢竟是伊萊瑟爾皇帝,統治了半個銀河長達兩個世紀的帝國主宰,在各方面都是非常符合超級大魔王這樣的設定。在對面的聯盟甚至可以起到“止小二夜啼”的作用。
這樣的超級大佬想要單獨同自己談話,這豈不是能說明,對方已經承認,自己也是可以同前者,(在某種情況下)平起平坐的真大佬了?
任何人在這種情況下,都難免要得意洋洋一番的。要是換成地球的袞袞諸公,哪怕是尼希塔總統這個格羅索家的女婿,親聯盟的政友黨黨魁,說不定也會把皇帝的來信裱起來當傳家寶用的。
就連齊先生這麼堅定的反帝鬥士,在得知皇帝是自己的書粉時,也難免會沾沾自喜的。
相比起來,餘連已經是很穩定的,只是饒有興致的“哦”了一聲。然後,在這股騰起的興致褪去了之後,他更多的感受,卻是非常沉重的疑慮了。
“我應該同意嗎?”餘連盤算道。
“你應該以什麼身份見他呢?魚兒,你不是共同體的國家元首,不是軍隊最高統帥,不是戰區長官。甚至在這個塞得要塞中,你都只是副手。”
確實,希爾維斯特上將才是主官。慶幸的是,老學長是個知道輕重緩急的人,主動把自己放在了輔助地位上,全力配合餘連的工作。
很幸運,老學長是個講道理識大體的好人。更幸運的是,餘連這輩子遇到的領導基本都是識大體的好人。
可問題在於,從法理上,餘連確實只是一個普通的海軍中將而已。理論上見了皇帝還應該先行禮了。
是的,就算是戰爭之中,也是應該恪守的禮節和儀態的。這一點還是很重要的。
“若是他自己要求你俯首稱臣,仍不失瘋猴之位,你又該如何應對呢?”菲菲問道。
“當然是拒絕了。”餘連冷哼了一聲。區區的一個猴,是侮辱誰呢?我當年可是當過共治皇帝的人。
“可是,只要他當着所有人的面,把這話說出來了,便一定會有人疑神疑鬼的。伊萊瑟爾皇帝是個慷慨的君王,他總會開出讓人無法拒絕的價格。就算是地球的老爺們看到也會心動的價格。”菲菲咬了咬嘴脣:“當初你拿到神選冠軍的時候,皇帝的加碼是什麼來着?”
“大元帥府、禁衛艦隊和星界騎士團空出來的職位隨便挑,奧得迦爾侯爵。”
“……嘖,說不定奧德迦爾侯爵家剩下的女兒,也會送過來給你暖牀呢。”
“蒂芮羅貴族們的私生活確實都很豪放,不過,奧德迦爾侯爵亞森蒂家族,已經絕嗣了。”
“旁支的總是有不少的。以蒂芮羅貴族開枝散葉的步調,哪有可能真的會血脈斷絕呢?”菲菲冷笑了一聲:“不過,如果是現在的話,至少也是公爵起步了吧?”
“我也是七環了。不僅僅是公爵,恐怕還得是世襲搭配豐腴的封地,樞密院大臣,假節,都督泰拉諸軍事什麼的。”
“你看,連我聽着都心動了。所以啊,魚兒,你果然是想要當這個都督泰拉諸軍事的嘛。”
這難道不是一次讓人笑不出來的玩笑話嗎?
“我心不心動其實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其他人,尤其是地球方面會怎麼想。你說得對,這次會面果然是見不得了。”
菲菲又道:“可若是不見,不就顯得你怕了皇帝嗎?會不會對軍心士氣造成什麼影響?”
合着這正話反話都被你一氣兒說完了,我又還能再說些什麼呢?
他瞪了瞪眼,但隨後便頗爲沉重地嘆了口氣:“真是頭疼啊!帝國無非也就是在軍力和國力上佔有壓倒性的力量優勢,便怎麼做都是可以搞人心態的。”
“所以呢?魚兒,你見得了一面嗎?”
“當然必須要見得了的。”餘連大笑道:“相比起被袞袞諸公懷疑,我還真擔心別人說我怕了皇帝。呵呵,不就是個皇帝嗎?他是皇帝,我也是……”
“你也是什麼?”菲菲狐疑道。
“我也是皇帝他祖爺爺!菲菲,不是我吹嘴,就算是伊萊瑟爾皇帝的十世祖復生,我都照揍不誤!”
