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遼東,不得不提及與遼東接壤的金帳。提到涼州,就不得不提及西域。提及越州,便不得不提到南海盡頭的婆娑州。提及齊州,就要提及與齊州隔東海相望的金鱗州。提及蜀州,則不得不提到與蜀州接壤的南疆以及南疆蠻族。
若論威脅,南疆蠻族遠不如草原金帳,中原王朝強大時歸順,中原王朝衰弱時反叛,相較於草原金帳動輒席捲半個天下的威脅,南疆蠻族最多也就攻至渝府一代,至多算是癬疥之疾,還談不上心腹大患。畢竟南疆不是年年鬧白災的草原,還不到生死存亡的地步。
如今大魏朝廷盡顯頹勢,南疆蠻族已經不止一次反叛,早在天寶元年的時候,張肅卿的奏疏中就如此說道:“正月,金帳騎軍犯遼東。二月,秦州百萬軍民缺糧。三月,涼州饑荒。四月,燕州又饑荒。五月,蜀州又饑荒。六月,渝州土司內亂。七月,秦州流民叛亂攻蜀州,南疆蠻族叛亂犯渝州邊界。閏七月,齊州境內長河決堤,死傷無算,流民遍地。”
張肅卿只是在奏疏中將南疆叛亂與其他許多大事並列提起,若是單說此事,實情是南疆蠻族兵發南中七府,直逼渝州府,蜀州官軍雖然勉強平定了南疆叛亂,但也元氣大傷,待到西北大周攻打蜀州,蜀州官府已經沒有可戰之兵,幾無還手之力,就這麼輕而易舉地被大周攻克全境。
如果從江湖的角度來看,南疆此地也大有文章。當年巫教就興盛於此,後來祖天師攜劍帶印大破巫教之後,巫教餘孽就退入南疆羣山之中。祖天師在蜀州境內創立正一道天師教,割據一方,與北方的太平道遙相呼應。再到後來,中原巫教終是湮滅不可聞,興盛一時的天師教歸順朝廷正統,改名爲正一宗。太平道覆滅,殘支餘孽演化爲日後的清微宗和太平宗。
不過話又說回來,當年祖天師也只是一掃蜀州,對於南疆是無可奈何的。其實不僅僅是當年的祖天師,就是號稱天下正統的儒門,也只是艱難地在南疆留下了幾個腳印,便匆匆離開。在絕大多數中原人看來,這裡就是一個瘴氣橫生、不通教化的蠻荒之地,雖然武侯曾經五月渡瀘,深入不毛,七擒蠻王,但武侯之後,歷朝歷代,此地還是被官員視作畏途,皇帝發作貶謫罪官,無非就是遼東苦寒之地,或是南疆、嶺南瘴氣橫生之地。
如果說廣袤無垠的草原是金帳汗國的天然屏障,那麼數不清的大山便是南疆的天然屏障,一山連着一山,一山接着一山,連綿不絕,其中林木參天,路少人稀,又是瘴氣橫生,大軍難以進駐,歷來都是蠻族的天然屏障,每每中原王朝征伐蠻族,只要蠻族退入其中,中軍大軍便無可奈何,此舉與金帳退入草原深處有異曲同工之妙。
當年武侯之所以能平定南疆,除了將士精銳善戰之外,武侯的能力也是至關重要。南疆之中有無數座星羅棋佈的寨子,那些與外界有所牽連的苗蠻族稱之爲熟蠻,從不現世的則稱之爲生蠻,武侯除了拉攏部分熟蠻充當嚮導之外,還專門準備了對付瘴氣的藥物,在軍營中支起大鍋按方熬藥,然後將藥汁分發給軍中將士飲用,每日早晚各一次,日日不停,如此便可視瘴氣於無物。
不過就算如此,武侯也要先後七次擊敗蠻王,才徹底收服蠻族。因爲瘴氣僅僅只是蠻族的天然屏障之一,更爲制約大軍行動的是複雜地勢,在此等崎嶇山地,不但騎兵無法行動,就連重甲步兵同樣難有作爲,反倒是南疆蠻族有一種身着藤甲的藤甲兵,攀山越嶺如履平地,敏捷如猿猴,在羣山之中如魚得水。而且南疆蠻族在退入羣山之中後就徹底化整爲零,以寨子爲單位,星羅棋佈地分散各處,讓大軍無法與之形成決戰之勢,正因這個原因,就算中原大軍攻入南疆滅寨無數,仍是無法真正傷及其根本元氣,最終在糧草後援難以爲繼的情形下不得不退出南疆。
在南疆腹地,有一行人正在一片茂密樹林中休息。腳下有一條勉強供一人前行的崎嶇小徑,通往一座藏在羣山深處的寨子。這夥人身着中原服飾,顯然不是蠻族之人,雖然經過了長途跋涉,但是精氣神還好,顯現出極爲不俗的修爲。爲首之人是個高大男子,相貌與死在秦素刀下的唐秦極爲相似,只是神態更爲堅毅,氣態沉穩中透出威嚴,此時他披掛了一身青色甲冑,腰間佩刀,不像是江湖中人,倒像是朝廷的將領。
