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多不見,白秀林也從一個小孩子變成了一個小小少年,先前的嬰兒肥已經不見了。
蜀葵立在那裡,專注地看着秀林,觀察着白秀林的反應,然後開口道:“秀林,我是姐姐啊!”
白秀林聞言,身子一震,上前一步打量着白蜀葵,終於認了出來——這個美貌的小婦人正是自己的姐姐白蜀葵!
他的眼眶立時紅了,叫了聲“姐姐”,往前跨了一步,卻似又想到了什麼,立時又往後退了兩步。
蜀葵忍住淚水,走進了書齋裡,拉了張椅子在白秀林書案前坐了下來。
趙曦沒有進來,他示意蘭銳關上書齋的門,自己帶着林貞、蘭銳和善睞立在外面,讓蜀葵自己和白秀林談。
白秀林低頭不說話,蜀葵便起身四處看看。
書齋的窗戶糊着厚厚的紙,屋子裡燒着炕,暖烘烘的,書案上甚至放着一個精緻的果籃,裡面有蘋果、雪梨和橘子。
蜀葵拿了一個橘子剝開,一粒粒餵給了白秀林吃。
白秀林一邊吃,一邊哭,卻始終不肯再叫一聲姐姐。
蜀葵喂完了一個橘子,這纔開口問道:“現在是誰供應你讀書?”
他住在清和書院裡,看書齋的擺設,日子應該還過得去,束脩怕是不便宜。
白秀林低下頭,淚水落在了地上:“是娘。”
蜀葵看他:“娘從哪兒弄的錢?”
白秀林哽咽着道:“娘……改嫁了……”
蜀葵一步不肯放鬆,聲音高了起來:“娘可不是改嫁,做人家的小妾,怎麼能是嫁!”
她自己不也是做人妾的,能叫嫁麼!
若不是孫二孃,她能落到這一步麼?
她好好地按照爹爹的安排,嫁給傅英哥哥,一夫一妻快快活活過日子!
白秀林擡頭倔強地看着她,眼中滿是淚水。
蜀葵按捺住怒火,凝視着他,輕輕問道:“聽說爹爹是夜間突然去世的,爹爹死的時候發生了什麼?”
白秀林用力抹了一把淚,大聲道:“我不知道,那夜我在睡覺,等我起來,爹爹已經得了急病死了,是縣裡的仵作來驗的屍,怎麼可能有錯!”
蜀葵藏在衣袖中的手瞬間攥緊:“仵作?哪個仵作?是誰請的?”
她昨日從李大娘那裡已經得知是縣裡馬仵作驗的屍了,卻故意又問白秀林。
白秀林眼中現出恐懼,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接着他便開始大聲道:“你不會以爲是我娘害死爹的吧?”
蜀葵冷笑了一聲。
白秀林用手指着蜀葵,大聲道:“我知道,你恨我娘,可是若不是娘把你賣了,你能過現在這麼好的日子?看看你戴的首飾穿的衣服,若不是娘把你賣到好人家,你能享這福!”
蜀葵聞言大怒,舉手一把打落了白秀林的手指,冷笑了一聲,道:“照你這麼說,孫二孃賣了我,我還得對孫二孃感恩戴德?”
她想起遙遠往事,舊仇新恨頓時涌上心來:“若不是孫二孃賣了我,爹爹也不會死;若不是孫二孃賣了我,我會離開家鄉這麼多年;若不是孫二孃賣了我,我嫁給傅英哥哥,現在一夫一妻過自在日子,會像這樣妾不妾婢不婢的被人欺辱!”
蜀葵越說越恨,拿起書案上的水果籃,用力擲在了地上。
趙曦候在外面,裡面蜀葵與白秀林的爭吵聲他聽得清清楚楚。
林貞、蘭銳和善睞也在一邊候着。
當聽到白蜀葵說那句“若不是孫二孃賣了我,我嫁給傅英哥哥,現在一夫一妻過自在日子,會像這樣妾不妾婢不婢的被人欺辱”,林貞、蘭銳和善睞的臉皆變得煞白,善睞已經開始渾身打顫。
趙曦也聽得清清楚楚,他臉上表情未變,可是臉色早已變了。
原來,他一直以爲的歲月靜好彼此相守,在蜀葵眼中,不過是“妾不妾婢不婢的被人欺辱”……
趙曦覺得喘不過氣來。
想到昨夜的恩愛纏綿,再想想蜀葵方纔在書齋內說的話,趙曦的心臟似被浸入冰水之中,針扎一樣的疼。
趙曦擡腿離開了。
林貞看了書齋的窗子一眼,轉身跟了上去。
蘭銳看了善睞一眼,頓了頓,忙跟了上去。
善睞眼睜睜看着王爺越走越遠,兩隻腳卻似釘在那裡一般,一動不動。
王爺若是不要姨娘了,姨娘一個弱女子可怎麼辦?她得跟着姨娘護着姨娘……
書齋中白秀林和蜀葵還在對峙。
白秀林沒想到姐姐反應這麼大,他咬了咬嘴脣,道:“反正我什麼都不知道,我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
那天晚上爹爹還在吵着要去東京太尉府尋找姐姐,還嚷嚷着要告官,娘一直哭,一直和爹爹鬧。
他以爲到了白天就沒事了,誰知一大早,娘就哭了起來,說爹爹死了。
蜀葵盯着白秀林:“你真的不知道?”
白秀林用力搖頭:“我再說一遍,那天早上,娘突然哭起來,我才知道爹爹去了!”
蜀葵從書齋內出來,見善睞還在外面等着,不由一愣。
善睞面如死灰:“姨娘,王爺——”
蜀葵略一思索,再回想一下自己和白秀林吵架的內容,頓時全明白了,心裡“咯噔”一下,臉色也變得蒼白起來。
方纔在氣頭上,她都說了些什麼啊!
蜀葵深吸一口氣,竭力穩住自己,開口問善睞:“王爺去哪兒了?”
善睞上前,扶住了蜀葵:“姨娘,王爺出去了。”
蜀葵低頭看了看腳下鋪着青磚的地面,然後擡頭看着前方蒼翠的古鬆,輕輕道:“我們出去看看吧!”
不管怎麼說,這次的確是她的錯,她會去向趙曦解釋。
如果趙曦真的不接受,那就再考慮下一步該怎麼走。
善睞答了聲“是”,攙扶着蜀葵往外走去。
蜀葵擡頭看看湛藍明淨的冬日天空,心中想到了被趙曦趕走這個結果,心臟頓時針扎一般的疼。
可是無論如何,既然事已至此,她就應該勇敢面對。
蜀葵撩開左腕上覆蓋的衣袖,確定裡面戴的是一個赤金嵌藍寶石手鐲,心裡這才安定了一些。
若是趙曦立時三刻不要她了,靠這個手鐲,她起碼還能支撐好幾年。
這幾年時間,足夠她想好下面的路了,也足夠她調查出爹爹死亡的真相,想辦法爲爹爹報仇了。
心裡無論如何篤定,可是蜀葵卻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
淚水不停地往下流,怎麼都止不住。
蜀葵用帕子抹去眼淚,扶着善睞走出了清和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