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編譯組的一間工作室,池家聲組長正在給邊紀鋼等幾個見習員介紹破解高級密的訣竅,年輕人聚精會神聽着。
“同志們,秦局長來看望大家了!”方根山還未到門口,喊了一聲。
大家一齊涌出來跟秦梓人握手。
“池家聲,秦局長來看望大家了,”方根山朝動作緩慢的池家聲補了一句。“秦局,這是我們的解密專家之一池家聲同志。”
“認識認識,家聲同志,你不認識我?”秦梓人老遠就伸過手去。
池家聲慢騰騰地站起來,握住秦梓人的手,“認識。秦局長,您好!”
“聽說你還有個外號叫‘老癡’?”秦梓人笑咪咪地盯着池家聲那厚厚的鏡片。
池家聲滿不在乎,十分平靜,說:“他們發音咬字不準,‘池’、‘癡’不分。”
“不完全是這樣吧?”秦梓人卻很認真,“有人說你一見密碼,如醉如癡,被迷住了一般深陷其中,是不是?”
方根山說:“是這樣,局長。池家聲同志常常廢寢忘食,通宵達旦鑽在密碼堆裡,而且越是密級高,越是興奮。”
邊紀鋼對自己的師傅非常敬佩,見到局長親臨工作第一線,馬上反映:“我師傅有好幾次半夜走出寢室,跑到後山腰的樹林裡呆坐,嘴裡又時不時地念念有詞,我們開始還以爲他患了夜遊症,又不敢喊他。”
秦梓人說:“哦?家聲同志,說明你這個外號還真有其事嘛!”
池家聲還是不以爲然:“夜裡翻來覆去睡不着,怕影響別人,就到外面走走,也沒什麼。”
秦梓人轉過頭,“嗯,方根山同志,應該給家聲這樣的同志創造一個良好的安靜的休息環境。”
這一下池家聲說得倒很快:“局長,不能搞特殊。偵聽一線的同志上夜班,輪流倒,更需要安靜環境休息。”
方根山趁機爲同志們叫苦:“局長,房子還是比較擠的,照顧不過來,有的同志還住在儲藏室、設備倉庫裡。”
秦梓人的臉沉下來,感到內疚:“我這個局長沒當好啊,沒給你們創造良好的工作條件和生活環境,我有責任哪!”
邊紀鋼搶着說:“不,局長,條件很好的。”
衆人說:“我們很滿意的。”
秦梓人心情很沉重,語氣很誠懇:“辛苦大家了!同志們,現在國家經濟很困難,再艱苦一段時間,局裡一定想辦法改善。”
方根山說:“局長,同志們對生活條件倒沒多大意見,而對工作條件,主要是機器設備倒建議儘快更新升級。”
秦梓人點點頭:“家聲同志,我要代表局裡向同志們道歉啊!新的現代化的解密機、計算機,外國人卡我們的脖子,不賣給我們,我們自己的還在研究之中,同志們許多時候還需要用‘暴力破解法”搞人海戰術,疲勞戰術,辛苦大家了!”
池家聲說:“人多力量大,就是需要時間磨,怕延誤了時機。”
秦梓人問:“困難很大,是吧?壓力大不大?”
池家聲說:“局長,不怕您批評,也許我們也麻木了,不知道啥叫困難,啥叫壓力,反正我們盡最大努力工作。可是,還是趕不上需要,不是領導來崔,就是偵聽員來問,這倒讓我們感到很慚愧。”
秦梓人說:“責任性很強嘛。家聲同志,我問你個問題,你有沒有發現最近臺灣蔣軍密碼有什麼大的變化?或者說,從敵人使用密碼的變化,你們有沒有覺察出敵人會馬上有大的動作?”
池家聲回答說:“這個問題我們的研究員已經並且正在關注和觀察。但到現在爲止,還沒有發現蛛絲馬跡。這至少說明,臺灣還沒有作出明確的、全面的部署,離真正的大戰還有一段時間。但是,任何戰爭,不管規模大小,都有突然性,爆發性,它可能繼續延續舊的密碼系統,也可能在一夜之間啓用新的密碼系統。”
秦梓人拍拍池家聲的肩頭,這是他誇獎人最明顯的舉動。“好,分析得有道理。不妨礙大家工作了,你們繼續工作吧。”
秦梓人在方根山陪同下,來到黃楚良哨位。
“秦局長好!”黃楚良一見秦梓人局長走過來,就摘掉頭上的耳機站起來。尤勇卻坐着沒動,只當沒聽見。
方根山介紹說:“他是老一科和新八科的技術能手黃楚良。”
“噢,有點印象。‘八二三’炮戰手發抖的是你吧?”秦梓人伸出右手。
黃楚良很羞愧,握住秦梓人的手,“局長,我犯錯誤了。”
秦梓人態度很和藹,問:“現在遇到情況,手還會抖嗎?”
方根山給黃楚良解圍:“局長,黃楚良同志已經做過深刻的檢查,去年剛從一支隊海島監聽站調回來,這兩年來的工作很有成績,所以,新八科建立以後,仍然讓他任組長,帶新兵。”
秦梓人說:“好嘛,改了就好。只要你心無雜念,排空亂七八糟的私心,技術纔會正常發揮。好比一個神槍手,既想立功又怕死,怕被對方打到,躲在戰壕裡不舉槍,不衝鋒,這樣的神槍手有什麼用?我們做情報工作,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但是,心理素質不好,私心雜念太多,一到關鍵時刻,手發抖了,心發慌了,最好的技術也發揮不出來。所以,技術要過硬,思想更要過硬。要加強世界觀的改造!”
