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子義聞言啞然失笑,他道:
“趙大人你可真會開玩笑,我若反身背叛德王,我跟誰都沒法交代。內廷之臣,生死榮辱全賴皇室,我若出言說德王的不好,幾位公公豈能落得好下場?而且章首輔早就把德王和魚公公綁到了一起,我誣陷德王就是坑害魚公公,怎能說德王與公公無關?”
蘭子義說話之際依舊站在屋中,趙庭柱把話說道這個份上已經有些力盡的感覺,他聞言之後再也坐不下去,起身走近蘭子義,誠懇的說道:
“衛侯,太子纔是儲君,太子纔是大正的希望,爲太子出力便是爲大正效命,何來背叛一說?”
蘭子義聞言哼了一聲道:
“皇上還在呢,趙大人你這麼說可是居心叵測。”
趙庭柱又道:
“衛侯,我只是要你說實話,你不用誣陷任何人。”
蘭子義道:
“實話我已經說過,我一直當先鋒在一線拼命,章大人所說的德王種種我並未聽說。趙大人讓我說我不知道的還敢說這不是讓我誣陷他人?”
蘭子義一直背對趙庭柱而立,說完話後他略微撇過頭用眼神餘光掃了一眼趙庭柱。此時趙庭柱正低下頭,他的目光渙散,四處遊走,眼睛快速眨動,明顯在焦慮。
不過趙庭柱並未猶豫太久,他舔了幾下嘴脣後便又靠近蘭子義一步,而後說道:
“衛侯,我聽人說德王真正依靠的乃是隆公公,而且頗有人言德王每次見到隆公公都有畏之如虎。姑且不論身爲王爺畏懼內臣一事,只說德王有隆公公輔佐一事,有隆公公在,魚公公究竟怎麼在德王手下討生活?”
蘭子義聞言掉頭盯着趙庭柱,他道:
“趙大人聽誰說的這些事情?”
趙庭柱這時已經擡起頭來,他毫不相讓的盯着蘭子義的眼睛,輕聲說道:
“聽人說的。”
然後趙庭柱又補充了一句
“德王惡貫滿盈,其放浪形骸之模樣早已傳遍京城閭巷,我聽說一些風言風語並不奇怪。”
蘭子義聽聞此言面露微笑,趙庭柱這番解釋簡直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趙庭柱所分析的隆、魚兩位公公和德王之事明顯不是他的口吻,蘭子義幾乎可以斷定趙庭柱背後必然受人指示,而那個人很有可能便是章鳴嶽。
只是御溝之事趙庭柱當衆爲蘭子義說話,這就是在與章鳴嶽唱反調,而現在趙庭柱卻又受章鳴嶽指示,此事甚是蹊蹺。不過現在蘭子義沒有時間去仔細推敲,他還得處理眼下趙庭柱的事情。蘭子義說道:
“空穴決不來風,謠言四起乃是有人故以傳播,趙大人堂堂君子,理應不會做這種下三濫的勾當,但大人輕易聽信謠言就有失水準了。”
趙庭柱聞言開口想要反駁,蘭子義卻轉身擡手止住趙庭柱,他道:
“趙大人,天色已晚,我也需要休息,大人請回吧。”
然後不等趙庭柱開口便大聲對屋外說道:
“來人!送客!”
