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四人處以縊刑。
刑場白綾一掛,時辰到,吊死斷頭臺。
在帶着寒意的風裡,四具女屍在刑臺上蕩着,其中有官員的夫人、有攝政王府的侍妾,還有普通的丫鬟侍女。
四下裡驚愣抽氣過後,悄無人聲。身份再特殊、再高,也就這麼走上了黃泉路,還揹着兇殺害人的罪名。人與人,殊途同歸。
聽聞右相夫人更慘。斷趾之刑!天吶,那以後走路還能穩嗎?
於圍觀的人羣中,有一不起眼的馬車車簾被重重放下。車內暴躁的元紅幡和表面上平靜的楊涵互看一眼,二人雙雙沒有說話。
刑場裡類似於她們的馬車還有許多,彼此都知道,大多是攝政王府派人到自個兒的府上傳了話,要求前來觀刑。雖然這與她們並沒有一文錢的關係,但是衆人都知道,攝政王府這是殺雞儆猴、敲山震虎。
元紅幡和楊涵就被特意點了名。哪怕是元府現在與護國公府是撕破臉面的狀態,但是對於攝政王府的命令也是不敢不從。
車外寂靜過後,猛然爆發出人聲鼎沸。人真的被處死了。攝政王爺還是一樣的心狠手辣!
車外面吵鬧聲讓人心煩意亂,元紅幡沒好氣的衝車夫喊了一聲:“看完了還不走?”
回府的路上,元紅幡被氣得呼吸不平。幾欲張口,但是看楊涵一副心神平靜的模樣,她的氣就一次又一次的憋了回去。
等到馬車將楊涵送回楊府,眼看着楊涵就要下車時,元紅幡終於忍不住一把拉住楊涵,快聲問道:“姐姐就甘心?她華容悅叫咱們二人來看行刑是什麼意思,你不會不知道。她這是在警告咱們。她不會放過咱倆的!”
楊涵被拉得重新坐回位上,看着兩眼瞪圓、一臉急切的元紅幡,心下撇了撇嘴。
可她的迴應似乎是認了命:“那又能怎樣,我馬上就要是沈府的人了,無論如何,日後都是要在她的鼻息下過日子。你想讓我如何?”
前一段日子,沈府和楊府的婚事終於是悲催的結下。已經幾乎成了廢人的沈七公子沈知易,和名聲掃地的輔天第一才女楊涵。楊涵在最初的尋死覓活之後,近幾日安靜下來。看樣子是認命了。
然而楊涵這番不爭氣的話讓元紅幡聽不下去。
“姐姐你就這般沒有出息。我何嘗不是被華容悅害得悽慘?但沈府好歹還會明媒正娶姐姐,唐府則是根本不理會我一下!姐姐能忍得下這口氣,妹妹我容不下!”
聞言,楊涵冰冷看她一眼:“那你想做什麼就去做,與我無關。”
說罷,推開元紅幡拉着她的手,再次欲要掀簾而出。
見狀,元紅幡一驚,趕忙再次將人給拉回來。慌張的賠着笑。她本意是想用激將法激怒楊涵,誰料楊涵來這麼一句。她要是一個人就能對付的了華容悅,她早就去做了,還在這裡和楊涵費什麼話。
“好姐姐,可不能這麼說,”元紅幡悲痛着一張臉,言辭懇切,“你瞧瞧攝政王爺的手段,難保不成日後就是攝政王府的天下。到時候,華容悅哪裡會放過你我姐妹二人。姐姐啊,就當是看着‘同是天涯淪落人’的份上,幫幫妹妹。姐姐若是一時認了命,這輩子就都要認命,你怎麼能甘心?”
晃着楊涵的胳膊,元紅幡的手指將其抓得緊緊。
說完見楊涵沒有說話,認爲楊涵此時被自己說動,元紅幡急忙繼續說:“幫幫妹妹吧,出了什麼事妹妹一個人扛,和姐姐什麼關係也沒有!”
但是真等出了事,就自然不是說得這般輕巧了。
馬車裡靜默片刻。在元紅幡心中忐忑的等待了許久之後,楊涵說:“你想怎麼做?”
