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無月留了下來,李玄都帶着寧憶、皇甫毓秀走出了帳篷,往明理汗的行宮走去。
一直沉默不語的皇甫毓秀開口道:“這也有可能是一個陷阱。如果伊裡汗早已與失甘汗達成聯盟,張網以待,而伊裡汗再誘使我們自投羅網,到最後,只怕我們四人要全部死在王庭。”
“我知道。”李玄都的語氣沒有任何起伏,“但是不得不冒險,澹臺雲還在金帳,這是我們最大的依仗。一位長生地仙的分量,伊裡汗應該清楚,除非國師有十足把握勝過澹臺雲。”
皇甫毓秀皺眉道:“可是極天王消失不見了,這位三朝元老的忠誠十分可疑,誰也不知道他到底忠於聖君,還是忠於‘魔刀’。”
寧憶輕笑一聲,“在我看來,極天王、羅夫人,這些人都只忠於自己,風往哪吹,便往哪倒。對於他們來說,改換門庭只是尋常,所以在局勢未曾明朗之前,他們不會輕易改變自己的立場。”
李玄都說道:“暫且不用管他們,宋政暫時還做不到一手遮天,我們就是要趕在宋政徹底掌控局勢之前,將王庭的水徹底攪渾。”
三人不再說話,事實上沒了石無月之後,忽然冷清了許多,寧憶本就是沉默寡言之人,皇甫毓秀則是與李玄都並非一路人,至於李玄都,既不是在秦素的面前,也缺乏爲人師表的興趣。
很快,三人來到了防備森嚴的明理汗行宮之外。無論是李玄都,還是寧憶和皇甫毓秀,都沒有做過刺客,但是到了天人境之後,隱匿氣息,繞過守衛,並不是什麼難事。
李玄都吩咐道:“我和皇甫兄進去,閣臣在外策應。”
寧憶點了點頭。皇甫毓秀遲疑了一下,也答應下來。
皇甫毓秀知道,李玄都並未真正相信他,李玄都真正相信的是寧憶,所以要讓寧憶留在外面才能安心。
此時的明理汗心情並不好,因爲老汗死得太過突然,原本許諾要支持他的拔都汗卻在這個時候離開了王庭,讓他只能依靠伊裡汗。換而言之,如果伊裡汗突然反叛,明理汗缺乏必要的反制手段,這讓伊裡汗頗爲不安。
伊裡汗坐在自己的金座智商,看着面前單膝跪地的策妄阿拉布,皺了皺眉頭,問道:“戰況如何?”
策妄阿拉布回答道:“哈勒愣倒向了小閼氏,他下令封閉四門,將我們的騎軍隔斷了。”
“哈勒愣?”明理汗先是一怔,隨即涌起一股巨大怒意,“他不是自詡老汗的忠僕嗎?怎麼老汗剛死,他就有了新的主人?還不如草原上的野狗!”
策妄阿拉布猶豫了一下,說道:“據說是怯薛軍第二都尉也遲去見了哈勒愣,哈勒愣這才倒向了小閼氏。”
“又一個老汗的忠僕。”明理汗怒極而笑,“怎麼這些老汗的忠僕一個個都倒向了小閼氏,難道那些卑賤之人的傳言竟然是真的,小閼氏纔是王庭的女主人?”
從名義上來說,大閼氏纔是真正的王庭女主人,是大汗的正妻。從沒有小閼氏這個封號,其餘三位閼氏各有稱號,分別是:顓渠閼氏、寧胡閼氏、屠耆閼氏,其中顓渠閼氏與大閼氏是同父同母的姐妹,最得老汗寵愛,故而又被稱作小閼氏。明理汗是大閼氏的兒子,自然最是聽不得小閼氏是王庭女主人這類話。此時他親口說出,可見他此時已經憤怒到了什麼程度。
策妄阿拉布也生出些許惶恐,生怕受到牽連。
明理汗狠狠地一拍桌案,大喝道:“伊裡汗呢?我親愛的叔叔呢?他去哪裡了?他爲什麼不來見我?是不是他也倒向了小閼氏?”