趙庭柱見蘭子義這樣,知道今天沒法繼續談下去,於是他便略微抱拳識相的轉身就走。只是此時,出乎意料的事情發生了。蘭子義說完話本來覺得屋外應當是仕女應聲,沒想到卻突然想起了仇孝直的聲音,只聽仇孝直說道:
“趙大人,這邊請。”
蘭子義聽到仇孝直的聲音大吃一驚,一來因爲蘭子義並未召仇孝直前來,此時仇文若出聲太過突然;二來因爲剛纔與趙庭柱的對話過於敏感,蘭子義一直都分出一份心思注意屋外,結果仇孝直什麼時候出現蘭子義都不知道,這還了得。
趙庭柱聽聞仇孝直的聲音並沒有多大反應,他還以爲這是蘭子義的安排,如果此時他回頭看一眼蘭子義便會發現蘭子義的表情有多麼驚訝。
仇孝直拎着燈籠走到裡屋門前迎候趙庭柱,他略微對蘭子義點點頭後,仇孝直便在前爲趙庭柱引路,他道:
“趙大人,天黑路滑,還容小人爲大人引路。”
趙庭柱聞言一邊走一邊客氣道:
“仇學究能爲衛侯幕僚,怎還敢稱爲小人?學究客氣了。”
說着就與仇孝直一併出門。
蘭子義目送着兩人離開,直到屋外燈火遠去他才反應過來。接着蘭子義坐回桌前,拿了塊點心送入肚中。平時一口就能吞下的點心,這次蘭子義吃了許久,他細嚼慢嚥,仔細思考剛纔仇孝直偷聽的事情,然後慢慢露出一個微笑。
吃完點心後不一會蘭子義便聽到了屋外傳來的腳步聲,等到燈籠暗下,腳步進屋之後,蘭子義故作惱怒的問道:
“孝直先生,偷聽可不是什麼好事。”
仇孝直聞言作揖道歉道:
“仇某未得衛侯許可便做鑿壁之臣,無禮甚矣!請衛侯責罰。”
蘭子義聞言再也繃不住臉,他笑着伸手作出請的姿勢,對仇孝直說道:
“孝直先生請入座吧,我們慢慢說。”
經過剛纔蘭子義與趙庭柱的一番對話,屋內的燈油蠟燭都已經損耗不少,被蘭子義勒令退下的侍女們現在正好跟着仇孝直一起進屋,爲燈臺添油,爲蠟燭剪芯。
蘭子義再請仇孝直入座後便不再說話,一主一從就這麼隔桌對坐,默然無言。不過仇孝直並沒有一點緊張的樣子,他神情很是恬淡。
等到侍女們忙完走人之後,蘭子義笑問仇孝直道:
“先生何時到門外的。”
仇孝直道:
“我聽說趙庭柱前來拜訪,便一路趕來,到門外時趙庭柱已經在說德王的事情。
蘭子義問道:
“文若先生爲何沒來?”
仇孝直道:
“吾兒不願做入幕之賓。”
蘭子義聞言大笑,他道:
“這麼說來先生從一開始就抱定了偷聽之心。先生既來,爲何不進屋?“
仇孝直笑道:
“有時候偷聽才能聽到更多的東西。我若進屋趙庭柱豈能像今晚這樣一吐爲快?“
蘭子義聞言再次發笑,他道:
“文若先生就是看出這一點,又不想做小人所以纔沒來?“
仇孝直笑道:
“小人我自爲之,衛侯想罰罰我便是。“
蘭子義道:
“文若先生雖爲令郎,可是一點也不像你啊。“
仇孝直道:
“我有兩兒,唯長子文若明敏聰慧,可堪重任。只是他腦袋僵,不懂變通,說白了聖人書讀死了。“
蘭子義道:
“我看先生纔是把聖人書讀的太活。”
仇孝直沒管蘭子義這句,他直接切入正題道:
“趙庭柱爲人忠肯,他來當說客可不稱職。”
蘭子義嘆了一口氣道:
“他做說客的確不稱職,可唯其如此他的話我才能聽進去。”
仇孝直聞言盯着蘭子義看了一小會,然後他問蘭子義道:
“衛侯以爲趙庭柱說得話如何?”
蘭子義道:
“句句屬實。”
仇孝直又問:
“那麼衛侯以爲趙庭柱爲何要來說這些實話。”
蘭子義這次說話前思考了一會,然後反問道:
“是章鳴嶽要他來說?”
仇孝直聞言道:
“既然衛侯知道又何必明知故問?”
蘭子義道:
“可是趙大人之前在御溝的事情上爲我說過話,他當時都沒有隨章鳴嶽一起來圍攻我,這次又何必聽人指使?”
仇孝直道: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趙庭柱執掌大理寺後我大正號稱再無冤案,天牢裡關着的犯人沒有一個喊冤的。前次他爲衛侯說話乃是性情使然,今次他受章鳴嶽指使乃是被逼無奈,這不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