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帝一統天下,以和氏璧鐫造國璽,上書“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八字,寓意皇權天授,綿延萬代。
秦二世而亡,傳國玉璽爲漢高祖所得,二百載后王莽篡漢奪璽,光武中興重得玉璽,之後曹魏代漢,璽歸於曹氏,繼而三分歸晉,玉璽又成了司馬氏的傳家之物。
永嘉五年,洛陽城破,匈奴奪得玉璽,石勒又滅匈奴,玉璽便成了羯趙囊中之物,至今仍奉在趙都鄴城。
千百年間,傳國玉璽碾轉於歷代帝王之手,得此璽者便能宣告天命所歸,無璽者縱然稱帝,怕也自覺理虧。是以司馬氏偏安江東,雖號稱正朔,卻實乃“白版皇帝”,常爲石家人恥笑。
世人大多迷信玉璽所象徵的天意,但辭嗤之以鼻的人也不在少數,一塊石頭就能決定天下歸屬?以史爲鑑,得璽者是不是受命於天尚不好說,但既壽永昌卻何其荒謬?!
司馬白是屬於後者之列,在他看來,有這玉璽自然好,沒有也不礙事,皇權所立,跟那八個字有丁點關係麼?
可是現在他卻恍惚了。
受命於天,既壽永昌,世人皆以爲這八個字是始皇帝所創撰,但以這鏡子的質地,稍通古玩的人也能斷出是先秦之物,遠早於始皇帝年代,更甚者,或可追溯到先周時代,乃至更遠久!
難道說,這八個字,莫不是始皇帝從鏡中所學?!
又或者,傳國玉璽和這鏡子一樣,同與天道關聯?同與伏羲女媧的規矩關聯?!
那麼被歷代帝王視爲命根子的傳國玉璽,會否不僅僅是象徵天意,而是就蘊含着能統鎮天下的天道?
而歷代帝王只將傳國玉璽視爲皇權象徵,是否因其也與鏡子的秘密一樣,需得規矩合一的人才能窺探?!
一時間想到太多的神秘關聯,司馬白只覺腦袋一片混沌,不禁暗歎了一聲:這鏡子非但關聯規矩,更涉傳國玉璽之秘,難怪妖女如此在意!
“以此練字,昌黎王真是胸懷匡扶社稷之志呀。”
阿虞一聲輕呼,將司馬白喚回神來,現在不是琢磨秘密的時候,他當務之急是擺脫石永嘉的覬覦,立即,馬上,刻不容緩!
不過眼前這個紅虞郡主,也得先應付過去。
“郡主擡舉了,司馬白愧不敢當,某平生所願不過一掌之數,”
司馬白笑呵呵伸出了五根手指,一一數來,
“一有金銀以供揮霍,二有閒差消遣度日,三有摯友煮酒遊獵,四盼親族和睦相敬,五嘛,以賀蘭之女爲妻,不離不棄,白頭偕老。”
這五願司馬白緩緩道出,言辭懇切,樸實無華,那般悠遊歲月猶如一幅畫卷躍然阿虞心頭。她竟聽的癡了,縱然明知對方是在婉拒自己,一時間也默默不語,唯恐叨擾了畫中清幽,她只能在心中羨慕,那副畫裡若能加上我的一面側影,該有多好!
就連司馬興南也陷入遐想,真是好一副隱世風光啊,難得小叔這等兇殘之人,竟如此有風雅情懷,倘若非得再做糾纏,連她自己也覺着落了下乘。可是她卻又憤憤不平,這畫卷裡的男女應該是他和阿虞纔對呀,賀蘭千允如何配的上小叔?!
她瞥了眼阿虞,見這妮子顯然無心再爭,不禁暗罵,一句有用的話都還沒說呢,便被人三言兩語打發了,真是沒用!