終於聽到好訊息,元紅幡大喜。趕忙道:“姐姐,那陸伊荷不是跟華容悅悔過認錯了嗎?咱們去找陸伊荷,就說……”
低垂着頭,在元紅幡發現不了的角度,楊涵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得逞的光芒。元紅幡就是一塊朽木不可雕。日後出事,用來當替罪羔羊也是最好的。
……
這幾日的早朝,全因爲皇上龍體未愈而罷朝。右相一黨因爲皇上提出的派遣攝政王鎮守南疆的事情,忙得熱火朝天,四處蒐集資料以證明派攝政王爺前去是最好的選擇。
皇上不上朝,右相一黨的心中憋着一把火。
唐府內,一衆官員聚在相爺的書房裡商議要事。
“相爺,您說說這事……這麼多天了,皇上龍體不愈。聽說現在皇上是由敏芳姑姑一人全力伺候着。可敏芳姑姑和攝政王妃的關係交好,難保不會暗地裡傷害聖上啊。”
這話唐季禮不認同。再怎麼說,敏芳也是從唐府出去的下人,敏芳是什麼性格,唐季禮還是清楚的。再怎麼樣,也不可能對皇上下毒手。
“燙傷,自然難愈,”唐季禮對身後的官員道,“多等幾天皇上自會聖安。”
見到右相大人不講此事看重,跟隨的官員不贊同:“可是咱們等不得啊。這件事必須儘早決定得好。攝政王爺早早離開朝堂,咱們也能早早放心。”
盤着菩提,唐季禮想了想:“讓老夫再想想罷。”
官員們走後,唐季禮思緒煩亂的靜不下心來。去後院看望養傷的秦氏。沒了六根腳趾的秦氏如今脾氣暴躁得厲害。下人煎得藥有些燙,秦氏就直接將藥給潑在了下人的臉上,並且破口大罵。
見到潑婦一般無力的秦氏,唐季禮站在房門口,很是不悅的重咳了兩聲。
聽到聲音,秦氏扭頭看去。見是唐季禮,頓時冷哼一聲。將躺在牀上的身子側翻,背對着唐季禮。
怎麼還會給唐季禮好臉色看?秦氏怨恨,怨恨唐季禮沒有救下她。就連她身邊的華嬤嬤也被攝政王府的人給帶走了!斷趾之刑,是她一輩子的恥辱!
沒想到自己好心來看望秦氏,卻不被領情。唐季禮的臉色當下也變得難看。
下人們有眼色的全部退出屋外。唐季禮進了房間,走至牀邊,看着沒有半分反應的秦氏,本就不高興的情緒更是添上了幾分怒意。
“現在找下人出氣,當初你給攝政王義子下毒的時候,怎麼就沒有想過今天的後果?”
唐季禮眼睛不瞎!不可能相信華嬤嬤的話。下毒殘害攝政王的義子,華嬤嬤沒那個膽子自作主張。
可是秦氏沒有迴應,只是可以看出身子有些僵硬。
對此,唐季禮帶着責備的繼續道:“你實在是……太猖狂了。竟然下毒,還是對景芝皓的義子。我倒不知,你何時心毒至此!”
沒料想,這句話一下子就點燃了秦氏所有的怨恨。
翻身從牀上坐起,瞪着唐季禮,面目憤恨怨怒至猙獰:“我猖狂?我心毒?唐季禮,比起我來,你更猖狂心毒吧!那個死丫頭,華容悅!她害了諾行不說,還幾次當衆羞辱我,你能忍下自己的夫人被羞辱,我可忍不了!”
說到這裡,秦氏哼哼就是冷笑:“義子?就沒聽說過景芝皓還有義子的!還不知道是華容悅那個小賤人從哪裡抱出來的野孩子,迷惑了景芝皓認爲義子,企圖玷污皇室血脈。我下毒是爲了大茂!”
她就是見華容悅不順眼,就是和華容悅有仇,怎樣!
“你!”沒有想到事到如今,秦氏還振振有詞,唐季禮覺得簡直無法理喻,“強詞奪理!”
“呵,是,我是強詞奪理,所以我沒了六個腳趾,這是我的報應!可是唐季禮,再有下一次,哪怕是掉我一根頭髮,我也不會再忍氣吞聲!”
撂下這一句話後,秦氏重重躺下,再次背過身去。
看着她的後背,被重重威脅的唐季禮氣得胸膛大幅度起起伏伏。盯着秦氏看了半晌,最後怒氣難消的拂袖而去。
他這輩子做得最錯的事,就是扶了這個女人上位!
