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非山輕聲問道:“姑姑,你也是來參加道門大會的?”
“是。”李非煙點頭道,“也是來見我的侄子。”
聞聽此言,張非山神情略顯黯然。
不管怎麼說,李非煙最爲名正言順的侄子還是那位清平先生。都說前二十年看父敬子,後二十年看子敬父,到了如今,同樣稱呼李非煙爲姑姑,清平先生已經是太平宗的宗主,不僅一力促成了江北道門、江南道門、遼東道門的和談,將李元嬰排擠出清微宗核心層,還擊敗了儒門的青鶴居士,儼然是道門中的第四號人物,風頭正勁,反觀他張非山,在尋常人的眼中,固然還算不俗,少玄榜上有名,當得起一聲年輕俊彥,也許在多少年後有望執掌正一宗,可與已經切切實實大權在握的李玄都相比,那就不算什麼,且不說太玄榜和少玄榜是兩重天地,就是未來可期,中途夭折也不在少數,族兄張鸞山便是前車之鑑。
每每想到此處,張非山總是生出小孩子爭寵還又失敗的心情。
李非煙當然清楚張非山的心思,輕聲安慰道:“你不要與旁人比,做好自己就是。”
張非山低低應了一聲。
李非煙問道:“要不要與我一起入城?”
張非山又重新振作起來,點頭道:“好。”
一行三人變成了一行四人,繼續往龍門府行去。
此時正一宗的車隊已經走遠,到得龍門府的城門時,卻見有十八名刀客正立在城門不遠處,爲首的是個戴着帷帽的女子,不是秦素是誰。
李非煙策馬上前,道:“素素。”
秦素一怔,隨即反應過來,道:“姑姑。”
陳安靜驚訝張嘴,不管怎麼說,他也算是個老江湖了,自然有幾分看人的功力,眼前這位帷帽女子,定然是大家出身,再看那十八名刀客,他竟然看不透深淺,要知道他自己已經躋身玄元境多年,同境中單打獨鬥,少有敵手,就算遇到尋常的先天境高手,縱然不敵,也能知道差距,像這般看不出深淺,說明這些刀客要麼是先天境中修爲極深之人,要麼乾脆就是歸真境的高手。就算是先天境,能有十八位先天境高手,那也是大宗門纔能有的手筆。
再聽這女子也稱呼李夫人爲“姑姑”,難不成是李夫人的侄女?也是張家之人?可也不對,沒聽說過張家之人用刀的,亦或是這位女子是李夫人的侄女,那些刀客其實是她的孃家之人。
這麼一想,就說得通了。
只是陳安靜再去看那位出身正一宗的年輕人時,卻見他並未有上前相見的意思,這又讓陳安靜心中生疑,瞧這兩位,也不像是夫妻,難道是鬧彆扭了?
便在這時,陳安靜聽秦素說道:“姑姑,紫府知道你要來龍門府,只是道門大會召開在即,他事務繁忙,又被幾位掌教大真人叫去議事,實在脫不開身,便讓我代他在此迎接姑姑。只是沒想到姑姑竟然輕車簡從,就這麼一人前來。”
陳安靜聽得“紫府”二字,腦中“轟”的一聲,豁然想起一個人,那就是曾經的紫府劍仙,今日的清平先生,而那位女子的身份,他也猜到了,不就是秦家秦大小姐麼!除了秦大小姐,誰還有如此氣派。
那麼,這位李夫人的身份也就不難猜了,也許如今江湖上的許多年輕晚輩不大知曉她的名號,可陳安靜畢竟是上了年紀,還記得當年的大小兩位李夫人,不由感慨莫名,心緒複雜。
陳安靜沒想到自己竟是誤打誤撞之下,被這麼一位真正的大人物相救,他在壓下心頭震驚之後,不由想道:“李夫人那是極了不起的人物,她的師兄是老劍神,丈夫是玉面劍仙,侄兒是清平先生,侄媳是秦大小姐,就連海石先生也是她的師侄,而且她似乎與正一宗也有交情,若是她肯出手相助,必能找到滅門仇人。”
不過陳安靜又轉念一想,“李夫人出手救我,已經是天大的恩情,以她的身份,我又如何能報答救命之恩?不能報恩也就罷了,我卻還生出貪得無厭之心,妄想李夫人幫我報仇,實在是可鄙至極,男子漢大丈夫,不能親自報仇,真是白在人世間走一遭。”
想到此處,陳安靜便絕了向李非煙開口相求的心思。
秦素也瞧見了張非山和陳安靜等人,問道:“姑姑,這幾位是?”