然而人是她帶來的,司馬興南自認爲得替人家出這個頭。
“小叔,南康既來了,也不能糊里糊塗的回去,權當得罪小叔一回吧,侄女兒想問一問,小叔堂堂元皇帝之子,當今陛下嫡親皇叔,身份之尊貴,放眼天下也少有人能比肩,非要娶賀蘭之女爲正妃麼?其實,便是昌黎王側妃,也不辱沒賀蘭姑娘的,小叔何必如此執着?”
“我身份尊貴?”
司馬白一怔,竟噗嗤笑出聲來,隨手摳了摳鼻屎,輕輕彈在地上,方纔低眉垂目說道,
“我自蠻荒長大,從來無人教我皇帝之子皇帝之叔該行何種禮數,什麼正側左右前後的,我只需一妻足以。”
他這話說起來不輕不重,不鹹不淡的,但司馬興南分明從那煞白左瞳中看見一縷兇光,幽幽陰森,全是戾氣!
她瞬間被那白瞳兇光攝的渾身發毛,嘴巴一張一合,卻連半個字也不敢再吐出來!
竟然兇我!
司馬興南只覺委屈至極,發自心底的恐懼差點將她嚇出眼淚,她此刻才明白,爲何夫君、六叔乃至九卿之首的蔡太常吃了閉門羹只能徒生悶氣,什麼溫文爾雅清心寡慾都是裝的,剛纔一瞬間從屍山血海裡趟出來的兇殘,纔是小叔的真面目啊!
表面上雖強撐着沒有變色,但她情緒的變化又怎能逃過司馬白望念之能?
司馬白看出侄女心生畏懼委屈,也知這個南康只是嬌縱慣了並沒有惡意,反而還是一片熱心腸,他心中稍愧,連忙又掛上了笑臉,輕輕嘆了一聲:
“郡主,大侄女,我給你們講一個故事罷,哦,妙子也聽一聽,你們都是女人,給我評評理。”
“午宴在即,小叔還有心情講故事?”
阿虞扯了扯司馬興南袖子,滿是期待道:“李虞洗耳恭聽。”
“有幸託了二位貴人的福,”褚妙子給二人換了熱茶,笑呵呵道,“奴婢還是第一次聽說殿下要人幫他評理呢!”
阿虞和司馬興南同時打量起褚妙子,眼前這年輕婦人衣衫樸素、妝容潔淨,舉手投足都透着風輕雲淡,卻又不失恭敬得體,一望便是見過大場面的,絕非尋常奴婢。
阿虞甚至覺得,這婦人比阿孃身邊執掌宮中事務的尚儀還要沉穩幹練許多。而司馬興南眼睛更毒,一眼瞧出這女人雖不顯山露水,但實則攻於城府,精於算計,倘若把這身荊釵布裙換做妖嬈繡裝,便是建康城裡的花魁也要被比下去!
“小叔麾下真是人才濟濟啊,且不提一干虎狼將士忠心耿耿,便連身邊伺候的女使竟也如此拔尖,小叔...”
司馬興南忽然截住了話頭,她本想恭維一句小叔不讓孟嘗門下三千客,卻猛的意識到,有這些精英班底隨他回朝,這個小叔還能算是夫君口中的毫無根基麼?稍假適應朝局,開府設鎮根本不在話下,這對於大權旁落的司馬氏,該是怎樣的助力?!
這是皇帝和她的嫡親小叔叔啊!
司馬興南暖洋洋一笑,續上了前面話頭:
“小叔歸來,咱家總算團圓,皇帝陛下一定欣喜。”
注:鹹康四年,上自燕還,方至蜀,呈歸書於朝廷。庾亮截之,密奏成帝,謗上命格大凶,不可使歸,力諫遣送回燕。
太常卿蔡謨疑亮有私,亦以密使奏成帝,言上有大才,可爲朝廷用。
左右皆勸勿與亮生隙,成帝踟躇不能決。
或有陰告亮者,亮怒,一日三本,詰成帝不以社稷重,成帝素懼亮,乃諭不允上歸。
諭未發,竟收南康私信,盛讚上,其言甚篤,曰吾叔歸,吾家始有擎天柱。
成帝信之,扣諭不發。——《晉書·帝紀十一·武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