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姆媽,你看,這則《遺失啓事》好奇怪哦,一把雨傘還值得登報找吔!”辛月養女菱花把《聯合早報》遞給坐在藤椅上的辛月。
菱花已有十四歲了。
“什麼傘呀,菱花?”辛月接過報紙,頓時眼前一亮。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重新從頭至尾一個一個字地讀了一遍,心頭立即涌起一股暖流,激動不已,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爲掩飾自己在養女面前的失態,她把報紙又還給菱花:“哎,很平常的啓事,菱花,收起來吧。”她按耐不住激動的心情,走出屋門,到住宅旁邊的街邊公園去冷清地思考。
街頭華燈初上,街麪人影稀疏,景物隱隱約約。
海港方向偶爾傳來海輪“嗚嗚嗚”的汽笛聲,聲音嘶啞低沉,猶如狼嚎虎嘶,使人不寒而慄。
“家父之囑”、“四十九載”、“梓柄”、“與妻書”、“陰傘”、“辛月”,一個個刺眼的字詞躍然紙上,浮現在辛月眼前。她興奮,她激動!她覺得心跳得厲害,快要從喉嚨口蹦出來!離開大陸整整十三年了;離開同志們整整十五年了!她隻身來到孤島,與虎爲伍,與狼共舞。今天,“母親”找來了,心愛之人捎信來了!她突然覺得自己一下子回到了童年,如同離散多年、流落在外的少女正在彷徨,而親人突然出現在面前。
十五年前,國民黨“中統局”機構大調整大改組,改名“黨員通訊局”(簡稱“黨通局”)。辛月受黨組織派遣,趁其混亂,進入國民黨“黨通局”秘書處。在國民黨全面潰敗、撤退臺灣時,辛月明白,中國人民解放軍必將解放祖國全境,孤島臺灣也將迎來新生。爲了提供可靠準確的情報,配合解放軍迅速順利解放臺灣,履行共產黨員和戰略情報員的神聖職責,她堅請當時的情報局局長鮑秉義批准,隨敗軍前往臺灣。其時國民黨“黨通局”又經改組,一部分人去了“國民政府內政部”的“調查局”,辛月也被調往調查局秘書科任資料員。到了臺灣以後,她通過當時的臺灣地下黨組織與中共華東局的情報傳遞通道,向華東局提供過好幾份有價值的情報。但是不久,一九五O年春,中共臺灣省工作委員會書記蔡孝乾被俘叛變,供出吳石、朱諶之等數百名在臺灣工作的地下共產黨員和潛伏在國民黨黨政軍內部的我黨情報人員。蔣經國帶領國民黨特務和軍憲,血洗臺灣島,數百名共產黨員在臺北郊外馬場町慘遭殺害,另有一批人被送往臺灣東南海域的小孤島集訓營關押。被全國即將解放的勝利消息衝昏了頭腦、從地下轉爲半公開活動的臺灣黨組織被蔣經國幾乎摧毀,幾近癱瘓。值得慶幸的是,辛月潛伏在國民黨上層內部,直接對鮑秉義或秦梓人負責,不與黨組織在臺灣的其他系統包括臺灣地下黨發生橫向聯繫,而且只有在她認爲必要時,纔會主動向鮑或秦按照事先約定的聯繫辦法直接發送情報,其他人不但無從聯繫,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存在。這種聯絡方式在間諜系統被稱爲“放風箏”。她當時向華東局提供的情報,是通過不爲人注視的乞丐或拾荒者將情報送給臺灣地下黨聯絡員手裡,自己並不露面。因此,在蔣經國血洗臺灣共產黨的白色恐怖中,辛月安然無恙,毫髮無損。當然,像辛月這樣逃過一劫的我黨潛伏人員還有潛伏在臺灣臺北“中華通訊社”當資深記者的“青蓑”、以澳門商人身份在臺灣高雄註冊大公司老闆的“箬笠”等等。他們都是國民黨敗退臺灣時跟隨敗軍前往臺灣的。按照黨組織的指示,他們作爲戰略情報員潛伏下來,不到萬不得已,不能暴露身份,也無需頻繁發送無關緊要的情報;更重要的,是他們僅對派遣人負責,實行單線聯繫,他們相互之間並無橫向聯繫。這也是他們之所以沒有受蔡孝乾案牽連而暴露的根本原因。但是,蔡孝乾案發生後,國民黨對這座孤島的控制更加嚴厲,對出入孤島人員進行非人道的搜身檢查,尤其對離開臺灣者,無論年齡,不分男女,無專門通行證件,一律不放行。這樣,辛月只得滯留在孤島。她想,既然臺灣尚未解放,那麼,自己的任務就沒有完成,現在返回大陸就與來臺的初衷相悖,因此,應該繼續潛伏,爲黨工作。可是,到了一九五四年,國民黨對這個調查局又進行改組,她被派往“國民政府”某個部的資料室當副主任。雖然資料室副主任是個不小的職位,但是,要偵獲國民黨重大的帶有全局性、戰略性的軍事、政治情報,幾無可能。而其它方面的情報,例如文化的、經濟的或臺灣島內媒體披露的國民黨動態,則由別的情報人員專司,不在她的任務範圍。她暗下決心,設法變動自己的工作,再次進入國民黨軍事高層。她曾經想通過當初介紹她進“黨通局”的一位處長進“國防部”二廳,直接插進國民黨軍事情報中心,但因這位處長自知力乏,與原軍統有隙,沒有答應。她只得改變策略,利用自己是資料室副主任的職務,在包括“國防部”所屬機構在內的各種資料科(室)範圍,物色和考察發展“線人”。兩年前一次偶爾的機會,辛月認識了在“國防部情報局”資料室當資料員的女職員惠竹,她丈夫洪先生在“國防部”“參謀次長室”從事保防工作。幾次接觸下來,辛月感覺惠竹及其丈夫是個正派正直的人,就找了個藉口,把家搬到惠竹家公寓附近,常來常往下來,兩家關係越加密切,最終將夫婦倆發展成自己的“線人”。
今年初的一天,辛月習慣性地到惠竹家裡串門,惠竹一臉的不高興,辛月問是怎麼回事。惠竹說,她今天去向葉翔之局長送一份資料時,誤把葉翔之局長放在辦公桌上的一份文件當作普通資料順手帶走,放進資料室保險箱了,結果葉翔之到處找,而且大發雷霆,把她臭罵了一頓,還要給處分。
辛月感到奇怪,資料員把文件當做資料收起來,而且鎖進了保險箱,爲什麼情報局長葉翔之還要大發雷霆?就問惠竹:“是什麼文件值得局長大人動怒?”
