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飛逝,轉眼間春節就過去了,而元宵節也近在眼前了。
大年初六趙曦就開始處理公事了,每日都是事務繁忙。
他打算早些處理好遼州之事,在四月之前趕到京城,免得蜀葵在路上生產,因此行程趕得,每日都忙忙碌碌的。
相比之下,正在養胎的蜀葵則悠閒得多,她每日讀讀書賞賞花散散步,逢五之日則去外書房跟着穆然讀書,倒是愜意得很。
這日蜀葵正帶着粉櫻素蘭在庭院裡賞梅,荊芥匆匆走了過來,稟報道:“側妃,王爺命周泉過來傳話!”
蜀葵聞言笑了:“你直接帶他過來就行了,何必再多跑一趟稟報?”
周泉是趙曦的貼身小廝,來見她不用這麼麻煩的。
荊芥也意識到自己慮事不周,不由笑了,忙道:“奴婢這就叫他去!”
周泉很快便過來了。
他是一個很愛笑的小廝,娃娃臉,臉頰上有一對小酒窩,可愛得很。
周泉麻利地行了個禮,道:“稟側妃,今日王爺有客,王爺不回內院用午飯了,派小的給您傳話!”
蜀葵拈了一枝紅梅,在鼻端嗅了嗅,含笑道:“是什麼客人呀?”
如今以趙曦的身份,需要他陪着用飯的客人可是不多了,一般都是清客幕僚出面招待。
周泉聞言,看了周圍一圈,見只有素蘭和粉櫻,都是白側妃的親信,便壓低了聲音道:“稟側妃,是景氏的人。”
作爲趙曦的貼身小廝,他們都知道王爺在這些事上是不瞞着側妃的。
蜀葵想起了當年趙曦差點與傅氏聯姻的事,當下微微一笑,若無其事問道:“不知道景氏都派了哪些人過來啊?”
周泉想了想,笑眯眯道:“稟側妃,有景氏的新家主景秀真,還有幾位景氏的謀士,另外還有一位女眷景姑娘!”
蜀葵沒說什麼,臉上依舊帶着笑,一雙眼睛脈脈如水凝視着旁邊橫斜出的一枝紅梅,口中道:“粉櫻,你送周泉出去,拿一套福祿壽給周泉玩吧!”
周泉一聽,便笑了:“謝側妃!”
福祿壽是側妃在過年時特地命人制作的用來賞人的成套的銀錁子,一套三個,上面分別刻着“福祿壽”三個字,還挺吉祥,府裡的丫鬟小廝都得了不少。
粉櫻知道有些話蜀葵不方便問,自己卻是可以問的,便笑着道:“周泉,跟着我去拿福祿壽吧!”
周泉得了“福祿壽”三個小銀錁子,一邊着,一邊隨着粉櫻往內院外面走去。
粉櫻笑着問道:“周泉,那女眷景姑娘也來見過王爺了麼?”
周泉連連點頭:“對呀,現如今景姑娘、景公子都在外書房裡和王爺說話呢,穆先生和沈將軍也在!”
粉櫻裝作不在意,笑着道:“景姑娘是景公子的妹子麼?要不然怎麼大年下的,跟着景公子奔波到了遼州!”
周泉悄悄覷了粉櫻一眼,也笑了,道:“我和姐姐說句話,姐姐千萬別說是我多嘴!”
見周泉神秘兮兮的,粉櫻笑着在周泉腦袋上輕點了一下,道:“說吧,臭小子!”
周泉湊近粉櫻,低聲道:“景姑娘是景公子的妹子,閨名叫景琳真,是景氏嫡系的嫡女,身份很是尊貴的,生得也很美,據說還是才女……”
他能被選到趙曦身邊,自然有其特殊之處,最起碼的機靈還是有的,見粉櫻如此一句一句套自己的話,知道她是替側妃問的。
周泉知道王爺寵愛側妃,這些都不瞞側妃的,還不如自己悄悄先做個人情,因此把自己知道的都說了出來。
粉櫻一聽,心裡一沉,面上卻是不顯,又說笑了兩句,送周泉出了內院門,這才轉身回去了。
蜀葵剪了一捧紅梅,回到房裡,尋了個素心瓷大花瓶插了,放在了臥室窗前。
她剛從臥室出來,粉櫻便進來了。
蜀葵不肯讓素蘭扶,自己扶着肚子走到羅漢牀邊,慢慢坐了下來,含笑看向粉櫻,道:“從周泉那裡問出些什麼沒有?”
