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不覺已經過去了一個月,裴山等人已康復的七七八八,這一行人也該回返平郭了。
“都記好了,我再說一遍,”
裴山騎在馬上,朝十餘騎裴家子弟反覆交代着,
“誰要是把浴仙灣的事透出去半點,裴家家法可是不會容情的!某更不會講情面!”
“夠了,大公子!”隊伍最前頭的司馬白終於忍不住罵了起來,
“這裡是遼南地界,離平郭還遠着呢,莫非你要一直講下去?”
裴山冷哼一聲,朝前趕上司馬白,低聲道:“我最不放心的就是殿下你!”
司馬白沒接話茬,卻朝前指了指,又朝後點了點,皺着眉頭問道:“裴大,這條官道,平時也都沒人走麼?”
經司馬白一提醒,裴山這才注意起來,他們早上從浴仙灣出發,午時左右便轉上了這條官道。這已行了近兩個時辰,眼瞅太陽都繞到西邊了,竟是一個人影都沒瞧見。
這條官道南起沓縣馬石津,經遼東戰略核心重鎮平郭城,朝北一直通到郡治襄平,是遼東的南北主道,平日裡總是車馬不斷,今個有點反常了。
“是啊,一個人影沒見到。”
“這條道俺走過,人來人往挺熱鬧的。”
“出什麼事了?”
家將們七嘴八舌議論起來。
“難道?高句麗賊寇邊了!”裴山一拍大腿叫道。
高句麗毗鄰遼東,自打前漢時期,便不斷侵擾蠶食遼東,一直以來都是中原王朝一大邊患。永嘉年間更是趁中原內亂,大幅侵佔遼東領地,直到鮮卑慕容崛起平州,纔算止住勢頭,兩家從此角力黑山白水,互爲心腹大患。
“若非有戰事,絕無可能道路禁絕,行人稀少。”一旁的裴金也插嘴說道,邊說邊翻身下馬,趴在地上盯了片刻,擡頭又道,“瞧這地面,來來往往的似乎過了不少兵馬。”
裴山點頭道:“雖無行人,兵馬調動卻是正常。高句麗賊定然瞅準了大將軍在遼西征討段遼,想來趁火打劫。只是咱們阻在浴仙灣一個月,不知道戰事如何,眼下還是儘快回返平郭爲妥。”
司馬白總覺裴山哪裡說的不對勁,但裴山素來穩重,他想挑根刺是很難的。
他晃了晃腦袋,笑道:“總之先回平郭是正理,我近來運氣不好,嘿嘿,萬一有高句麗賊蒙巧躥到此處,咦,前面什麼動靜?”
正說着,遠處岔路上掀起一片塵土,近千人的隊伍正由東面岔路朝主路上行來,看其行伍應該是平州兵馬不假。
“楊彥可在?”裴山扭頭朝後招呼了一聲。
“屬下在!”聽見裴山招呼,後面一員小將趕上前來問道:“大公子什麼吩咐?”
這人叫做楊彥,同裴金一樣,是裴山的心腹。
但他和裴家家臣出身的裴金不同,乃是沓縣人氏,是遼南本地人。先前這隊人一路順暢的趕到浴仙灣,也多虧了他熟悉地形做了嚮導。楊彥家族在遼南算是有頭有臉,他家裡依附着裴家,前些年不知走了什麼門路,把他送到了棘城裴府,做了裴家大公子裴山的跟班。
裴山指着岔道問道:“你可瞧出是哪的軍伍?”
楊彥手搭涼棚望了片刻回道:“瞧不清楚,料來也就是左近幾個縣的鄉兵,屬下去問問,說不定還和屬下熟識。”
“速去速回,就說昌黎郡王在此,帶那隊伍主將前來問話。”裴山安排道。
“得令!”楊彥騎術極好,沿着土坡徑直躥了下去,朝那隊伍奔去。
裴山又衝司馬白道:“小彥子是本地人氏,人熟地頭熟,可省卻不少周折,若能得這一支兵馬護衛殿下前去平郭,那便穩妥了。”
司馬白點頭道:“裴大考慮的仔細,只怕這支隊伍有軍務在身,咱們看情形再議,問清楚眼下軍情如何。”
不多時便見楊彥引着一騎飛奔回來。
楊彥面帶喜色上前說道:“說來也巧,這支隊伍竟是俺們沓縣的徐楊營,這位領軍的都尉,是俺表哥徐遠,奉了可足渾都統帥令,前往威南城集結待命。”
裴山張口便問:“徐將軍,可是高句麗賊寇邊了?”
