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黃昏時分,辛月按“遺失啓事”所說的地址,帶着“梓柄”黃面雨傘和登載啓事的《聯合早報》找到特情室。
她在出門前感覺啓事所說地址有點耳熟,一查,才知道是“國防部”所屬的特種軍事情報室,心中不覺一陣暗喜,卻也不無警覺。她已想好,如果萬一是國民黨特務設下的圈套,就推說是在街頭遇上某個模樣像流浪漢的人要把這把傘賣給自己換幾塊錢買二快燒餅。她見其可憐,就權當是打發叫花子,花五塊錢買下來的。現在看到失主尋找,理應歸還,不求感謝,只要失主還她五塊錢,自己沒有損失,大家兩散。至於這把傘是從何處撿得,木柄上的字是何人所刻,流浪漢的去向等等,自己一概不知。她認爲這是萬無一失的萬全之策,於是大膽來找“康季明”。
鄔有才現在是中尉銜的警衛,而且給了個副組長的頭銜,住進特情室大樓旁邊的軍官單身公寓,獨居一室。
幾天時間下來,特情室上上下下都知道大主任徐人雋新招了個警衛,而且功夫了得,被傳得神乎其神。世界上許多事情就是這樣,有時候小道消息作用很大,因爲在慣性思維裡,“無風不起浪”。任憑鄔有才聲明自己沒什麼本事,但是大家,尤其是先他而來的老警衛,反倒覺得他謙虛、低調,否則,一向威嚴而又挑剔的徐人雋怎麼會一眼看中,而且立馬封了箇中尉銜?肯定是此人非同小可,或者大有來頭。而鄔有才對任何人都很熱情,見面總是先打招呼,笑容可掬,大家反過來更是真心尊敬他,用另一種眼光看他,感覺此人處處帶着神秘。
辛月找到大樓門前衛兵,衛兵立即很客氣地告訴她:“啊,您找我們新來的康中尉啊,請您往那邊走。”然後,很仔細地指點地方。辛月找到公寓,樓下一名士兵同樣熱情指點。辛月不免向其打聽“康季明”的情況。士兵說:“是剛從大陸投誠過來的,年紀還沒有我大,一眼就被我們主任長官相中。據說,他能飛檐走壁,五六個人都近不了他身的,十分厲害!”辛月聽如此說,心裡大舒一口氣,覺得原來的猜疑和擔心純屬多餘。
“康中尉,有人找!”樓下的衛兵喊。
鄔有才聽見有人喊他,從窗口朝下一看,見是一位中年婦女,手裡拿着黃面雨傘,心中不禁涌起一陣狂喜。他明白,終於找到“陰傘”了,第一階段的目標任務就要完成。但是,他知道不能流露出過分的欣喜,不能讓任何人覺得異常。他恢復了平靜,來到樓下。
儘管黃昏的光線並不明亮,但是,他一眼認出秦梓人局長對“陰傘”的描述:中等身材,鵝蛋臉型,細彎眉毛,雙眼皮杏眼,口小嘴脣薄,尤其是左臉頰下部邊緣有顆黑痣,如果不注意,常人不易察覺。
“是她!‘陰傘’同志!”但是,鄔有才仍然保持冷靜,微笑着問:“是您找我嗎?”
辛月擡起手裡拿着的報紙和雨傘,“先生,這是你要找的雨傘麼?”