粉櫻把剛纔從周泉那裡問出來的說了,然後有些擔心地看向蜀葵,道:“側妃,這位景琳真姑娘,怕是來意不善啊!”
蜀葵淡淡一笑,着自己的肚子,凝神似乎在思索着什麼,片刻後方道:“這世上的年輕美貌又有才的女人多了去了,若是王爺有意,那我一個也防不住;若是王爺無意,那年輕美貌又有才的女人再多,我也不用在意。”
她的眼中現出悵惘之情,看向粉櫻和素蘭,嘆息道:“你們以後也要成親的,這點須要知道,這種事情根源只在男人身上,千萬不要一聽說男人外面有人,當即就帶着一羣人衝到那藏嬌的金屋,把那嬌滴滴的美人兒給打爛頭,撓個亂七八糟……根源其實在男人身上呢,先把那惹事的男人打一頓再說!”
粉櫻和素蘭心裡其實是有些沉重的,可是聽了蜀葵的話,覺得實在是太好玩了,忍不住都笑了起來
蜀葵也笑了,道:“算了吧,若是王爺有意,府裡至多多了位側妃,也不礙什麼的!”
在和景氏的談判桌上,趙曦已經拿到了趙旭和景雲真這兩個籌碼,因此趙曦即使答應與景氏聯姻,也不會娶一位景氏出身的正妃回來,這位景琳真姑娘最多不過是位側妃,和她一樣。
粉櫻素蘭聞言,不知爲何,心裡都有一層薄薄的淒涼。
蜀葵見她倆神情悽然,忙笑着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腹部:“我可是寶寶的人,如今最重要的目標,就是把我的孩兒好好生下來!”
她要好好生下孩子,然後爲了孩子努力。
假如趙曦有了別的女人和孩子的話,她更要爲了孩子努力。
若是孩子有機會登上大宋帝位,那她起碼也是聖母皇太后了,到時候她就養一羣美少年,也不做什麼,就是天天看着,把九泉之下的趙曦給氣得跳腳。
若是孩子只是個太平王爺,那按照大宋規矩,年老的嬪妃可是能跟着兒子去封地養老的,到時候她舒舒服服在兒子的封地做她的老太妃,讀讀書賞賞花,也算有個完美的晚年了……
若腹中的寶寶是個女孩子的話,那她更要爲女兒好好活着,因爲她是女兒的堅強後盾。
這樣想當然是美得很,只是不知道怎麼回事,蜀葵的眼睛還是溼潤了——她以爲自己是百毒不侵的,爲了孩子考慮,她可以假裝接受趙曦有別的女人,興高采烈演出一場又一場娥皇女英的好戲,可是一想到趙曦會移情別戀,她的心裡依舊刀割一般難受,整個人似乎快要窒息了……
想到那樣的未來,蜀葵整個人如被冰雪,渾身冰冷,幾乎忍耐不住要瑟瑟發抖了。
她不讓素蘭和蜀葵跟着,自己起身走到了臥室,慢慢脫去外衣,在躺下,伸手拉開錦被蓋在了自己身上。
錦被上瀰漫着趙曦特有的清冽味道,在這種清冽味道的縈繞下,蜀葵居然很快睡着了。
遇到大事就先睡一睡吧,睡醒起來,積蓄了足夠的精力,再去迎接不可預知的未來。
粉櫻和素蘭見蜀葵自己進了臥室睡下了,心中都擔憂極了。
兩人一起出了明間,立在廊下低聲商議着。
素蘭悄聲道:“現在不太方便,等晚上我去見宋節一趟,問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
粉櫻嘆了口氣道:“也只得如此了。”
眼看着蜀葵睡夠一個時辰了,粉櫻和素蘭忙進去叫了蜀葵起來,免得她白日睡得太多,走了困,晚上睡不着。
蜀葵飽飽睡了一覺,精神好得很,情緒也得很,
她重新洗漱罷,坐在妝臺前細細妝飾了一番,這才起身去了明間。
外面薄荷她們剛把蜀葵的午飯擺好,荊芥又急急走了過來:“稟側妃,柳將軍求見!”
蜀葵正在素蘭的侍候下用香胰子洗手,聞言便道:“請他進來吧!”