伊萊瑟爾皇帝的十世祖……應該只是個普通的選帝王吧?爲什麼專門要提上一次?菲菲雖然還是一頭霧水,但大約還是被餘連此時的氣魄感染到了,便大笑着用力鼓起了掌來:“好好好!對咯對咯!這纔是我的魚兒嘛。”
雖然總覺得現在餘連現在有那麼一點色厲內荏的感覺,但聰明的好女人一定要懂得在任何時候都給男人面子。菲菲便決定還是要主動開啓第七輪麻將,就當時給愛人的獎勵了。
餘連一時間也實在說不清楚這到底算是獎勵誰,但對這樣的熱情,他還是趨之若鶩的。
到了第二天早,在用過早餐之後,他便神清氣爽,泰然自若地在指揮部中等待對面的信號了。相比起來,希爾維斯特上將看着就要煎熬許多了,忐忑不安左顧右盼就像是個正在等面試的應屆畢業生,還是大學的水平不高對自己沒有底的那種。
他對餘連道:“因爲事情來的太突然,內閣和國會那邊沒有辦法做出批示。”
餘連點頭。
確實是挺突然的。來報的時間是今天凌晨1點過,內閣大佬和議員們老爺們就算不是在安歇,也一定是在享受芳香醇香的夜生活。
這麼點時間就要讓總統府和國會做出反應,也着實有點難爲他們了。
“所以,和皇帝會談這麼重要的事情,就真的要讓我們自己決定了?”希爾維斯特上將又問道。
餘連繼續點頭:“麥克瑟爾委員長說了,不卑不亢就行了。”
總統和內閣別的大人物來不及反應了,但一把年紀的國防委員長麥克瑟爾先生,卻在早飯之前便把電話直接打到了餘連的通訊終端這裡。
他的交代其實略顯絮叨,總結下來,無非就就是讓餘連和前線指揮部自己決定會談的內容和底線。只要記得不可辱沒了國格,莫要忘了自己身爲共同體的高級將領,地球人的民族英雄的身份就可以了。
老校長的皺紋明顯是更深了一點,甚至還有了些黑眼圈,一看就是在心理壓力極大的狀態下,躲在室內艱苦艱難地熬了一整夜。
餘連自然是拍着胸口表示,自己絕不會完本,一定會在帝國至尊面前不卑不亢,向全宇宙展現出地球人的氣節的,一定用最有尊嚴的方式,宣告地球人永不爲奴。
“這個,其實也不用那麼極端。”國防委員長卻搖頭道。
“哦?”餘連覺得這句話比之前所有的絮叨都有信息量,但再想要多問問,麥克瑟爾委員長卻已經直接轉移了話題:“不用擔心說話的時候會犯什麼忌諱,就算是真的有什麼紕漏,我也會爲你儘量周旋的。”
您這話說得還真是挺卑微的。可莫要忘了,您可是國防委員長啊!
“當然,總統先生也是。”
餘連雖然已經有了預料,但他還是有點遺憾。以前的尼希塔總統先生畢竟是個很能演的體面老爺,至少在外表上是真的完全滿足了大衆對“完美的英雄領袖”的一切印象。可現在,卻似乎開始擺爛了,這也是一種墮落吧?
作爲一個三觀端正的成年人,餘連其實真的不想看到別人的墮落。更何況,尼希塔總統怎麼着也能算是自己可以坐在一起喝酒擼串的表面朋友了吧?
至少還是得想辦法讓他支棱起來。
不過,在此之前,委員長剛纔的態度倒是更令人疑惑了。
什麼叫做“不用那麼極端”?我的態度很極端嗎?既沒有對皇帝的八十八輩列祖列宗口吐粗鄙之語,也沒有問候皇帝的老母,怎麼就極端了呢?
菲菲倒是做出了猜測:“說不定是地球方面,已經有老爺們把這次會談,理解成了帝國想要和談的信號了,便迫切希望抓緊這個機會?”
菲菲的猜測當然還是很有道理的。而餘連在地球方面的朋(yan)友(xian),其實也是這麼判斷的。他們甚至告訴餘連,其實,在帝國來信發來的時候,內閣和國會其實就在連夜開會了。雖然人畢竟沒有到齊,但不少趕到總統府和國會大廈的大人,一看就是剛從被窩裡鑽出來,還是顯得非常非常敬業的。
而這場會,就這麼開到了現在。
僅僅只是這麼一封來信,就搞得整個地球雞飛狗跳,伊萊瑟爾皇帝還真是罪孽深重啊!