鄔有才接過雨傘,撐開傘面,略微看了看,馬上合上。其實,他已經一眼看到傘柄上真的刻上了一行娟秀的“陰文”小楷,這分明是面前這位“陰傘”同志從某個地方找來一把舊傘,然後按照“遺失啓事”的暗示自己刻上去的。這種行爲任何人都可以做,包括臺灣國民黨特務。鄔有才留有後路。如果前來接頭的人不是真“陰傘”和其他地下潛伏同志,是國民黨特務而自己貿然與其見了面,他完全可以說自己是一時爲家傳之物失而復得大喜過望,沒注意檢查傘柄所刻之字的真僞,從而來個金蟬脫殼,同時認清對方的面目。因爲,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他在“遺失啓事”裡所說的這把傘,純屬虛構,對方也無從知曉他究竟有沒有這把傘以及他所說的“梓柄”傘究竟是個什麼樣,字體字跡又是怎樣。這是二處和秦梓人局長爲他設計的萬無一失的接頭辦法。現在,站在他面前的“陰傘”已經確鑿無疑,不必猶豫。然而,爲不露聲色,不被周圍人察覺異常,鄔有才只是說:“是我丟的傘。家父再三叮囑,即使遇到‘天災、盜賊、瓜分與奸官’,此傘不能丟。大嫂,十分感謝您專程送還,您看酬金需要多少?我該如何感謝您?您開個價。”
辛月一聽“天災、盜賊、瓜分與奸官”九字,這明白無誤是當年定下的用林覺民《與妻書》中的四個詞作爲最後的接頭暗語,面前的這位小夥子就是“梓柄”派來的聯絡員!“先生不必客氣,拾物送還乃是公民本分,請你收好,告辭了。”辛月平靜地說。
鄔有才接過雨傘,馬上說:“大嫂,這怎麼好意思呢,無論如何我要感謝您!請您在這兒稍等,我去去馬上就來。”鄔有才上樓放下雨傘,有意識地在手裡捏着二張十元票面的新臺幣,再次回到樓下,“大嫂,我手頭一時不便,請您無論如何收下,就算是來回的車費吧。”
辛月怎麼也不肯收,說:“先生,真的不必客氣,應該的。”
鄔有才裝作猶豫的樣子,思索了一會兒,說:“你不收我反而覺得於心不安,這樣吧,我請您去喝杯咖啡以表謝意,請大嫂務必不要推辭。”鄔有才半拉半推,辛月半推半就。
臨走,鄔有才大聲對樓下的士兵說:“待會兒組長回來後你幫我跟他請個假,如果主任找我,你就說我去送送這位大嫂馬上回來。”
士兵痛快地答應了。
辛月和鄔有才拐過幾條街,找了個不起眼的茶莊,包了個包間。一進包間,鄔有才迫不及待地伸出雙手,辛月同樣伸出雙手,四隻手緊緊地握在一起。鄔有才先開口:“大姐,我叫鄔有才,總算找到您了!”
辛月內心無比激動,說:“小鄔同志,同志們可好?”
鄔有才說:“大姐,是秦局長親自派我來的,他讓我轉告您,千萬自己保重!”
等茶房送完茶點,兩人才坐下。鄔有才把來臺灣的過程一五一十向辛月作了彙報。辛月查問了幾個環節,覺得沒有漏洞,然後馬上詢問鄔有才,組織上派他來臺灣的主要目的。鄔有才傳達了秦梓人局長和宗道文處長的指示,概括起來主要是:一,“康季明”協助和配合辛月及早偵獲“國光計劃”,儘可能獲取文本原文;二,辛月同志撤離臺灣,親自護送情報返回,務必確保人與情報的安全;三,由“康季明”接替辛月留在臺灣,聯繫並協調我黨長期潛伏在臺灣的部分情報員開展下一步的情報偵察,建立電臺,直接與“梓柄”聯繫,配合我軍粉碎蔣介石反攻大陸的陰謀;四,黨組織希望我長期潛伏人員一俟這場戰爭結束即刻返回大陸,“康季明”返回的時機和方式自行決定。
鄔有才傳達完首長的指示後,單獨強調:“大姐,讓您返回的命令是鮑副總長下的,秦局長要我告訴您,在確保情報安全和及時送回的前提下,您個人的返回時間由您決定。”
辛月明白鄔有才轉告秦梓人此話的含義,就是一切要以革命利益爲重。她認爲現在來考慮何時返回還不是時候,目前最緊迫的是如何偵獲“國光計劃”。於是,她與鄔有才詳細商量了兩人分頭行動和相互配合獲取“國光計劃”的具體辦法。辛月告訴鄔有才,將爲他配備一架進口的微型照相機和多卷膠捲。臨分手時,兩人約好今後見面與聯繫的時間、地點和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