李非煙轉過身,向秦素介紹道:“這位是正一宗的張非山,我曾向你提起過的。這位名叫陳安靜,卻是萍水相逢。”
秦素望向張非山,心中瞭然,與他互相抱拳一禮後,又望向陳安靜。
陳安靜抱拳道:“多虧李夫人出手搭救,我才保住性命,大本不言謝,只要李夫人開口,陳安靜任憑驅馳。”
說到這兒,他面露爲難之色,“只是還有一件事要再勞煩李夫人,我孤身一人,如何也好,可這個小丫頭,我卻不好帶在身邊。一則是風餐露宿,她未必受得這等苦楚。二則是我怕那些殺手還會去而復返,我卻是護不住她。”
這倒是實情,到了龍門府,且不說李非煙本身就是距離太玄榜只差一步之遙的大宗師,此地還有李道虛和李玄都,儒門都鎩羽而歸,還有誰敢招惹李非煙不成,這個小姑娘對於李非煙來說,自然也談不上什麼麻煩。
李非煙沉思了片刻,望向這個小丫頭,“也好,就把她交給我吧。”
秦素起先見小姑娘跟在陳安靜身側左右,還以爲兩人是父女,可現在一聽陳安靜的話語,卻不像是父女,不由問道:“姑姑,這個小姑娘是誰?”
李非煙搖了搖頭,“我也不知,是被撿來的,也不說話,似乎是個啞巴。”
秦素望向小姑娘,大約十歲左右的樣子,眉眼還沒完全張開,也不好說是不是美人胚子,不過小臉圓嘟嘟的,十分可愛,只是身上的衣服十分破舊,還很不合身,讓她看起來有些邋遢。
對於孩子,秦素一直觀感複雜,說喜歡也喜歡,可又覺得孩子不像小貓小狗,不可輕忽大意,在這一點上,她倒是不如李玄都了,李玄都好爲人師,也最喜歡孩子。不過隨着年紀漸長,秦素的想法也慢慢轉變,瞧見這麼一個可愛的小丫頭,不由憐愛之心大起,道:“料想是戰亂災荒,被父母遺棄,應該給她取個名字纔是。”
李非煙道:“取名是大事,還是以後再說,先取一個小名。”
秦素想了想,說道:“她與龍門府有緣,取龍門府的一個字,就叫龍兒吧?”
李非煙稍有不同意見,“‘龍’之一字,會不會太大了些。”
秦素道:“姑姑的意思是賤名好養嗎?只是我覺得紫府他們的名字可都不小,這些說法也許是當不得真的。”
李非煙轉念一想,也的確如此。李玄都等人可沒取過小名,什麼元嬰、玄都、太一的,一個比一個大,也沒見如何,不由笑道:“也好,就叫龍兒吧。”
給小姑娘定下了姓名後,陳安靜對小姑娘道:“龍兒,以後你就跟着這位夫人,好不好?”
龍兒擡起頭看了陳安靜一眼,仍是默不作聲,卻乖乖地走到李非煙身旁。
李非煙見小姑娘如此乖巧懂事,心中也有幾分憐愛,道:“觴詠都收了弟子,我是不是也該收個衣鉢傳人?”
秦素笑道:“說的是呢,若是姑姑將龍兒收爲弟子,那紫府便又多了一個師妹,他那好爲人師的一身本事,便有了用武之地。”
“不急,收徒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先看看再說。”李非煙淡淡一笑。
秦素點頭應下,蹲下身來逗弄龍兒,龍兒張了張嘴,咿咿呀呀,果然是個啞巴。
陳安靜見李非煙收下了龍兒,甚至還動了收徒之念,心中感慨,卻也沒有其他奢望,恭敬道:“夫人明鑑,在下還要找尋滅門仇人,就此拜別,日後定當拜謝夫人救命大恩。”
一路行來,李非煙對陳安靜觀感不錯,動了將他收入太平客棧的念頭,道:“若是有難處,可以去東海清微宗尋我。”
陳安靜心中一喜,道:“多謝夫人,在下感激不盡。”
說罷,他牽着馬往另外一個方向走去。他當然也想參加道門大會,從各路江湖朋友那裡打聽消息,只是有自知之明,不想掃了李夫人與秦大小姐相見的興致,這才藉口告辭。
陳安靜走後,就只剩下張非山,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姑姑,道門大會之後,道門一統,從此正一、清微、補天、太平各宗,便都是一家人了,待到大會結束,我再來拜見。”
李非煙微微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