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她有血有肉,卻沒有心!
八年護佑之心全讓她當作了驢肝肺,如今還想用孩子和她自已的命,來逼他出賣上官家!
那裡有他的父兄與族人,有百數女眷,他苦苦護着楚璃與家人,正是不想看見他們終有一天必須得倒下一方,若那一天非得來臨,他必然會護着家人而不是這個忘恩負義、陰險詭詐的小東西!
可憐那個註定不該來到世上的孩子,若楚璃輸了,那便……
讓他隨着母親一道去吧。
他鬆開楚璃的手。
從今以後,他算徹底地放開了……
離開秘牢後楚璃彷彿失去了三魂六魄,身子搖搖欲墜,不知要去往哪裡。
隨身的晏爾沒去過問,一路上默默地跟隨着。
她的右手食指已止血,還未經包紮,月光下看起來格外悽慘。
不知走了多久,她的腳步停在一座殿宇之前。
元安殿。
這是無憂初進宮時楚璃賞他住的,後來他恢復五王之子的身份,她便在宮外另外安置了府邸,之後無憂偶爾纔會入宮。
不知今晚他是否還在,此刻已是子夜時分,縱然他在,也早該睡下了。
楚璃不忍打擾,轉身欲走。
恰此時殿內傳來笛聲,平常悠揚悅耳的聲音,如今聽來莫名煩躁。
音調一轉,樂聲時揚時抑,錯落有致,令她依稀想起舊時的上州,遙遠的小巷,以及,一個痛哭流涕的男孩……
是她和無憂第一次相見時,他送她的即興曲子。
大半夜的無憂不思睡下,吹這曲子做什麼,若非他們有兄妹之實,她還以爲無憂暗自喜歡她呢。
殿外侍衛見楚璃來到,忙跪上前迎接,“請殿下示下。”
晏爾吩咐道:“還不快開門?”
“是!”
等宮門大開,楚璃第一眼便看見無憂盤腿坐在院中的一方石臺上,端着一根青玉竹狀的長笛。
“兄長好興致,”楚璃將傷手藏在袍袖之下,闊步走進院中,“我睡不着出門轉轉,沒想到你跟我一樣。”
無憂放下長笛擱在手旁,起身向楚璃作揖,彎腰時恰將一縷不安藏起:“殿下。”
“兄長不用客氣,”藉着月光皎潔,楚璃隨意坐在石臺上,左右瞧瞧,竟然無茶無水無點心,不免懨懨,“我剛好口渴了,沒水麼?”
無憂抱歉地道:“能喝的只有酒,我去燒水。”
“唉,拿酒來。”
“殿下不可,”宴爾忙阻止,“您有身孕不能飲酒。”
提到身孕,楚璃一聲苦笑,“好,燒水。”
蘇沫早已睡下,那丫頭睡眠比較沉,若不去喊能一覺睡到日上三竿,無憂向來會慣着姑娘,自然不忍去喚她起牀,自已在院中架起爐子,擱上銅壺。
一邊添柴一邊與楚璃笑道:“讓你見笑了。”
“哪兒可笑了?我明日也要在怡鳳宮弄這些小玩意,沒事自已煮茶喝。”楚璃很久不曾碰過這種接地氣的小事兒,格外明白何爲“平淡是福”,如果此生能與一名相愛的男子共建個小家庭,有兒女繞膝,與鍋碗瓢盆打打交道,不失爲人生一樂。
然而那般簡單無害的生活,對她來說太過奢侈,她不敢妄想。
“殿下這麼晚不睡,四處溜達,明早怎麼起得來,還有那麼多事等着你去處理。”無憂在爐中添了一根柴,拿扇子輕扇幾次,濃密的睫羽輕擡,朝她定定而看。
她正好望去。
月光下,男子目似繁星,不比上官燁的清冷,無憂的眼神永遠高雅幽淡,叫人看進去便覺舒坦自在,身心俱輕,無一絲負擔。
可惜這樣的淡遠,她可望不可及。
她失落地錯開無憂的眼睛,“事情已然安排下去,自有姑姑與各位頭領跟進,現在我反而是最沒用的人。”
“你做的很好,不要給自已太大壓力,是不是孕子的原因,你瘦地厲害。”
無憂眼中有一觸即落的柔軟,楚璃怔怔地瞧着,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不知無憂在看蘇沫時,是否也會有如此觸動人心的眼神,若有,蘇沫該是多幸福。
神思一恍而過,她笑道:“是啊,吃多了會吐,不吃也不會餓,恍惚覺得我要昇天了。”
“你是想做一個小仙女麼?”無憂拿着小柴枝,在她的腦門輕輕敲打一記。
“兄長……”楚璃尷尬地笑了聲,“我更想做一個小公主。”
意識到舉止有失禮數,無憂忙點頭致歉,“我唐突了。”
“我們是兄妹,你不必拘禮。”楚璃見他一副放不開的模樣,索性拿來他手中柴枝,作勢往自家腦門上敲,唬得他緊張地欠身過來,一把將柴枝與她的手一併握住。
這一握,才知楚璃虛張聲勢,並沒有打算狠敲自已的腦袋,倒是引得他失態,露出過度的關心來。
同是這一握,他見楚璃的手上染着血,食指上咧着兩個暗色的傷口。
“你的手!”
