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子義看着章鳴嶽,心中五味雜陳
剛進門時蘭子義還是有些忐忑的,雖然蘭子義可以衝鋒陷陣,血濺三尺不眨眼,可是見到章鳴嶽他還是忐忑,一種學生見到嚴師的那種氣短讓蘭子義忐忑不已,只要看到章鳴嶽蘭子義就已經覺得自己矮人一頭,剛纔要不是仇家父子兩人開頭蘭子義都不知道該怎麼還章鳴嶽談。
可是現在坐在蘭子義面前的這個人卻沒有值得蘭子義敬畏的地方,當他開頭提條件的時候他就已經喪失了自己值得敬畏的地方,蘭子義把章鳴嶽當作偶像是因爲章鳴嶽代表着聖人的言行,他是道德的楷模,但若是章鳴嶽不再拿春秋大義出來教化四方而是開口談條件他便失去了自己身上神聖的光環。蘭子義看的清清楚楚,蘭子義體會的清清楚楚,蘭子義感到自己的內心坍塌了,凹陷了,原本支撐自己精神世界的一根頂樑柱就這麼斷了。
好在從壽春之敗的打擊中恢復過來的蘭子義已經適應了這種感覺,這種感覺雖然痛苦但絕非不可忍受,激情的潮水退下之後只有枯燥的心底暴露在現實面前,焦慮而又無聊至極。
蘭子義看着眼前的章鳴嶽產生了一種錯覺,那就是這樣的場面之前也見過,這就像是這兩個月中蘭子義面對各色人等那無數次的談話,不,不是想,而是這本來就是,現在對面的章鳴嶽也只不過是一個與自己討價還價的商人罷了,
這麼一想來蘭子義徹底感到自己找回了場子,哪怕在這個場子當中章鳴嶽經驗豐富,但蘭子義也是頗具天賦的好手,不會讓章鳴嶽佔到多少便宜的。
蘭子義閉上眼睛沉思片刻,伸手撿起筷子夾了一口菜,一晚上入城之後還什麼都沒吃呢,現在滿桌酒肉蘭子義哪能不饞。
蘭子義也沒忘記仇家父子,他放下筷子伸出手把兩個雞腿撕下,給父子兩人一人一隻遞過去,並說道:
“來,你們不坐但別不吃啊,顛簸了一路,午飯都是馬上吃的乾糧,現在餓着像什麼話?”
章鳴嶽坐在座上靜靜的看着對面蘭子義,蘭子義沒有回答章鳴嶽的問題反倒是自顧自的吃吃喝喝,這可是相當不把章鳴嶽放在眼裡的舉動,但章鳴嶽一點也沒有生氣,他不着急,他拿着酒杯偶爾撮一口酒,兩隻眼睛安靜的和潭裡的水一樣清澈。
蘭子義又吃了幾口菜,來了口酒將菜蔬衝下肚中,不無滿意的打了個嗝,然後說道:
“章大人府中的飯菜就是可口,上次來就覺得味道難忘,沒想到今次來還能再吃上。”
章鳴嶽聽到蘭子義這麼說也好像忘了剛纔自己的問話,頗有興致的回答道:
“我這府裡的廚子雖然比不上御膳房的師傅,但也是京城裡數一數二的名家好手,衛侯覺得這菜好吃,以後可以多來,章府大門永遠爲衛侯敞開。”
蘭子義聞言笑了起來,連剛吃下去的菜都嗆住了。
等咳嗽完了之後蘭子義說道:
“剛纔章大人先是給我的幕僚封官許願,現在又爲我敞開大門,章大人既然如此好客爲何剛纔出門的戚榮勳會一臉怒容呢?章大人是說錯了什麼話惹得他個忠勇漢子不高興?”
章鳴嶽聽蘭子義提起戚榮勳,不經意間擡手摸了摸自己鼻尖,雖然章鳴嶽面無表情,但蘭子義知道讓戚榮勳被他看見是章鳴嶽的失算,而且蘭子義話中暗藏對戚榮勳的誇獎本來就是有意離間章鳴嶽與戚榮勳,反正出京打了兩個多月,這期間蘭子義與戚榮勳發生些什麼都有可能,無論剛纔章鳴嶽和戚榮勳談了什麼,只要章鳴嶽疑心重一點這個時候就該對戚榮勳起疑心了。
不過章鳴嶽明顯沒有上勾,他瞧了蘭子義一眼,答道:
“戚侯來我這裡就是就像來自己家中一樣,吵一吵也無妨,過些天就好了。”
蘭子義又問道:
“可之前章大人曾跟我說你與東軍全無瓜葛,怎麼現在和戚侯又是親如家人了呢?”
章鳴嶽笑道:
“兩碼事。我與東軍關係不好,但我與戚將軍私交甚密,當年我科舉是戚將軍對我資助有加,這恩情鳴嶽可是不敢忘的。”
蘭子義心裡暗罵章鳴嶽這老狐狸說鬼話都不打草稿,戚準就是東軍,東軍就是戚準,這有什麼區別,不過現在也不是討論這問題的時候,既然這些話題撈不到好處,蘭子義就不打算繼續進行下去了,他可不打算把一整晚的時間都耽擱在這些瑣碎事上
章鳴嶽一直都很有耐心,落座這半天他一直都兜着蘭子義繞圈子,全然沒有要談正事的意思,反而剛纔已經開口送客,只是送客的話中漏了些許破綻而已。
蘭子義不想再兜圈子,他嚥下一口菜開口問道:
“我聽守門的小廝說章大人一直都在等我。”
章鳴嶽答道:
“不錯,衛侯從前線急行入城我身爲內閣首輔自然要設宴款待了,剛纔不是剛款待完戚侯嗎?”