……
帝寢宮中,假皇帝又蔫了。
唐菁月看着他,對敏芳說:“給他換藥。”
真正逃跑的人是梨奈。這個事實唐菁月還是難以接受。
假皇帝被燙傷折磨了幾天,現在是乖乖的。敏芳給他換藥的時候,唐菁月問道:“前段時間,可有人來找過你?”
被這話問得有些迷糊,假皇帝搖頭。如今這個美如畫的女子在他的眼中,再也不美了。每一次見到,他的心裡就只有害怕和畏懼。
“那你可記得敏芳在前段時間,有沒有對你做過什麼怪異的事情?”
敏芳?
聽到主子提起自己,敏芳有些怔愣。她能對假皇帝做什麼怪異的事情?
聽到奇怪的問話,假皇帝很認真的想了想,搖搖頭:“沒有。”雖然他覺得自打封宮過後,敏芳姑姑一直在對他做怪異的事情。
看來是從假皇帝的口中得不到答案了。梨奈即使是扮演成敏芳,也一定會在夜深人靜時出現。人都睡死了,哪還會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可是讓人沒有想到的是,片刻後,假皇帝似乎是想到了什麼,補充說:“就是有一日朕早上醒來後,覺得腦袋後面有點疼,手一摸,有些血。”
後腦勺有血?
敏芳一驚:“你爲何不說?”
“朕以爲是朕晚上睡覺磕到哪裡了。”
真是令人無語至極。
唐菁月暗自琢磨,如果不是意外,就定是和梨奈有關係了。梨奈得手,他們更加被動。
南疆。所有的事情都是從南疆而來。梨奈、晴音,恐怖難解的毒蠱。就連假皇帝的不配合,也是和南疆有關。南疆無數部落,有的屈膝,有的硬骨頭。梨奈顯然是屬於硬骨頭。
唐菁月想着,就連這個假皇帝,會不會也是梨奈從南疆帶來的。
看着假皇帝臉上、脖子的藥被換好,唐菁月試探性的問了一句:“你和南疆,有什麼關係?”
“南疆……”假皇帝忽然有些眼神迷惘,在唐菁月和敏芳的注視下,他說,“南疆……南疆,沒什麼關係。”
假皇帝回到神來,有點奇怪自己方纔似乎悶悶的。可是看着唐菁月的臉,他疑惑的問:“朕和南疆能有什麼關係?”
唐菁月皺眉。真是詭異。
等到阿皓的朝事處理完,唐菁月隨同一起離宮時,她將君樂和阿貴留在了敏芳的身邊。敏芳一人全天看守假皇帝,勞心勞力。君樂和阿貴如今的身份,自然適合留在宮中。而且阿貴比假皇帝大不了幾歲,有可能可以從假皇帝的口中套出什麼話來。
景芝皓難得的換了一身非常普通的衣袍,將唐菁月直接抱上馬。二人共乘一騎,出宮,向城外而去。
但即使是攝政王爺換了衣服,那張足夠推人之千里之外的臉,還是讓他二人騎着馬能夠在繁華熱鬧的街道上,順利的穿梭而過。
眼看着要出城門,唐菁月終於覺得阿皓不對勁了。
“去哪兒?”
身後,阿皓擁着她:“散心。”
唐菁月便不再說話。
近來大事頻頻,的確讓人心中壓抑。只是心中有事,去哪裡都是散不得煩悶的。
不過阿皓既然有這個心情,她自然願意陪同。
詩曰“霜葉紅於二月花”。一片瑰麗如大火燃燒的樹林,一個再無他色的丹紅世界。靜幽幽的只有無邊落木,唐菁月幾乎要禁住呼吸的看着這難以想象的美景。
黝黑的枝幹,通紅的葉子,就連座下的馬兒也是很乖的一步一步踏在厚厚的楓林堆上,咯吱咯吱的碎葉聲響伴着風聲。夕陽西下,晚霞漫天。天地竟然變成了同樣一種顏色,接天連地醉秋楓。
再也無法比擬的紅真的讓唐菁月的心散去煩悶,暫時遺忘了人間俗事。
從未知道,輔天城外,還有這樣的美景。
“美嗎?”忽而,阿皓輕輕的問道。
聞言,唐菁月連點頭的心思都沒有,只怔怔的看着,嘆息一般的聲音:“恩。”看着幾乎要被紅藏住的月兒,景芝皓看着看着便悄悄的勾起嘴角,溫和的笑似乎可以見到了當年模樣。
過了片刻,他說:“然而這世上,還有比這更美的風景。”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