“沒事!”她忙抽回手來,囁嚅道:“我自已咬的。”
無憂不是呆子,見這傷口,自然明白楚璃爲何深夜不睡,暗咬牙槽問道:“你去見上官燁了?他咬的?”
一連兩問,分明是質問的口氣。
“你別問了,一點小事罷了。”楚璃不想再面對秘牢的事,遮遮掩掩想忽略過去,“我們燒水。”
無憂嘆了一聲,進殿拿來些藥膏,不聲不響替她抹上,他儘量輕一點,避免增加她的疼痛,小心翼翼,膽戰心驚。
可卻不知她麻木的心,早已感受不到這點皮外傷帶來的痛,於她,上官燁那一口並非咬了在手上。
靈魂被他咬去了一半。
直至爲她包紮完畢,無憂仍然不曾放開她的手,不知在想些什麼。
好半晌過去,他由着鋼壺中茶水沸騰,良久才呢喃一句。
“不是每個人都能做上官燁。”
楚璃到底在無憂這兒喝了茶,三泡後才提出回怡鳳宮。
送楚璃離開元安殿,無憂回頭時見整裝的蘇沫正蘇正站在身後。
得知楚璃過來她還特意打扮一番,生怕冒犯,可當她看見無憂和楚璃坐在一起時,那畫面她不敢打斷。
“公子,如果殿下不是您的堂妹,您會愛上她麼?”
他墨眸暗垂,毫不猶豫地答:“會。”
“哪怕您知道她是堂妹,一樣會愛上她吧,”蘇沫苦笑,不知在諷刺誰,“眼神不會騙人,您在看着她時,眼睛裡滿是愛意。”
他怔怔地看向蘇沫,有些不可置信。
原來他對楚璃的喜歡,早已經通過眼神傳遞了出來,可喜歡又怎樣,他做不了上官燁。
上官燁可恨,但上官燁可以權衡整個大陳,能把楚璃護到現在,能在楚家無後繼人選的情況下維持大陳不亂,便是上官燁的本事。
不是每個人都能做上官燁。他不能像上官燁那樣護她。
他甚至充當野心家的劊子手,由着她走向絕路。
他不配喜歡。
頭夜楚璃折騰到很晚才睡,次日天剛亮開,便有聒噪聲傳入耳膜。
“讓我去見殿下!”
是葉成的聲音。在楚璃和印象中,葉成向來是一個忠誠又識大體的好屬下,對她非常不錯,算是鐵血漢子。
這次上官燁下江南未帶他一同前往,走時亦未與他叮囑半句,連着三日下來,想必葉成越想越不對勁兒,忍不住要來質問她了。
葉成的話一落地,便聽阿年尖着嗓子道:“敢打擾殿下清淨,拿下!”
楚璃去時葉成已闖至殿上,正被一隊侍衛圍困當中。
葉成急不可耐地掙脫上前,“殿下,太傅大人平時對屬下信任有加,爲何這次大人南下卻不曾交待屬下,請殿下給個答案。”
“不可無禮!”阿年移步攔上,用眼神警告葉成不要輕舉妄動。
等坐在案前,楚璃才懶散地掀起眼簾,向葉成瞧去。
“你也知他是大人,你是屬下,爲何他要事事向你稟報?”
