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狂不再看他,意思很明顯了,他意已決。當張狂沉默下來,他身上那股久經上位的威勢一點點流露出來,將很多人都壓得微微低頭。
大殿中頓時有些沉悶。
便在此時,一道溫潤的聲音響起:“縱然張副掌教能夠一次娶多個道侶,但是卻不能娶自己的徒弟。”
孟篤往前走了一步,立在衆人之前。他身穿乾淨整潔的淡藍色的教服,頭髮一絲不苟的束在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與清亮的雙眼,與其他人迫於張狂氣勢而不敢多言不同,孟篤直接站了出來,一派沉穩,沒有絲毫的怯意。
張狂看了孟篤一眼,眸色深沉,讓人看不清喜怒。
一般人被張狂如此看一眼,便是不立即昏過去也會被嚇得雙腿發軟。
可是孟篤神色沒有半點變化,他朝張狂微微一拱手,然後起身,直視張狂道:“人倫綱常,便是在凡間都是必須遵循的禮法。師父,師父,即是老師又是父輩,你既然是她的師父,那便是她的長輩,如此身份,怎麼可以婚假論之?簡直有違人倫之道!”
孟篤聲音鏗鏘有力,在場所有人幾乎都是點頭稱是,徐羽默然垂眸,未置一詞。
聽到“人倫”二字之時,黃龍的瞳孔微微一縮,眉頭不易察覺的皺起,他想起來被關在桀獄之中的安和橋,當初那驚才絕豔的女子,就因爲與自己靈獸相戀,就因爲教規中有違人倫,便被關桀獄數百年。
“我是仙,凡間的規矩我爲什麼要去遵守。”張狂脣角微動,吐出一句話。
孟篤猛然甩袖,聲音低沉卻字字珠璣:“你是仙人就能夠違揹人倫綱常嗎?你是仙,可是師徒之道卻沒有變,師徒娶徒弟,滑天下之大稽!如此師不師,徒不徒,將人倫之道置於何處!”
“人倫之道?”張狂清冷的聲音響起,如同冰濺玉盤,“那不過是一羣迂腐酸臭的文人制定出禁錮人心的枷鎖。”
張狂的聲音不大,卻字字帶着雷霆之力,響徹大殿之中所有人的耳旁!
黃龍也驀然睜開眼睛,神情很是怔忪。
孟篤依舊直視張狂,他眸中的堅持沒有退去:“人倫綱常是維繫世界運轉的規矩,無論是凡世還是修仙界,如果不對人倫抱有敬畏之心,那這世間規矩還能靠什麼維持?”
張狂突然笑了,這一笑卻不帶任何感情,而且轉瞬即逝,他平淡的問道:“我與她可有血緣關係?”
孟篤抿了抿脣,答道:“沒有。”
張狂袖手而立:“既然沒有血緣關係,那我們成親何談罔顧人倫?”
孟篤怒氣逐漸蔓延到臉上,他繃緊了的聲音道:“你們是師徒……”
張狂點頭:“我們是師徒,可是我們是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師徒,這教規裡哪一條規定了師徒不能成親嗎?”
“這還用規定嗎?千百年來,師徒之間如父如子,這都是約定俗成的規矩!”孟篤疾聲說道。
張狂卻是輕笑一聲,他雙眸隱在長長的睫毛之下,嘴角勾出的弧度顯得異常嘲諷,輕飄飄的話語從他口中露出:“在我這裡,規矩只能我定。”
孟篤神情一震,這一刻,他完全感受到了張狂的強大!
那種強大是與天鬥、與地斗的無畏!不用任何的打鬥來證明,直接從張狂的言語、呼吸甚至身體每一個輕微的動作中展露出來,令人心驚!
但是,孟篤有他自己堅持的東西,眉頭一皺,剛要開口,黃龍卻是嘆息一聲:“好了。”
衆人都看向黃龍。
黃龍看着並肩而立的張狂與祁玥,恍惚間彷彿看到了數百年前,同樣並肩而立的璇月與清和。他不禁自問:“這些所謂的規矩真有那麼重要?真的值得付出那麼多代價去維護?”
一想起太初教中曾經驚豔衆人的天才,最後落得枯守數百年的下場,黃龍心中便是一痛:“再說了……咱們太初確實沒有這條規矩……”
心中驀然升起一股力量,讓黃龍斷然開口:“既然是你願娶,她願嫁,那就這樣吧。”
“掌教!”孟篤卻是攥緊了拳頭,不敢置信的看着黃龍。
很多人露出了與孟篤同樣的神情,完全無法相信,掌教竟然如此輕易的答應了張狂師徒成親!
黃龍閉了閉眼睛,然後又道:“無論是太初,還是修仙界,從來都沒有明確的規矩禁止師徒成親,他們既然願意,我們何不做一回君子,成人之美?”