徐遠行了一禮,恭敬回道:“正是!俺們是兩日前接到可足渾都統之令,高句麗賊寇邊,調各縣精銳鄉兵至威南城集結。”
裴山接着問道:“戰情如何?高句麗賊是何時寇邊的,打到什麼地方了,來了多少人馬?”
“只知道有小股高句麗賊襲擾了威南城,都統府便下了戒嚴軍令。至於其他軍情,俺們卻是不知道,軍函裡未寫之事,不敢胡亂猜測。”
裴山聞言放心下來,哈哈一笑:“高句麗賊膽子不小,竟敢襲擾都統府,莫非是迷了路?”
裴家衆人都附和笑了,紛紛打趣高句麗賊瞎了眼,竟朝鐵壁上撞!
唯獨司馬白麪色沉重,他向徐遠問道:“只是小股賊匪?”
徐遠點頭道:“軍報上是這樣說的。”
司馬白納悶道:“這就怪了,撫遼鎮都統府有整整兩千的鮮卑騎兵,就算對上高句麗賊大部,也絕吃不了虧,何須費力從各處調兵?”
他頓了頓,瞅了瞅衆人反應,繼續說道:“我有些不懂,若只是小股賊匪流竄,只需讓各縣嚴加防範、清剿地方便可,怎會讓鄉兵集結威南城?豈非本末倒置?各縣鄉兵集結,怎麼也得有過萬的兵力了,這是對付小股賊匪的?”
“殿下說的是,”徐遠呵呵一笑,“軍報嘛,爲了安撫地方民心,措辭考究一些也是常有的事,咱們都是老軍伍了,心裡明白就好。”
裴山卻瞪大了眼睛,詫異的望向司馬白,覺得司馬白好似換了一個人,老軍伍明白就罷了,殿下一慣只愛走馬鬥狗遊樂嬉戲,現在居然也關心起了軍務,竟還能看透這些內情?
司馬白卻又來了一句:“還是不對勁!”
徐遠有些詫異了:“軍報吧,就這些套路,殿下還有什麼疑惑?”
“撫遼鎮如此嚴陣以待,高句麗賊大軍極有可能已經深入境內了。按平州軍制,常日裡軍報乃是十日一發,如遇戰事,一日一報都是有的。戰事到了此等程度,各種軍函軍報早就該雪片般的飛向各地了,豈能等到兩日前才通達各縣?不蹊蹺麼?”
徐遠撓了撓後腦勺:“還真是,卑職竟沒想到。”
這下不僅裴山一人驚訝了,連徐遠都好生打量了一眼司馬白,暗道常聞昌黎郡王荒唐紈絝,但這番見解分析的入木三分,堪稱老軍伍了啊!
其實便連司馬白自己都沒發覺,他自參悟本經陰符七術以來,潛移默化,看事情的角度和方式已經變了,眼界也已非尋常人可比了。
楊彥在一旁沉吟道:“戰情不明,路上難免遇到流竄的賊匪,咱們貿然回返平郭,怕是不妥了。”
司馬白哈哈笑道:“既如此,威南城也不甚遠,咱們不如先取道威南城吧,我也好久沒見朔朗和錚鑼了!”
裴山見司馬白興致勃勃,知道他又起了玩心,不禁嘆了口氣:“就先去威南吧,看看情況再說,眼下穩妥要緊。”
司馬白忽然擡頭望了望天,深吸了一口氣:“要下雨了。”
衆人隨他看去,天不知何時陰沉一片,擡頭的功夫便已黑雲翻騰,層層壓了下來,好像要把整個遼東裹挾進暴雨中。
只顧感嘆暴雨將襲,沒人注意到司馬白笑嘻嘻的神情已經漸漸凝重,而他的手更是緊緊握住了御衡白。
其實,司馬白還發現了一個蹊蹺,一個足夠將慕容鮮卑一劍封喉的致命蹊蹺!
可他沒敢魯莽提出來,因爲說出來也沒人信,誰會相信一個荒唐紈絝的見解?
但不妨事,風裡雨裡,去那漩渦中央走一遭便是了。
司馬白已經躍躍欲試了,他感覺渾身的血都要燒起來了!
那隻冰白的眸子從未像現在這般灼熱,他只想去戰場,只想去殺賊,男兒在世豈能安於蠅營狗苟?
司馬白躊躇滿志,既懷天道,便看看天命如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