蘭子義聽着心中直罵章鳴嶽嘴太硬,都到這份上了他居然還不鬆口。蘭子義又問道:
“那章大人剛纔說我是來與大人‘談事情的‘又作何解釋?”
章鳴嶽還是那樣一副面帶微笑的樣子,說道:
“這有什麼可解釋?衛侯來找我談事,不是我去找衛侯,我無所求,但我也不好駁了衛侯的面子,衛侯若是想談我們便談,不想談那我們今晚就只論風月,如何?”
蘭子義聽到這裡幾乎要嘆氣出來,章鳴嶽這一副針扎不進,水潑不進的樣子真是讓蘭子義無從下手。
這時一直站在蘭子義身後的仇文若義正言辭地開口說道:
“賊寇已破江北,即將飲馬大江,大敵當前章中堂身爲大正首輔卻想着風花雪月,這可是亡國之言,章中堂怎能亂說。”
章鳴嶽聞言擡頭看着仇文若,說道:
“自出徵以來我一直在京城調撥軍械糧草,籌措餉銀,文若你說我講得是亡國之言,可你知道你們在江北打得有糧有餉是怎麼來的嗎?是我再朝中調撥的!年初代公北征已經把國庫銀子打空了,現在戰事扯了這麼大我能弄出銀子來給你們燒簡直就是在變魔術,不信你去看戶部的賬目,你看看我是怎麼把銀子變出來的!”
章鳴嶽明顯是被仇文若激怒了,話越說越激動,就差罵出來。
蘭子義看在眼裡喜在心裡,章鳴嶽他終於坐不住了。
仇孝直見到章鳴嶽吼出調撥軍餉的事情,不慌不忙的說道:
“章大人這麼說還真是有些勞苦功高的感覺,可江北是怎麼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衛侯在方城那一夜血戰已經將賊寇打殘,只要發兵進攻賊營,賊寇必亡,可是這時章大人派的解大人就來了,還把衛侯綁了押送京城,最後讓方城十萬大軍一朝全滅,
要不是解宣明作梗仗早打完了,哪裡還用麻煩章大人您往出變銀子?“
章鳴嶽聽到仇孝直的話後把身子往後面椅子裡靠了靠,他臉色沒有大的起伏,只是收起怒氣答道:
“我讓宣明與熊侍郎去方城是運送糧草的,他在前線幹了什麼,怎麼幹的我並不知情,況且宣明人已經沒了,我們還是......”
仇孝直不等章鳴嶽把話說完就打斷他道:
“死者是大什麼的章大人還是收起來吧,任他解宣明死了還是他全家都跟着一塊死了也無法洗刷他軍前矯詔兵變的罪責,而且據我所知,章大人的這套說法連朝中其他大人都不信,
現在參章大人你的奏章比參衛侯、魚公公的只多不少吧。”
蘭子義一邊聽着仇孝直所說,一邊高高興興吃着飯,幸好今天帶了仇家父子一起來這裡,這下子章鳴嶽再也嘴硬不下去了。
章鳴嶽聽完仇孝直所說望着仇孝直看了好久,然後慢慢的笑了起來,章鳴嶽笑聲越來越大,直到最後笑的站起身來撫掌大笑,
蘭子義坐在椅子上看到章鳴嶽這幅癲狂樣子心裡又突然沒底,他問道:
“章大人爲何突然之間笑成這樣?孝直先生所說無誤,大人現在在朝中已是孤立無援,若還是故作姿態最後不利的還是自己。”
章鳴嶽笑的眼淚都快出來,最後終於止住了笑聲,他喝了口酒壓下胸中翻騰的氣息,做回椅子上看着蘭子義說道:
“我章鳴嶽自打從翰林院入仕以來參人被參多了去了,入內閣之後幾乎是無一日不被參,無一日不被彈劾,而且大家參我的奏章都說的非常有道理,也都是我章鳴嶽做的不好的地方,解宣明是我章鳴嶽用的人,參我沒錯,若我真是有罪於天下,那我掛印去職以謝天下人也沒什麼錯,只是請衛侯和你們連個酸秀才弄明白了,我章鳴嶽不是貪圖功名的小人,對於這個位置看的沒那麼重要,我大正能臣賢士事多得是,我去了還有其他人,我不擔心,你們拿這個來要挾我沒有意義。“
蘭子義看着面容安詳章鳴嶽抿着嘴噴了一口氣,再這麼糾纏下去沒有意義,不如借坡下驢和章鳴嶽直接談條件來的實在。
於是蘭子義開口說道:
“章大人想要幹什麼不是子義可以約束的,只是多事之秋大人不作爲就要甩手離開,這樣真的對得起天下人嗎?”
章鳴嶽笑道:
“那衛侯有何高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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