柳杞是她的救命恩人,自與別人不同,蜀葵雖然不說出來,也沒有特特去感謝柳杞,但是她和柳杞心照不宣,知道彼此在對方心中的地位。
蜀葵永遠都難忘記,柳杞把她從馬車的暗格裡抱出來的情景……
對她來說,柳杞是朋友、兄長和盟友一般的存在,不可或缺。
不過蜀葵依舊有些疑惑:這幾日柳杞不是又出去剿滅拯救教的叛亂了麼?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蜀葵若有所思,用絲帕拭乾手上的水分,在手背上塗了一層玫瑰精油,然後慢慢暈開。
玫瑰的芬芳頓時在屋內氤氳開來。
不多時,荊芥引着一個身穿青色鎧甲長身玉立眉眼溫潤的青年走了過來,身後還跟着兩個少年擡着一個大大的木箱,正是王爺的小廝溫潤和周泉。
青年手裡拿着暗青色兜鍪,大步登上臺階,走到了正房明間前面,正是柳杞。
小丫鬟了明間門上的錦簾,蜀葵迎了出來。
看到迎出來的蜀葵的時候,柳杞猛地停住了步子,把暗青色兜鍪遞給了身後的小廝,拱手行了個禮:“末將見過側妃!”
蜀葵看着柳杞:“柳將軍,你這是——”
柳杞這麼不避嫌來見她,到底是爲了何事?
柳杞深吸了一口氣,知道自己有些莽撞了。
他這幾日都在外面平定拯救教叛亂,誰知早上一回來,便在外書房見到王爺正陪着景氏的家主景秀真以及景秀真的妹妹說話。
柳杞是個聰明人,見了如此場面,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因此特意稟報了王爺,前來給側妃送禮。
他微微笑了笑,恭謹道:“聽說側妃喜愛讀書,末將在外面的書肆得了些新出的書籍,給側妃送了過來!”
跟在後面的溫潤和周泉,擡着箱子上前,輕輕放了下來。
蜀葵忙道:“多謝……”
她那雙黑泠泠的眼睛卻依舊看着柳杞,想看出柳杞真實的來意。
柳杞緩緩道:“側妃好好將養身體,好爲王爺誕下世子!”
蜀葵聞言,身子一震——這句話,誰敢直接說出口,連她都不敢!
即使是趙曦,也只是說她生的若是女兒的話,就上表爲女兒請封郡主,而不肯吐口說若她生的是兒子,便上表爲兒子請封世子!
柳杞這句話,意味着他提前站隊,站到了蜀葵的這一邊。
也意味着,柳杞知道,趙曦怕是真的有心封景氏之女爲側妃了!
蜀葵的心,在冰與火中煎熬着,片刻後,她微微一下,向柳杞屈膝行了個禮,聲音冷靜:“多謝柳將軍,妾身一定會好好將養身體。”
柳杞告辭離去。
看着柳杞的背影,蜀葵眼中浮起了水霧。
她那麼愛趙曦,可是這麼深的愛,卻不代表她能夠容忍趙曦有別的女人。
假如趙曦真的有了別的女人,那她也開始理清理智和感情,武裝自己,開始新的戰鬥。
午宴結束之後,趙曦回了外書房。
穆然、沈漣、景秀真和景琳真四個人一起進了外書房東客室,分了賓主坐下。
宋節端坐在一邊的矮几後面,默不作聲煮水烹茶。
雙方繼續上午的談判。
穆然和沈漣負責與景秀真景琳真兄妹談判。
談到最後,景氏一方和趙曦一方膠着在兩個問題上:
第一點,景氏願意交出遼州所有的資源,退出遼州,條件是景琳真成爲平親王的側妃,並且將來能夠生下一子。
第二點,景氏願意傾力扶助趙曦,助趙曦登上帝位,條件是趙曦成全趙旭,讓趙旭一生平安,做一位閒散王爺。
穆然負責談判,自然知道趙曦的底線,趙曦答應第二個條件,第一個條件卻不一定肯答應。
談判告一段落之後,穆然來向趙曦回報。
趙曦垂下眼簾,濃長的睫毛遮住了他那詭譎難明的眼波。
他擡起修長的手指,在檀木書案上輕輕敲了一下:“談得怎樣了?”