黃楚良慚愧地低着頭,連聲說:“是是是,局長批評得對。”
方根山補充說:“局長不僅是批評,更是講道理。我們大家都要加強學習。黃楚良,吸取教訓,振奮精神,不要揹着老包袱不放。”
黃楚良擡起頭,回答:“是。”
秦梓人指指坐着不動的尤勇:“你叫什麼名字?”
“噢,他叫尤勇。”方根山推推尤勇,“局長問你呢!”
尤勇依然坐着,只是回頭看了秦梓人一眼。
秦梓人對尤勇目中無人的樣子沒有生氣,仍然和氣地問:“你就是尤副司令的兒子?”
“老二。”尤勇滿不在乎地嘟一句,依然坐着。
秦梓人說:“聽說你在背後罵我,說我是特務老頭子,是閻羅王壓小鬼,是不是?”
尤勇倏地站了起來,“肯定是馮曉琳告的狀!”
秦梓人笑笑,“這麼說你承認了?爲什麼那麼恨我?”
黃楚良看看尤勇,猶豫了一下,“尤勇,我替你說了啊。局長,他對分配不滿意。”
秦梓人說:“我聽說了。說說看,爲什麼不滿意?”
尤勇想,既然你局長已經知道了,我也不想瞞,就把肚裡的火氣一股腦兒地倒出來:“老爺子,我是衝着當國際間諜、去國外工作才報名參軍的,可是,你亂點鴛鴦,你一句話,就把我關在這裡,窩囊!”
秦梓人笑了:“喔嚯,關在這裡?還感覺窩囊?那你說說,你有多少理由非去國外?”
尤勇振振有詞:“我們學的就是間諜技術,而且技術業務全面,成績優秀,完全適合去國外工作。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方根山解釋說:“尤勇同志,你們軍校裡學的課程都是基礎課,也適合在國內搞空中技術偵察。”
秦梓人很耐心:“根山同志,你讓他講,爲什麼就非得去國外。在國內就不是革命了?”
尤勇語塞,不吭氣。
黃楚良說:“尤勇,我不是跟你說過嘛,在三處工作時間長了,打好基礎,組織上照樣會派你出國工作的。”
方根山的話很嚴肅:“個人服從組織,理想服從需要,這個起碼的革命道理你總應該懂得吧?現在工作需要你留在三處,留在八科,你就要像螺絲釘一樣,組織上把你擰在哪兒就在哪兒。”
尤勇爭辯說:“我對偵聽不敢興趣,提不起精神,總不能強迫我吧?”
秦梓人說:“看樣子你也就這點理由。人各有志,強按牛頭不喝水,我們情報局不能勉強一個對情報事業沒有熱情和衝動的人,沒有責任感和獻身精神的人。這樣,你讓尤副司令,你父親打個電話給我,我放你走。”
尤勇低下頭,甕聲甕氣地嘟囔一句:“他不會打這個電話的。”
方根山說:“說明你父親也不贊成你無組織無紀律!”
秦梓人說:“你父親不打,那你寫個申請,我讓你走。但是,不是去國外,退伍回家!”
尤勇一驚:“爲什麼?”
秦梓人很嚴肅,語氣很堅決:“像你這樣挑三揀四,不服從組織和領導命令的,能搞情報?大不了是個人英雄主義的江洋大俠,單打獨闖的草莽流寇!哪個傻瓜會派你當間諜?誰放心?我就不信你老子贊成!”
秦梓人的話像兜頭一盆冷水,把尤勇的火氣澆滅了。尤勇嚇蒙了,哀求道:“我不退伍!局長,我堅決不退伍。您讓我好好想想,好吧?”
秦梓人仍然不依不饒:“沒有時間給你想!要麼回家,要麼老老實實、認認真真給我在這裡好好幹!”
秦梓人板着臉離開了。方根山緊跟其後。
尤勇像泄了氣的氣球,呆若木雞地坐着那兒一動不動。
黃楚良指指尤勇:“小子!我怎麼給你說的?你只配老爺子訓!”
尤勇從椅子上竄出來:“你個黃鼠狼!不是你鼓動我調走的嗎?你他媽的兩面派,把老子賣了!”
黃楚良感到心虛,可嘴上又不承認:“你看你,我也是好心幫你出個主意嘛。”
尤勇仍不罷休,把怒氣出到黃楚良身上:“好心?我走不走關你屁事!你是成心趕我走,好讓你討好馮曉琳那個矮冬瓜!”
黃楚良對尤勇不依不饒的態度很惱火:“尤勇,你別胡說八道啊!是你自己不安心要調走的,我只不過是順着你的意思插句嘴而已!”
尤勇說:“哼!我胡說八道?你以爲我看不出來?你那個肉麻的樣,也不撒泡尿照照!”
黃楚良說:“越說越沒邊了!尤勇,憑我的條件,我會看上她?看上一個小丫頭?”
尤勇譏諷:“你不是看上她的人,你是看上她老子!野心家!”
黃楚良抖抖索索地摸出香菸,塞到尤勇嘴裡,“尤勇,別滿嘴噴糞!自己調不走,捱了老爺子的訓,把氣撒到我身上也就罷了,怎麼說也犯不着往我頭上扣屎盆子!抽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