策妄阿拉布欲言又止。
明理汗雖然處於震怒之中,但多年培養出來的敏銳觀察力並未消失,立刻察覺到了這一點,“都尉,你有話要說?”
策妄阿拉布猶豫了一下,遲疑着說道:“據我所知,伊裡汗離開了王庭,前去會見一位特殊的客人。”
明理汗立刻問道:“是誰?”
策妄阿拉布回答道:“伊裡汗沒有隱瞞,是中原使者。”
策妄阿拉布故意說了伊裡汗沒有故意隱瞞行程一事,意思是點明伊裡汗的坦蕩,可處在氣頭上的明理汗已經顧不得這些,只覺得憤怒欲狂,一口火氣直頂腦門,“中原使者,就是那個與小閼氏關係密切的中原使者?真讓我說中了,伊裡汗這位老汗的頭號忠僕也要倒向小閼氏了?那個女人倒地有什麼魅力,竟然能讓這麼多人都倒向她?是妖法嗎?”
策妄阿拉布已經不敢回答。
明理汗在發怒之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氣,雙眼血紅,手背上更是青筋暴起。
長久的寂靜之後,明理汗逐漸平復了心情,又恢復了平日裡的喜怒不形於色,突然問道:“策妄阿拉布,你覺得我們會贏嗎?”策妄阿拉布猶豫了一下,堅定說道:“明理汗一定會成爲新的大汗。”
雖然他的語氣十分堅定,但是他的心底卻是十分悲哀,當一位王者開始質疑自己的時候,他還是王者嗎?如果連他自己都沒有信心,那麼又怎麼能給部下信心?臣等本欲死戰,陛下何故先降?
就在這個時候,一名將領低頭進來,稟報道:“剛剛傳回消息,伊裡汗下令停戰,與小閼氏議和。”
剛剛平復了心情的明理汗彷彿被驚雷擊中,整個人都愣住了,過了片刻之後,他才慢慢反應過來,臉上未再表露出憤怒等情緒,“我親愛的叔叔也拜倒在我的庶母的裙下了嗎?”
策妄阿拉布卻是皺起眉頭,望向那名將領,質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那名將領回答道:“是伊裡汗親口告訴我的。”
話音未落,這名將領身形暴起,五指成鉤,帶出呼嘯凜冽之氣。
各大宗門各有獨到之處,道種宗宗就有一門叫做“風裂手”的功法,專門破人護體氣機,傷人由內而外,中了裂手之後,往往是外表如常,內在卻已經四分五裂,死得慘不忍睹。
出手之人正是皇甫毓秀,他戴了李玄都借給他的“百華靈面”,僞裝成明理汗麾下將領,混入其中,然後暴起發難。
皇甫毓秀身形如一抹殘影,急速衝向策妄阿拉布。
策妄阿拉布也是高手,雖然驚訝,但也不是全然沒有還手之力,凝神以待。
在距離策妄阿拉布還有三尺距離的時候,皇甫毓秀懸空身形驟然拔高三尺,在空中虛踏一步,出人意料地越過策妄阿拉布,掠向策妄阿拉布身後的明理汗。
策妄阿拉布臉色一變,不得不擋在明理汗的身前。兩人交手,發出一連串的金石之聲,卻沒能留下半點痕跡。
策妄阿拉布臉色微變,想要收手,可皇甫毓秀卻得勢不饒人,單手一晃,用出道種宗的絕學“造化神掌”,一掌推出,似是遮天蔽日一般,充斥了策妄阿拉布的整個視野,讓他彷彿置身於山嶽傾倒之境,體內氣機如受沉重壓迫,運轉凝滯。
事到如今,策妄阿拉布已經明白髮生了什麼,不敢有絲毫大意,用出十二分本事,小心應對。
不過很快他便陷入絕望之中,因爲還有一人掠入殿中,趁着他與眼前之人交手的時候,已經擒下了明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