穆然恭謹道:“王爺,如今景氏與我方,膠着在這兩點上,互相都不肯讓步。”
趙曦端坐在外書房書案後面,默默思索着。
作爲大宋建朝千年來的大世家,景氏手中握有大量的資源,若能得到景氏扶助,他的帝王之位會走得更順暢。
可是趙曦不是傻子,景氏又不是傻子,他們既然付出了,就一定要得到回報,讓景琳真成爲他的側妃只是開端,讓景琳真誕下他的兒子纔是景氏的目的——景氏居然想把他當做傀儡!
趙曦脣角微勾,噙着一絲殘酷的笑意,俊俏的臉現出了森然冷意:“怎麼?景氏難道認爲我會乖乖地當他們的傀儡?也太小看我趙曦了!”
他一直待穆然很客氣,穆然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趙曦,頓時如披冰雪,心中驚駭,忙竭力穩住自己。
趙曦鳳眼帶着冷森森的光,盯着穆然,沉聲道:“告訴景秀真,趙旭在我方手中。”
趙旭是景氏的軟肋。
趙旭的生母先皇后,是景秀真的祖母景老夫人的獨生女兒,景老夫人因爲獨女早亡,把一腔慈愛都傾注到了趙旭身上,當真是把趙旭當成心肝寶貝一般。
正因爲如此,趙旭雖然不願意娶景氏之女爲妻,景氏卻依舊傾盡全力支持趙旭。
據趙曦的情報,景秀真雖然成爲了新的景氏家主,可是景氏的權力還是掌握在景老夫人手中。
也就是說,最後做決定的不是景秀真,而是景老夫人!
只要他捏住趙旭,就捏住了景氏一族,不怕景氏不答應他的條件。
穆然悚然而驚,這才發現自己的謬誤,居然沒弄清楚景氏真正的決策者是誰,頓時羞愧莫名,道:“王爺,在下明白了!”
王爺今年才二十歲,可是氣場強大性格強悍,穆然城府深沉,卻依舊常常被壓得俯首聽命。
穆然剛離開,溫潤進來稟報道:“王爺,小的陪柳將軍去見過白側妃了。”
趙曦聞言,俊俏的臉上現出莫名的煩惱之色:“他對側妃說什麼了?”
這個柳杞,對蜀葵簡直是崇拜之極,卻又明顯地不涉私情,並且因爲他多次救了蜀葵的命,趙曦還希望他繼續保護蜀葵,同時做自己和蜀葵的孩子的保護者,因此趙曦只能竭力忍耐。
溫潤聲音微顫複述着柳杞的話:“王爺,柳將軍告訴側妃——‘側妃好好將養身體,好爲王爺誕下世子’……”
趙曦面無表情:“那側妃說什麼了?”
溫潤身子也開始顫抖:“稟王爺,側妃說——‘多謝柳將軍,妾身一定會好好將養身體’。”
趙曦心裡一陣煩惱,揮了揮手,道:“你出去吧,讓柳杞來見我!”
溫潤答了聲“是”,恭謹地退了出去。
到了外面,他才悄悄鬆了一口氣,伸手拭去了額頭的冷汗。
趙曦走到西邊用屏風隔出的小書房。
小書房中到處是蜀葵的痕跡——她用過的筆墨紙硯,她寫的文章,她讀過的書,她用的繡枕……
趙曦走到窗前,看着窗前擺着的一盆蠟梅。
因爲那盆蘭草被趙曦修剪得不成樣子,蜀葵便命人把那盆蘭草接回內院去了,又重新送了這盆蠟梅給趙曦。
這盆蠟梅開得倒是很好,整個書房裡氤氳着蠟梅的清香,而趙曦也因爲前車之鑑,再也不敢輕易對蜀葵的這株寶貝蠟梅動剪刀了。
趙曦心中明白,柳杞之所以這麼明確地站在了蜀葵那邊,向自己示威,是因爲柳杞以爲自己背叛了當初與他的約定……
而蜀葵那樣回答,便是向柳杞做出承諾,如果自己真的納景琳真爲側妃,答應景氏的條件讓景琳真生子,蜀葵便也要開始積聚勢力,爲將來的世子之爭或者太子之爭做準備。
這也意味着,蜀葵不再把他看做生命總最重要的人……
想到這裡,趙曦的心裡一陣刺痛,似有一隻無形的大手,捏着他的心,浸入了冰冷的深水之中……
他的生命,因爲有了蜀葵而溫暖充實,若是蜀葵放開了手,那他會怎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