在塞得要塞前線的希爾維斯特上將其實也有點慌,但見餘連古井無波的樣子,便也儘量讓自己也平靜了下來。
“地球方面還沒有表態,一切都只看老弟你的發揮了。其實,你也不用理會他們的態度。伊萊瑟爾陛下一直很賞識你,如果說整個地球,有誰有資格代表我們同晨曦的陛下會談,便一定只有你了。”老學長應該是在試圖安慰餘連吧。
餘連深深地看了對方一眼,旋即露出了笑容:“長官,我的態度說不定會很缺乏理智的哦。”
希爾維斯特上將在沉默頃刻之後,也笑了:“你有資格做出任何極端的表達。老弟,你雖然年輕,我卻信任你的智慧。不管你做出什麼應對,都一定是爲了共同體和地球人民的福祉。”
餘連笑而不語,只是用眼角的餘光和菲菲交換了一個顏色。
“他現在的這個表現,是我想象的那種意思嗎?”
後者也用念話迴應道:“地球方面的想法一定要是會影響到軍方的。其實,魚兒,就算是一直在前線恪盡職守的高級將領,抵抗意志也沒有想象中的堅決。越是頭腦清晰的聰明人,便越是明白我們和帝國之間的實力差距。”
“希爾維斯特長官也是這個類型?”
“我不敢冒然地界定他人的認識。可是魚兒,其實,在所有人類的心目中,龍王們都是高貴的神裔,當代的皇帝便是真神。包括聯盟,當然也包括地球人……”
“我早猜到了。聯盟那邊沒少抨擊帝國,也沒少拿帝國貴族當笑話素材,卻幾乎沒有攻擊皇帝和皇室的。”
“即便是如此,卻也不能怪他。魚兒,就算你和楊老師,最大的期待不也就是謀一個體面的和平嗎?就算是以最苛刻的標準,他都是恪盡職守的良將了。放在帝國,光憑對遠岸防線的強化建設,高低也是可以給自己弄個爵位,讓全家躍遷到公民階級的。”
“確實如此。”餘連依然慶幸,自己這輩子能遇到的上司,基本都是希爾維斯特學長這種識大體知進退且本身有能力打輔助的類型。
“他對你沒有惡意。魚兒,希爾維斯特上將對你的善意,甚至敬意都是真實的。我能感覺得到。”菲菲笑道:“我們黑月一脈,還是很擅長感知人的情緒了。”
“怪不得每次吵架都是我輸……”
“沒辦法,感知情緒便能感知行動,這也是潛行很重要的必備技能。”菲菲用“沒有人比我更懂潛行”一般的口吻道。
“我明白大家的意思了。所以,我也知道應該說什麼了。”
餘連就這樣掛着一張光明正大的撲克臉,等待着皇帝意志的降臨。
他現在確實覺得心情平和,情緒穩定,思路清晰,就像是在等待一次很普通的會談。當然,對一個經驗豐富的靈能者而言,決鬥之前其實也就是這種狀態了。
十點鐘,通訊的提示音開始跳動。
“對,對面帝國要塞,有源質波通訊請求,波段711.64.82。”通訊官用近乎於發顫的聲音如此報告道。
他的聲音和表情,都讓自己彷彿是一隻被巨龍盯住的小羊羔似的。可即便是如此,作爲一位合格的技術士官,他還是條件反射地接通了信號。
張開的熒幕中,銀河帝國的這一任皇帝,已經支配了半個宇宙兩個世紀的伊萊瑟爾皇帝的樣貌,就這樣地閃現了出來。
……這位銀河帝國的最高統治者,被另外半個銀河,尤其是正在戰爭中的地球人視爲最終大反派的靈能者,穿着一身造型閒適的休閒裝,帶着扁帽。
這造型實在是太休閒了,一點都不算威嚴,甚至不算端莊。如果拋開了皇帝高大魁梧挺拔宛若青年人的體格,怎麼看都像是個在公園打門球的老大爺。
當然,說是個上了年紀的釣魚佬也不違和,而且還一點是那種一輩子都沒釣到過五斤以上的類型。
“唷,這不是朕的神選冠軍嗎?”他露出了欣賞的目光:“一段時間未見,倒是成長得比我想象得還快。”
“久疏問候了。不過,現在若我當真特意問候您,一定會被當做是在陰陽怪氣的詛咒吧?”餘連笑道。
“朕倒也不至於心胸狹窄到這個地步。不過,紋章院的孩兒們一定會如此誤解吧。真是太遺憾了。”皇帝哈哈大笑。手上忽然做了一個拉緊用力的動作。
而在這一刻,畫面上鏡頭開始變化,露出了伊萊瑟爾皇帝的全景。這位穿着像是個普通釣魚佬一樣的帝國至尊,盤腿席地而坐,手上分明是捻着一根平平無奇的魚竿。
如果他不是真的正端坐在一艘星船的甲板之上,肉身直接暴露在了星空之中的話,還真就是個平平無奇的老年釣魚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