惠竹說:“我只看了一眼封皮,叫‘國光計劃’,左上角標着‘絕密’,右邊有‘幾月幾日中正’幾個字,具體日期我記不得了,‘中正’兩個字我是記得的,是十六開本,有一本書那麼厚,估計有二百頁的樣子。”
辛月有意識地問:“文件又沒有丟失,而且你還把它鎖起來了,局長還要處分你,這不是太過份了嗎?”
惠竹說:“是呀,我想不通,就頂撞了幾句。葉翔之的副官過來勸慰我,說那是國家最高機密,除了少數幾個核心人物,任何人不得接觸,必須交回作業室保防處專門保管。局長今天是參加會議後隨手帶到辦公室看一下準備提點修正意見,馬上要交回作業室的。”
辛月問:“什麼作業室?”
惠竹說:“我沒問,只會是我先生他們那裡的‘國光作業室’。”
辛月很驚奇,問:“洪先生左遷了?”
惠竹回答說:“不,軍階非但沒有降,說是總統還親自下令給作業室的所有人加了薪加了補貼,就是不準回家。他還是元旦那天利用出公差時偷着跑回來一趟。”
辛月又追問:“哦,難怪這一陣不見你先生在家呢。那洪先生離開臺北出遠門了?”
惠竹說:“不遠,就在三峽鎮旁邊的山裡。”
辛月回到家,仔細回味剛纔惠竹說的情況,想到幾天前蔣介石在“元旦文告”裡公開叫囂“反攻復國”,同時成立了以他和“副總統”陳誠爲首的最高五人小組“反攻行動委員會”,她又聯想到一年多前,國民黨中央召開了八屆三中全會,蔣介石在講話裡不厭其煩地叫囂要“光復大陸”,會議還通過了“**建國綱領”和“促進**愛國人士團結合作決議”,強令所有國民黨員必須爲反G反攻捐軀成仁。由此辛月判斷,惠竹看到的、葉翔之不敢輕易脫手、有一本書厚的這份“國光計劃”,一定是蔣介石全面發動反攻大陸的絕密陰謀,而且這應該是一整套詳盡的帶有戰略性的作戰計劃!她必須搞到手,並且要想辦法儘快交給“梓柄”。但是,根據惠竹說的情況,以及憑常識,她明白,要獲取這份計劃的文本難乎其難,即使拿到了這份有一本書那麼厚、總計在二百頁左右的計劃,怎麼送出?更是難上加難。因爲她不掌控電臺,即使搞到了情報,也無法立即將情報報告組織。代號爲“陰傘”的辛月不像資深記者的“青蓑”和澳商大老闆的“箬笠”,他們出入比較自由,有一些隱蔽而順暢的傳遞情報的通道。根據紀律,她是絕對不能與他們發生橫向聯繫的。辛月沒有灰心。爲了讓黨中央和“梓柄”有所準備,也希望“梓柄”能從空中技術偵察渠道獲取這份計劃,她決定先將蔣介石下定決心切實要發動全面反攻大陸、已經制定了全面反攻的“國光計劃”的信息及時報告給“梓柄”,然後再設法獲取計劃文本。但辛月沒有電臺,她明白她獲得的情報不能通過我潛伏在臺的其他情報人員送出,絕不能發生橫向聯繫,既是爲了隱蔽自己,更是爲了保護別的情報員。那麼,與“梓柄”的聯繫只能用信函通過我在香港的機構轉達。而臺灣當局對進出孤島的郵件包括信件一律實施檢查,她只能將需要發送的情報壓縮成字數儘可能少的密語,暗藏在信裡發出。她充分相信“梓柄”收到密語後,能夠明白所發情報的含義和緊急性,引起高度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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