葉成惶恐:“屬下不是這個意思……”
“你是哪個意思?”楚璃左右看了看,剛巧見手邊有一杯涼茶,煩躁地喝下一口。
“大人大病初癒,比以往更需要信得過的人照顧,屬下無疑是大人推心置腹的屬下,此次大人在婚前二十日突然南下,本就急切,加上屬下不知其情,覺得有些蹊蹺。”葉成好言待商,心裡有無數個疑惑想要解開,卻在見到楚璃篤然的眼神時,懷疑此事純屬自已想得太多,恐怕要擔上衝撞公主的罪名了。
若能解開疑惑,縱然領罪也值得。
楚璃放下茶盞,漫不經心道:“葉成,你聲稱是太傅推心置腹的屬下,太傅當天離去你不來找我質問,如今都三天了你纔想起他的‘蹊蹺’來?”
“因爲殿下親口說過太傅南下……”
“因爲我說過,所以你深信不疑,然後回過頭琢磨這個事有點說不通,”楚璃“哦”一聲表示瞭解,“原來你懷疑我說謊,認爲此事可能另有隱情。”
“屬下不敢!”葉成擅行動,其實是個笨嘴拙舌的粗人,更何況在楚璃面前露怯,被她兩句話說得噎住,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
“對於太傅來說,二十日往返足夠,以他的辦事能力,難道會像你等下屬那般效率低下麼?上次放了那幫人一馬,太傅這口氣咽不下如何安心成婚。”
她語速慢吞吞的,只是無端溢出一股毛骨悚然的味道。
見葉成目光閃爍,楚璃接着道:“你又不是呆子,我們大婚時必然大赦天下,再動那幫混賬可能又要等些時候了。這便是他爲何會在大婚前處理南部那些人。現在你疑惑的只有他未帶你離京這點,這事兒是他的意思,至於爲什麼我並不清楚,你大可自已追過去瞧瞧,親自問問他。”
楚璃越是說得雲淡風輕,葉成越是心裡沒底,不安地向她看去,又被她鎮定自若的眼神給嚇了回去。
人前做戲向來是楚璃的拿手絕活,說起謊話來別說眨眼,她氣都不帶喘的。
葉成對上官燁絕對忠誠,主子沒帶他走,他哪敢擅自去追?
等把葉成捏得差不多了,楚璃才笑笑問道:“你還有問題麼?”
葉成羞愧道:“打擾殿下了,屬下知罪。”
“沒事,全當你喊我起牀了,”楚璃揉揉惺忪睡眼,抻抻懶腰:“下去吧。”
侍衛們見危機過去,紛紛退下。
臨退前葉成問道:“現在太傅不在宮中,屬下留在這兒已無意義,太傅府事務繁多,請準屬下回府。”
楚璃眼光一動,仍是笑道:“準了。”
等葉成退出大殿,楚璃臉上的和顏悅色頃刻消失,招手喚來殿前隨侍的宴爾。
冷冷地吩咐道:“派個人盯着他,若他不告而離京,格殺勿論。”
宴爾目中閃過一道驚詫,默默地點頭應承。
秘衛中那名奇人化妝術與模仿能力俱是一絕,手上又有上官燁信印,如不遇特別熟悉的人,稍加掩飾便不愁被人看穿。
宴爾恐葉成壞事,於是從秘衛中派出兩名擅追蹤的高手,全天盯着葉成的一舉一動,順便,把整個太傅府一併盯住。
表面上看來,上州一切還在正軌,並沒有特別的動靜傳出,宮中與太傅府照例佈置喜事,又有幾人知道,歌舞昇平之下,一場驚天劇變正暗暗醞釀。
除了第二日夜晚,楚璃在秘牢見過一次上官燁,接下來幾日她再未去過,也未跟楚鳳顏提過上官燁。
許是見楚璃這些天現了活氣,楚鳳顏離開皇宮,龐大的秘衛參與這次行動,要事瑣事無不需要她前去打理。
冒牌上官燁離京第十二日,上州相繼收到南部“上官燁”回信,二十多名官員人頭落地,抄家抄家,驅逐的驅逐,而且這字數仍在逐時增加,新奏摺一份接一份全天候送至上州,手筆之大令人膽戰心驚。
昔日上竄下跳的他們,現在只剩下奏摺上一個個冰冷的名字,
阿年當殿宣讀“上官燁”奏摺,死亡名單被一個個念出時,震得文武百官們暗幸的暗幸,心驚的心驚。
上官北有些坐不住了,原以爲兒子“點到即止”就好,殺雞儆猴震震那幫人足矣,哪會料到兒子竟如此折損上官家門生,反而有越殺越多的趨勢,簡直瘋狂!
他離京十二日,給上官家一脈帶來的打擊可說驚天動地。
正在上官北焦慮時,上官淳氣喘吁吁地跑進國公府,“不好了父親!”
上官北心裡猛地咯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