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霜眉和胡良對視一眼,都沒有說話。
顯然在讓誰假意離去這件事上,李玄都已經有了主意,倒是沒必要主動開口。
李玄都望向沈霜眉,說道:“霜眉是六扇門的‘金紫捕頭’,身上帶着公差,又與宋老哥無甚交情,這次只是適逢其會,若是你以六扇門傳訊的理由提前離去,合情合理,所以還要勞煩霜眉走上一趟,先佯裝離開江陵,甩脫眼線之後,再偷偷返回江陵城,藏身暗處,伺機而動。”
沈霜眉點了點頭,沒有異議,只是問道:“我們如何聯絡?”
李玄都翻手從腕上的“十八樓”中取出兩道符篆,“這是一對最尋常的‘子母符’,功效無外乎子母連心,我現在將‘母符’留在手中,你拿着‘子符’,待我燃燒‘母符’之後,你手中的‘子符’也會隨之燃燒,那時你入城便可。”
沈霜眉從李玄都的手中接過“子符”,收入自己腰間懸掛的“金紫魚符”之中。
六扇門中人所懸佩的“魚符”,除了有證明身份的功用之外,同時也是一件須彌物,根據各自的品相高低不同,其中的空間大小也有不同。最低品相的“銅青魚符”,大概只有一隻錢囊大小,只能攜帶一些緊要的藥品丹丸。略高一等品相的“銀緋魚符”,有女子的首飾匣大小,可以放置文書公文或是秘籍等物。再高一籌的“金紫魚符”,也就是沈霜眉現在所用的“魚符”,其中大概有一口中等箱子大小,其中能放的東西便多了,除了藥物、文書之外,甚至還能存放衣物兵刃。至於最高等的“玉白魚符”,能有一口大箱子的空間,只是比起相當於十八口大箱子的“十八樓”,還是差之甚遠。
交代完沈霜眉的安排之後,李玄都又把視線轉向胡良,說道:“霜眉走後,我和天良繼續留在這裡,雖說天良是先天境的高手,可我只是個玄元境而已,他們又不知道我是當年的紫府客,這樣一來,他們就有了行險一搏的資本。”
沈霜眉皺起眉頭,說道:“風堂堂主公孫量是先天境,電堂堂主左秋雲只是玄元境,他們對上你們,沒有十足必勝把握,我怕他們會把主意打到咱們淑寧的頭上。”
李玄都輕聲說道:“這也是我擔心的,若是讓淑寧跟着你走,於情於理不合,難免要引起他們的疑心,可把淑寧放在我身邊,卻是難以保證她的安全,這樣吧,讓天良來保護淑寧,我一個人去宋幕遮那邊。”
胡良立時說道:“這不行,老李,你現在不過是玄元境的修爲,怎麼應付得了一個先天境加上一個玄元境?而且那公孫量應該是純粹武夫出身,一身武力不容小覷,老李,你可不能意氣用事啊。”
李玄都搖了搖頭道:“沒有意氣用事,這是最穩妥的辦法。第一,他們若要對淑寧出手,必然是修爲稍弱的電堂堂主左秋雲負責動手,此人素有智謀,應該會有多番佈置,若是我來應付,不敢說萬無一失,可換成來你應付他,則綽綽有餘。第二,我面對公孫量時,還有霜眉從暗中策應,我只要稍稍拖延一段時間,便能與霜眉聯手將其拿下。”
沈霜眉問道:“若是他們不對淑寧出手呢?你豈不是要同時應付兩人?”
