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府城外有一座驛亭,是爲官場上用來迎接新任上官到任之地,不過自從趙政到任遼東之後,此地就幾乎未再用過,平日裡冷冷清清,可今日卻是一反常態,陸續有人趕來。放眼望去,有年輕公子,有壯年文武官員,還有滿頭霜白卻氣態富貴的老者,甚至還有少許女眷。
這可就奇了,若說是新官到任,一般只有官員迎接,這些地方豪強士紳不必出面,江湖人物更不會靠近半分,可這次來的人中,竟是官員、士紳、江湖人物皆有,差不多朝陽府中有頭有臉的人物都到齊了,甚至還有從燕州、遼州、奉州等地趕過來的。
遼東號稱鐵板一塊,這些人大都熟識,甚至是打了一輩子的交道,不是世兄就是世叔,因爲平日裡居於各地,所以見面的機會不多,此時互相見禮之聲不絕於耳。見禮之後,按照家世、年齡,漸漸分成了幾個不同的小圈子,那些老哥們、老兄弟,少不得追憶往昔,唏噓感慨,年輕人則是高聲笑談,意氣風發,壯年之人多是一家之主、中流砥柱,則是談着如今關內、草原的形勢。還有女子們單獨圍成了一個小圈子,小聲議論什麼,不時傳來陣陣笑聲。
北地女子與江南女子不大相同,江南女子大多溫婉似水,而北地女子則英氣十足,原因衆多,主要還是江南文風鼎盛,故而禮教森嚴,將女子約束到了極致,北地尤其是關外遼東,本就苦寒,又戰事頻繁,所以尚武習氣濃重,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騎馬遊獵也是尋常。
今天能來此地的女子大多家世不俗,因爲自從當年女帝之後就再無女子爲官的先例,所以女子們不大關心官場上的事情,那是父兄們操心的事情,她們更多關心一些家常事,比如說秦大小姐的定親,以及趙大小姐的婚事。
按照世俗的眼光來看,女子十五歲及笄,也就到了嫁人的年紀,三十多歲就當上祖母的更是大有人在,按照這個標準來看,秦大小姐實在是個不折不扣的老姑娘了,無奈人家的家世、相貌、才情樣樣都好,更是秦大老爺的掌上明珠,寶貝得不得了,正所謂皇帝的女兒不愁嫁,大老爺都不急,想要把女兒多留幾年,誰也不敢多說什麼。如今終於定親,親家是與秦家門當戶對的李家,在遼東的衆多夫人小姐眼裡,這自然是件值得討論的大事。
東海李家以及齊州與遼東隔海相望,女子們對於那裡並不陌生,當然知道李家的家業幾何,而李家新姑爺的底細也被打聽得差不多了。
“我聽說那位李先生可是被李大老爺趕出了清微宗。”一名瓜子臉的小姐低聲說道。“我也聽說了,不過我後來又專門打聽了,清微宗和李家不是一回事,李公子雖然離開了清微宗,但還是李家之人,小定那天來的那位,正是李家的老姑奶奶。”一名鵝蛋臉的小姐輕笑一聲,“再者說了,李公子如今是太平宗的宗主,太平錢莊都是太平宗的產業,也不遜於清微宗多少了。”
“說起太平宗,我聽我爹說起過,那可是與江南連着。”一位嘴角有美人痣的女子伸出雙手食指比劃了一個連線的動作。
“這你就不懂了。”鵝蛋臉的姑娘壓低了聲音,“最近傳出風聲說秦大老爺要續絃,也是爲了要跟江南連着,這老的連着,小的也連着,雙管齊下,這樣才牢靠。這裡面都是謀劃,說起來咱們這位秦姐姐到底是沒逃過去,還是要走聯姻的老路。”
此話一出,幾名女子都忍不住嘆息一聲,她們這些世家女子,未嫁人前尊貴無比,父母寵着,兄弟敬着,可嫁人之事卻是由不得自己做主,嫁作他人婦之後,少不得要侍奉丈夫、孝敬公婆,再也沒有做女兒時的快意了,可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男子要奔波勞碌支撐門戶,女子也逃不過去,既然享受了家族的尊榮,就要爲家族的興盛綿延盡一份力。
一名女子說道:“秦大老爺再怎麼寵愛秦姐姐,再多留幾年,也最終是嫁人了事。不知那位李公子性情如何?”
