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跟着慕容超去的別院,當時他說的熱血沸騰,告訴我們是去爲太初開疆闢土,我們會成爲太初教做強有力的臂膀……”胡成業盤膝坐在秦浩軒的身邊,語氣裡是濃濃的自嘲,“可是,誰能想到,他卻是太初教的叛徒,爲太初帶來了滅頂之災。”
早先得知真相時的悲憤狂怒已經過去,此時一想起自己那個院主,胡成業的心頭只餘一片冰涼。
秦浩軒眸中倒映着夜明珠的光芒,冷冽異常,他指尖有些發顫,聲音喑啞:“真的是他?”
這些日子在外面行走,秦浩軒聽到最多的,就是太初教滅教的原因,一開始還只是一點點的消息說太初出了叛徒,就是那個人告訴無上大教太初有紫種,並且幫着太初打開了守山大陣。
一開始,秦浩軒以爲那是邪修清和,可是伴隨着愈演愈烈的,洪水一般的言論,慕容超三個字,就成了他心中的刺。
是他出賣了太初?真的是他?
秦浩軒從來都不信太初教後出現叛徒,可是滅教的情景還在腦海中盤桓不去,無上大教來勢洶洶猝不及防,守山大陣驟然被破驚人心神,自始至終,慕容超都沒有露過一面。
“是他!”胡成業拳頭緊緊攥起,他聲音裡都帶了痛苦,“在我們被俘虜的時候,是無上大教的人親口說的!他們說我們的院主是叛徒,那我們就是叛徒的手下,早晚也會背叛教派!”
胡成業雙眼發紅,他一想起那些暗無天日,整日被嘲諷的日子,心中就是一片刺痛:“當時很多人都崩潰了,尤其是被慕容超親自收入別院的弟子,他們心目中最崇拜的院主竟然是太初的叛徒,這遠比身體上的打擊更大……”
秦浩軒看着漸漸沉默的其他弟子,一股他根本無法觸摸的,唯獨屬於這些西極別院弟子的痛苦,在一點點蔓延。
“但我們不是叛徒。”荊河突然開口。
“對,我們不是叛徒,我們從來沒有告訴他們半點有關太初的事情,我們的師兄師弟們,到死都沒有向他們低頭。”一個年輕的弟子抹着眼淚說道。
“我知道你們不是叛徒,太初教的列祖列宗也知道!”秦浩軒沉下聲音說道。
胡成業的淚水也終於落了下來,四年了,他熬了四年的時間!
他是被俘虜的人中年紀最大,修爲最高,地位最高的人,最重要的是,他是從太初走了出來的人,在普光閣的監獄中,他就是所有被俘虜的西極別院弟子的主心骨,不論多難熬,他都不能倒下,普光閣最重最侮辱的話語都是衝着他去的,但是他從來都不會低頭。
胡成業見過那監獄內太多低頭的其他教派的弟子,是,低頭之後的確會少了打罵,但是以後都得跟狗一樣舔着普光閣人的鞋,脊背彎了,就永遠直不起來了。
“我們每一個人都做好了死在裡面的準備,我們沒有給太初丟人,我們更不是叛徒,我們西極別院的弟子,也有太初的傲骨。”胡成業眼裡流着淚,但是嘴角卻帶着笑。
秦浩軒握住他的手,眼眶鼻尖都紅紅的:“我知道,你們都是太初的驕傲!”
悲傷的情緒再也抑制不住,從見到秦浩軒開始,到離開礦脈來到這裡的西極別院的弟子,在如墨的夜色下,再也不用僞裝堅強,在秦浩軒面前放聲大哭。
“秦副掌教!我們西極別院的弟子也想去殺敵啊……”
“我們有那麼多兄弟,他們都死在了外面,他們也想被埋進英靈山啊,我的師兄,到死,到死都在害怕因爲慕容超的背叛,我們被太初遺棄……”
“我們等了那麼久……”
秦浩軒輕輕擡手,一顆顆夜明珠被覆上黑紗,他們所在的天地漸漸陷入濃黑的夜中,淚,一滴一滴的從他的眼中落下。
掌教,您看到了嗎?