李玄都笑了笑,“你們且安心,我又不是第一天行走江湖的雛兒,孰輕孰重還是拎得清的,當年在江北和帝京,兇險何止百倍,我照樣能活,更遑論一個小小的公孫量。”
李玄都的語氣輕描淡寫,可話語中的那份豪情和自負,卻是讓人爲之心折。
“行走江湖,從來沒有什麼萬全之策。”李玄都顯現出讓兩人都有些凜然的鋒芒,“若是事事都求一個萬全萬安,那又何必來行走江湖?我當年以先天境面對歸真境以及衆多先天境,尚能不亡,現在我以玄元境面對一個先天境,絕不會有事。此事就這麼定下了,無須再言。”
這樣的鋒芒在李玄都還是紫府劍仙的時候,常常可見崢嶸,只是在李玄都墜境之後,便含而不放,便如寶劍歸鞘,再也沒有見過,今日李玄都鋒芒再現,就算胡良也被其所攝,想起了當年在西北行走江湖時的光景,便也說不出什麼反駁的話來。
李玄都揮了揮袖子,說道:“去吧,咱們三人該做什麼都做什麼去。”
……
距離風雷派總舵相去不遠有一座不起眼的兩進院子,書房中,鷹目勾鼻的左秋雲從袖中抖落出三枚上了年頭的太平錢,三枚太平錢在桌面上滴溜溜地旋轉不停,許久之後才緩緩停下,此番舉動,便是佔了一卦。
這占卜一道,以太平宗爲最,其次便是陰陽宗,千百年來,兩宗手法多在世間流傳,又有南派和北派之說,他用的是太平錢,便是南派太平宗的手段。
在左秋雲身旁還站着一位神色枯槁的男子,正是如今風雷派中的第一高手公孫量,他雙手負於身後,問道:“如何?”
左秋雲望着桌上的卦象,“公孫師兄,你也懂得卦爻,不妨一起參詳一下。”
公孫量沒有拒絕,上前一步,看了眼這個卦象,說道:“是個極陽之象。”
左秋雲擡眼望着頭頂,兩眼翻了上去,不見黑色眼珠,只剩下眼白,說道:“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我們這次做的事情,並非光明正大,爲何會出現極陽的卦象。”
公孫量作爲一個武夫,本就不太相信這等方士之道,不過是求個心安而已,如今已經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地步,便不願在一個卦象上糾纏不休,問道:“那名女捕頭果真已經離開風雷派?”
左秋雲兩眼重新翻了下來,閃着精光,說道:“此事千真萬確,我派出了十幾個眼線,安置在城內各處,一直看着那位女捕頭出了江陵府城,據說是六扇門那邊有命令下來,在水陽府平安縣那邊出了個大案子,要她立刻過去查案。”
公孫量點了點頭,“此事我也有所耳聞,據說是平安縣的萬成鏢局被人滅了滿門,那位龍氏家主也死於非命,早年的時候,我曾與此人有過一面之緣,相互搭手一番,修爲相當不俗,只是沒想到他倒是死了,不得不說江湖難測。如此說來,那名女捕頭離開的事情應該做不得假,如今就只剩下一個先天境和一個玄元境,再加上一個孩子,若是放在別處,還要忌憚幾分,如今在我們的地盤上,不值一提。”
左秋雲稍稍猶豫了一下,仍是問道:“公孫師兄,宗主他老人當真已經開始閉關?”
公孫量點頭笑道:“十天之前,宗內傳來消息,宗主他老人家開始閉關清修,要到臘月小年纔會出關,在這段時間裡,由幾位長老共同理事。”
“好!”左秋雲以拳擊掌,“上有神霄宗的長老爲我們做主,下有我們兩堂弟子用命,區區一個宋家小兒,還不是手到擒來?待到日後宗主他老人家出關之時,木已成舟,這風雷派也需要有人打理,再加上蘇長老爲我們說話,想來宗主也只能默許了。”
公孫量點頭道:“正是此理。”
左秋雲輕聲道:“既然如此,我先去將那個孩子拿下,好讓胡良他們投鼠忌器。”
公孫量沉聲道:“先不要傷了那個孩子,穩住他們,等到神霄宗的援兵一到,是殺是抓,就是我們說了算,這風雷派也就是我們的天下了。如果不能拿下,就動用我們事先準備的東西,能拖一時是一時。”
“理會得。”左秋雲應了一聲,收起桌上的太平錢,往門外而去。
公孫量獨自一人留在此地,眼神晦暗,喃語道:“強龍硬壓地頭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