崔忠月張了張口,可是見黃龍已經決定的樣子,又只得閉上了。
很多人都在心裡吐槽:“修仙界的確沒有這個規矩,那是因爲千百年來,從沒有誰跟咱們的張副掌教一樣敢做這樣逆天的事情!”
吐槽歸吐槽,可是當這樣一件石破天驚的事情落到張狂身上的時候,衆人又覺得沒有那麼驚世駭俗了。
因爲他是張狂。
看着張狂嘴角蕩起的一抹微笑,已經他身旁祁玥亮晶晶的眼睛,黃龍思緒翻飛,他在想,如果,如果那時候師祖也能夠不在乎這些禮教的束縛,拋棄人族與妖族的偏見,祝福璇月與清和,那又是怎樣的結果呢……
既然黃龍已經開口,不管在座各位心裡有多麼的不願意,卻也不再表露於臉上。
“恭喜。”徐羽第一個站出來,走到張狂身邊,笑語盈盈的說道。
張狂很是傲然的點了點頭,而祁玥直接大大咧咧的接受了祝福。
孟篤穿過人羣,走到張狂身邊。
他年紀尚小,沒有經歷過秦浩軒、張狂他們所經歷過的事情,氣勢上自然無法與張狂匹敵,可是他如清風霽月,站在張狂身邊絲毫沒有失色。
張狂淡淡的看着孟篤。
孟篤面上還帶着未曾退卻的薄怒,他有自己的道去堅持,縱然眼前之人是戰力超絕的張狂也不能打破。
“我不同意這一樁婚事,如果真的舉行了,那纔是有辱師門,將整個太初教都置於讓他人恥笑的地步!你們的道侶大典我是不會去看的。”孟篤直視張狂說出這些話之後,徑自朝大殿門口走去。
黃龍看着孟篤離開的背影,並沒有出聲阻止。
大殿中的氣氛頓時再次僵了下來,甚至有些劍拔弩張的味道,孟篤話說的太重,所有人都不敢去看張狂的臉色,更是不敢開口說話的。
無論是對張狂還是對孟篤。
張狂積威甚久,敢在他沉默的時候搭話的,也沒幾個人。
而孟篤身爲太初三大紫種之一,地位超然,平日又是極爲恭謹自持,講究禮法,能夠與他親近的弟子,也並不多,新入門的弟子對他大多數都是敬重爲多,而現在大殿之內,黃龍都沒有說話,其他人更是沒有出頭的道理。
“哈哈。”一陣低沉愉悅的輕笑聲從張狂身上傳出。
衆人都詫異的看向張狂。就連孟篤都停下了步伐,立在原地。
張狂眉眼舒展,嘴角掛着明顯的笑意,很是開心的樣子,他看着孟篤,輕描淡寫的說道:“你沒有因爲秦浩軒於你有恩,處處教導你的緣故,就去走他的路,而是走出了自己的路,這很好。”
孟篤背光而立,神情都被一團光暈籠罩,但是他身體微僵,臉崩的很緊,眼眸低垂看着地面,衆人就知道他將張狂的話聽了進去。
“雖然你現在走的路,讓我看着很不順眼,但是我依舊很開心,因爲那是你自己走出來,並且一直堅持的。你沒有變成另一個秦浩軒,我很滿意你。”
張狂很少說這麼多的話,在場很多人還是第一次聽到他們的張副掌教能一次性的說這麼多,但是他們心中的震驚,卻完全被對張狂的折服壓倒。
張狂一直都是淡淡的看着孟篤,深邃的眼眸如同古井,看不出喜怒,當他說完那些話,衆人之才明白,原來是張狂看向孟篤的眼中,是讚賞,是認同,沒有絲毫被衝撞的惱怒。
如此氣度,如此胸襟,是很多上位者所沒有的,卻在向來狂傲的張狂身上表露無遺。
孟篤微微垂首,然後轉身,對着張狂輕輕一拜。
張狂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弧度,再次開口道:“如果你真的順着秦浩軒的路走了,我會認爲你此生也不過爾爾,可是現在,等你真正成長起來,可以當我的對手。”
可以當我的對手!
此話似驚雷炸響,將在場所有人都激的瞪大了眼睛。
張狂對這頂撞他,在衆人面前絲毫不給他留面子的小輩孟篤,竟然做出瞭如此高的評價!
這張狂腦子裡的想法還真不是他們能夠琢磨的。
四大堂主都是彼此對視,全都看到對方面上的震驚。如果此時被頂撞的是他們,恐怕場面就不會這麼好看了。
“張狂,他的狂,他的傲,都是來源於對自己的自信,它們紮根到張狂的骨子裡血液裡,非粉身碎骨而不能破。”
黃龍突然想起了逝去的老祖曾經說過的話。看着逆光而立的張狂,黃龍胸中也騰然而起一股欣慰,這些孩子到底是長大了,日後,便是將太初交給他們,我也放心了。
孟篤對張狂再拜,姿態神情很是肅穆,然後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