我會爲您報仇的,我會爲所有戰死的弟子報仇。
秦浩軒沒有閤眼,他看着夜色如濃霧般一點點散去,看着天邊露出一絲青色,然後白晝的力量撕裂夜色,嫣紅的色彩染了上來,雲朵鋪滿天際,渾厚的金光一點點剝開雲霧,渾圓的太陽一點點越出雲海,向大地灑下萬丈金光。
光芒透過樹梢,落到了他身旁累極而睡的人身上。
等所有人都醒了的時候,已經又是一天的傍晚,夜明珠溫柔冷冽的光芒鋪灑了一地。
秦浩軒低垂着眉眼,聽身邊人的說話聲,他腦中閃過了很多畫面,雜亂無章,如蜻蜓點水,只在心間留下一絲顫動,又消失的無影無蹤,難以捕捉卻又清晰至此。
“我想到了一個方法。”他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擡起頭,看着大家,秦浩軒再次重複:“我想到了一個方法,能夠讓大家繼續活下去。”
“真的?”荊河的眸中散發出神彩,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秦浩軒,急切的,而且是有些難過的說道,“可是,我們的,我們的仙種已經壞了,我都能感覺到裡面已經半點生機都沒了……真的能……”
其他弟子也全都近乎小心翼翼的看着秦浩軒,但是眸中的期待,卻無法遮掩。
只有胡成業的目光是詫異的,眉頭是輕輕皺着的。他不是那些年輕的弟子,活了這麼多年,他早就深知體內仙種是修仙的根本,一旦受損,而且是如他們這樣深度的受損,是絕無生機的。
在十幾雙滿含期待的眼睛下,秦浩軒抿了抿脣,好像有些難以抉擇,話幾次到嘴邊都無法說出,這種猶豫對他而言是十分陌生的。
“是,我想到一個辦法。”秦浩軒閉了閉眼睛,壯士扼腕般的開口,“我能讓你們再活幾十年。”
“什麼辦法?!”荊河忍不住的問道。
他們傷的真的太重了,體內的仙種攫取他們身體的養分,佔據了他們大半的精力,一旦仙種再次惡化,他們的身軀也會隨之失去生機。
而且,他們知道,用不了多久,仙種就會惡化,也許會比在礦脈中死去的兄弟慢一些,但,又能慢多少呢?三天還是五天?
誰都想活着,哪怕多活一年、兩年呢。
“我可以消去你們的記憶,徹底毀去你們的仙根,讓你們成爲一個凡人,在凡間渡過餘生。”秦浩軒看着他們,“你們會衣食無憂,甚至可以成親生子,做一個最平凡的凡人,很快樂的渡過下半生。”
“沒了記憶,毀去仙根嗎……”
荊河等亮起的眼睛又一點點暗淡了下去。
秦浩軒心中一急:“沒有了靈法,但你們會有屬於凡人的壽命,我會給你們一個健康的身體,你們……”
胡成業嘆息一聲,緩緩閉上了眼睛。
其他人也都沉默着不說話,秦浩軒有些頹然的低下頭。
“秦副掌教,謝謝你……真的,真的謝謝你,但是,要失去我們這些年學過的靈法,還要失去屬於自己的記憶……”胡成業搖了搖頭,“那我們是誰呢?”
“就算真的成爲凡人,真的會快樂,可那又有什麼意思?我們有那麼多應該記住的人,我們死去的師兄、師弟、師姐、師妹,除了我們,就沒人記得他們了……”
“而且這一身的傷,被毀去的仙種也是我不能割捨的……”
秦浩軒張了張嘴,看着眼前倔強而堅定的同門,咬了咬牙:“你們再考慮一下。”
“我們會好好考慮的,謝謝秦副掌教,真的。”荊河看着秦浩軒,認真的說道,而後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秦副掌教您不知道,弟子最佩服的就是您,心中想的就是成爲您這樣的英雄,可惜,弟子資質愚鈍……”
秦浩軒摸了摸他的頭,笑了:“傻小子,說什麼呢,你比我厲害,你們就是太初的英雄。”
夜,漸漸的深了,偶爾會有一兩聲蟲鳴響起。
……
“秦副掌教,我們都考慮好了。”胡成業面色愈發蒼白了,他眼窩深陷,瘦骨嶙峋,只是嘴角還帶着笑意,“我們不願意被毀去仙種,不願被抹去記憶,不願去做那什麼凡人。”
秦浩軒站在他們身前,看着面前一個個眼角帶笑的弟子,有些說不出話來:“你們所有人都這麼決定的?”
“對!”荊河揚起笑臉,挑了挑眉,“我們可是太初教的弟子,怎麼能忘了自己是誰,又怎麼能忘了太初?我們都不怕死,秦副掌教,我們每一個人都不怕死,我們只怕死後無言見戰場上戰死的同門。”
“你們……”秦浩軒愣愣的看着他們。
胡成業大笑:“秦副掌教,您就別爲我們擔心了,能夠從那礦脈裡出來,還遇到了您,我們這些人就知足了,真的,再沒有遺憾,就算現在便死了,也沒有任何遺憾。”
“是的,秦副掌教,我們寧願以太初弟子的身份死去,也不願去做一個什麼都忘了的陌生人。”
“秦副掌教,成全我們吧。”
這些弟子,他們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一點點變差,能夠感覺到死亡的陰影漸漸將他們籠罩,他們知道自己會死,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
但是他們不怕。
秦浩軒看着他們,任由淚水劃過臉龐,重重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