在他身周之人都身披青色斗篷,戴着斗篷上的兜帽,看不清面貌,但每人的斗篷上都赫然繡着一輪青陽。在青陽教的三大總壇之中,青陽總壇的人着青色斗篷,白陽總壇的人着白色斗篷,紅陽總壇的人着白色斗篷,那麼這些人毫無疑問就是青陽總壇之人。那麼爲首之人的身份已經不言而喻,正是天公將軍唐周。任誰也沒有想到,本該坐鎮白帝城的唐周竟然在暗中離開了白帝城,並且遠赴南疆深處。
唐周示意屬下們繼續恢復氣機,他則是躍上一棵五丈之高的大樹,遠遠眺望。
以他的目力,可以隱約看到在三十里外,有一座風景秀麗的寨子,不同於中原爲了抵禦賊寇而修建的堡寨,這裡的寨子由一幢幢吊腳樓構成,寨子外則是依託山勢而修築的層層梯田,翠綠一片,在陽光下閃爍着讓人心曠神怡的光芒。
這座是方圓百里之內最大的寨子,大約有萬餘人,而且很少參與南疆與中原的各種戰事衝突,算得上與世無爭。
那裡就是唐周的目的地。
西京之變的時候,聖君和地師決裂,雙方爲了拉攏唐周,各自送出兩份誠意。
地師送出的一隻將死之妖,唐周將那妖物殺死,取出了妖丹,服用之後,不僅修爲大增,而且多出種種神異。
聖君送出的是“麒麟血”。
世上有仙人,自然也有種種神獸異獸。雖然如今神獸異獸已經徹底銷聲匿跡,但還是留下了衆多“遺物”,比如說刀劍評上排名第三的“應帝王”,便是以一條蛟龍的脊骨爲材料鑄成。“蛟龍血”則可以洗經伐髓,就算是經脈阻塞、丹田被毀的廢人,也能變爲天縱奇才。服用“鳳凰血”可得不死之身,類似於佛家的“漏盡通”或是無道宗的“六合八荒不死身”,有血肉重生之妙。服用“白虎血”,可以氣力大增,血氣旺盛,突破人體限制。
所謂的‘麒麟血’便是傳說中的瑞獸麒麟之鮮血,至剛至陽,非天人境大宗師不可服用,就算是歸真境的高手,貿然飲下此血,也會被其中蘊含的磅礴火氣焚盡五臟六腑。天人境大宗師服用“麒麟血”可以增進境界修爲。若是通過丹藥增進修爲,境界越高之人服用丹藥的效果也就越差,而“麒麟血”卻沒有這方面的顧慮,只要未達長生境,都有效用。
當年宋宗主在玉虛鬥劍之前,服用了所有的“鳳凰血”,這才能從李道虛的劍下逃得性命。從玉虛峰歸來之後,失蹤之前又帶走了所有的“蛟龍血”,這纔有了今日的東山再起。
唐周先後服用了妖丹和“麒麟血”之後,距離天人造化境只剩下一線之隔,之所以遲遲未能突破,是因爲他的修煉出了一點岔子。
可謂是成也“麒麟血”,敗也“麒麟血”。
服用神獸之血有極大的副作用,服用之時極爲兇險,稍有不慎便危急性命,這是其一。其二是服用之後,人體之上會顯化各種獸類特徵,或是狂性大發,或是兇殘嗜殺,或是好淫如命,或是性情大變,從長遠來說,這等外物於境界修爲不利。
忽然之間,唐周的臉上閃過一抹痛苦之色,雙眼中有血光氤氳。
唐周摘下自己的護手,手背上竟是浮現出層層鱗片,這便是他服用妖丹和“麒麟血”所帶來的隱患了。這也是無道宗中分明有四聖之血卻少有人服用的原因。百蠻王曾經服用過“白虎血”,雖然以此練成了“百獸真經”,但整個人也變得嗜血好殺。就算是宋政,也是置之死地而後生,宋政先是被李道虛的入體劍氣抵消了體內的“鳳凰血”,又通過神魂兩分、脫胎換骨的手段規避了“蛟龍血”。可就算如此,宋政還是險些無法躋身長生境,差一點就永遠地變成了金帳的失甘汗。
唐周當然沒有宋政的手段,所以在這段時間中,備受煎熬。如果僅僅是體魄上的變化也就罷了,關鍵是妖丹和“麒麟血”中的獸性時時刻刻都在侵蝕他的理智,他有一種預感,如果他貿然晉升天人造化境,很有可能會變成一個似人似獸的瘋子。
唐周將如今局面歸咎於地師和聖君,所以當宋政來見他的時候,他沒有任何猶豫,重投舊主麾下,而宋政也給他指了一條明路,解決隱患的辦法就在這座寨子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