美人痣的女子小聲道:“我聽說這位李公子是有過婚約的,對象是張老相爺的千金,後來張老相爺倒了,那位張大小姐吞金自盡,李公子爲了張大小姐才一直未娶。”
瓜子臉的女子將信將疑,“不能吧,我可沒聽說過有什麼婚約,只聽說李公子與張相爺的公子交好。若真如你所說,秦姐姐嫁過去之後,豈不是要被他冷落?”
“誰說不是呢?不過天底下的男人都一個樣,吃着碗裡瞧着鍋裡,喜新厭舊。這位李公子真要那麼專情,一輩子不娶好了,還不是做給人看的。”
“少說兩句,沒人把你當啞巴,你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了?要是被那些老爺子們聽到,你小心吃不了兜着走,你爹少不得要把你禁足一個月。再者說了,這婚姻大事又不是我們這些小輩能做主的,還不是全看長輩的意思。”
“我看未必,那李公子年紀輕輕就是一宗之主,豈會做不了自己的主?聯姻不假,還是看上了秦姐姐。”
與女子們不同,男子們不大在意定親結親,更在意的是天下大勢。
一名身着三品武館袍服的高大武將道:“聽說闢帥已經準備撤兵,想來入關已是不遠。”
此言一出,一名同等品級的文官立刻問道:“此話當真?難不成那些關於金帳的傳言是真的?”
“飛劍傳書,這還有假?金帳老汗之死和王庭之亂,已經傳遍草原,紙包不住火,根據我們安插在王庭的暗探傳回的消息,這次王庭之亂,牽扯衆多,乃刺汗、失甘汗、明理汗都與汗位失之交臂,其中最大的功臣卻是一位遠道而來的中原使者,那拔都汗本想要黃雀在後,可無奈有中原使者穿針引線,直接促成了伊裡汗和小閼氏結盟,兩王一東一西,勢必要決一勝負。”武官哈哈一笑,“若非如此,咱們何必等在這裡。”
文官也是養氣功夫頗深之人,可此刻卻按捺不住自己的興奮和激動,以拳擊掌,“真乃不世之功也!”
一名不曾身着官服的總督府幕僚輕撫鬍鬚,“王庭一炬,金帳大亂,一掃我大魏二十餘年之陰霾,只在朝夕之間,若是部堂能趁此時機入京主政,則大業可成,天下可定。而李先生之青名必將共日月同輝。”
周圍衆人連連點頭。
就在這時,有侍衛高聲道:“總督大人到。”
原本熱鬧的驛亭內外驟然一靜,所有人肅容正色,然後就見遼東總督趙政一衆人的簇擁下緩緩行來,隨行的還有秦素、秦道遠、景修、胡良、秦不一、秦不二、趙玉等人,除了閉關的秦清和遠在齊州的秦道遠,秦家的主要人物已經到齊。
趙政看了眼身旁的秦素,笑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數月不見,可是百年?是我請紫府去金帳的,侄女不會怪罪世叔把?”
秦素臉色微微一紅,趕忙搖頭道:“世叔哪裡話,是爲天下之故,乃是紫府生平所願,他不會有半分怨言,我也如此。”
趙玉打趣道:“這就是夫唱婦隨?”
秦素大羞,只是礙於諸多長輩在前,不好動手,只能狠狠瞪了這個丫頭一眼。
趙政微微一笑,望向驛路盡頭。
大概過了一個時辰,衆人等得有些心焦的時候,一行四人終於出現在衆人的視線之中。
頓時,周圍的兵士發出了雷鳴般的呼聲。
李玄都領着寧憶、石無月、也遲走近驛亭,趙政率領衆人快步上前相迎,主動拱手行禮,“昔日有王玄策一人滅一國,今紫府實不遜於王玄策,真乃萬世之功也!”
秦道遠也隨之拱手賀道:“一身轉戰三千里,一劍可擋百萬師。百戰之身,萬民之福!”
在兩人開口之後,衆人齊齊行禮,“恭迎紫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