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不想兜圈子,直接問道:“是誰派你們來的?”
爲首將領冷笑一聲,“你又是誰?”
李玄都輕輕咳嗽一聲,只是橫臂探手,然後輕輕下壓。
這名將領便感覺一股難以抗拒的磅礴巨力作用在自己的身上,竟是站立不住,變成趴在地上。
李玄都問道:“知道我是誰了嗎?
將領說不出話來。
秦素傳音道:“紫府,不要和他們一般見識。”
李玄都點了點頭,收回手掌。
這個江湖,高人是要講究氣度的,堂堂長生之人對無名小卒出手,可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如今李玄都不比從前,不說境界修爲,他還是道門的未來大掌教人選,這種事情傳揚出去,李玄都多半要被說是“有失身份”,就好比是皇帝打大臣的板子,萬沒有皇帝親自掄大棒的。
哪怕李玄都收回手掌之後,將領仍是覺得手足發軟,站不起身來。
李玄都問道:“可以說了嗎?”
將領雖然狼狽,但談不上如何畏懼,原因也很簡單,他不知道李玄都到底是什麼修爲,這種一招制敵的手段,歸真境的宗師也可以做到,他只是跑腿辦事之人,在他的身後另有幕後人物運籌帷幄,出了什麼變故,自有大人物替他出頭。如果是那位大人物親自出面,歸真境的宗師人物也算不得什麼。
過了片刻,這名將領緩緩起身,沒有退縮之意,因爲今天的事情,關係到他的仕途前程。公門修行,清苦畢竟難捱,爲了施展一身所學也好,爲了榮華富貴、封妻廕子也罷,水裡火裡掙出來便不枉此生。想要爭得富貴,哪有那麼容易,不冒險,不賣命,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們憑什麼青眼自己。
將領說道:“我姓趙,我叫趙侯文,荊州總兵麾下參將。”
李玄都問道:“你是趙家的人?趙良庚的人?”
趙侯文不卑不亢道:“在下是朝廷的人。”
“好一個朝廷的人。”李玄都淡然一笑,“可朝廷也不過是幾座衙門、幾座宮殿,飯還是分鍋吃。同樣是趙姓,趙良庚和趙政能一概而論嗎?你的恩主是誰?”
趙侯文遲疑了一下,沒有貿然回答。
李玄都掃了眼身後的一衆老弱婦孺,沒有壯年男子。一個老人,垂垂老矣;一箇中年婦人,風韻猶存,身旁跟着一個稚童;一個二十七八歲的老姑娘,相貌平平,頗有秦素當年的風采;還有一個年輕男子,畏畏縮縮,似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李玄都問道:“這些人是誰?”
秦素輕聲道:“我還沒來得及問。”
李玄都又開始咳嗽起來,如果不是他剛剛露了一手,此時任誰看來,他都不像是江湖高手,而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癆病鬼。
秦素望向一衆人等,雖然她戴着帷帽,旁人看不清她的神情,但詢問的意思很是明白。
老人欠了欠身,回答道:“回恩人的話,小人姓高,不知什麼緣故惹了這些軍爺……”
聽到這裡,秦素不由皺起眉頭,她不是第一天闖蕩江湖,在認識李玄都之前,她也孤身一人走了小半個天下,自然知道“真假”二字,所以也不等這老人說完,就直接打斷道:“我們好心幫你,你們卻不實言相告,若是如此,那麼我們是多餘出手了。”
老人聞言色變,趕忙說道:“小人萬沒有此等意思。”
秦素淡淡道:“不想說可以不說,我不強求。”
老人張了張嘴,也陷入遲疑之中。
就在此時,趙侯文拱手道:“在下奉了青鸞衛都督府的命令,特來捉拿反賊,若是兩位肯高擡貴手,不牽扯到此事之中,事後在下絕不會向青鸞衛都督府多嘴半個字。”
“你是在威脅我?”秦素語氣平淡,“青鸞衛都督府何時可以調動地方駐軍了?”
趙侯文猶豫了片刻,沉聲道:“內閣的廷寄司禮監批了紅,批了紅就是詔命。按朝廷律法,青鸞衛持詔命辦案,就是欽差。欽差自然可以調動地方駐軍。”
秦素沒想到此事竟然不是牽涉到地方官府那麼簡單,而是牽涉到了青鸞衛,牽涉到青鸞衛也就是牽涉到了朝廷中的某個大人物,那麼這一行婦孺的身份就十分耐人尋味了。
這個時候,李玄都也稍稍平復了自己的咳嗽,與秦素對視一眼,心中明瞭,一開始他們只是以爲尋常的打抱不平,沒想到竟然牽扯到了帝京。到了這個時候,李玄都不想管也得管了,原因也很簡單,只有兩個字,那就是“帝京”。
兩人都沒有說話,陷入沉思之中。
在趙侯文看來,卻是這對男女被青鸞衛都督府的名頭給震懾住了,雖說如今的青鸞衛已經大不如從前,比不得世宗年間,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一些江湖巨擘可以不在乎青鸞衛,普通江湖人卻不能不在乎。由此看來,這兩個年輕人雖然修爲不俗,但終究不是真正的江湖大人物。
想到此處,趙侯文又重新有了底氣。
李玄都則是在想,有什麼高姓之人值得帝京大動干戈。他行走江湖多年,自然看得出來,這老人不過是老僕之流,多半是與主家同姓,也就是說,老人姓高,他的主家也姓高。
李玄都倒還真想到了一個人,那就是當年的四大臣之一,高仲夜。
李玄都與這位老大人交集不多,在他的印象中,這位老大人性情最爲剛正不阿,脾氣最爲急躁,說話時火氣很重,常常與張肅卿高聲爭辯,不過都是君子之爭,不傷和氣。如果這個高家與高仲夜有什麼關係,那麼驚動帝京乃至於青鸞衛都督府,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便在此時,有兩道身影縱馬疾馳而至,卻是一對夫婦,男子英武,騎着一匹黑馬,自頭至尾都是黑毛,四蹄卻是白色,此乃“烏雲蓋雪”;女子嫵媚,所騎乘的坐騎通體雪白,馬譜中稱爲“墨蹄玉兔”,男子着黑衣,女子着白衣,兩人並騎馳騁,當真是一對神仙眷侶。
男子腰間佩有一柄青色長劍,女子腰間佩有一柄紫色長劍,成雙成對,雙劍之上劍氣隱隱,顯然不是俗物。
趙侯文見此二人,心頭一震。他不認得那對古怪的年輕男女,卻認得這對夫婦,乃是荊州地界上有名的“紫青雙劍”,兩人均爲神霄宗俗家弟子,是師兄妹,後來離開神霄宗結爲夫婦,開創了飛軒山莊一脈,與神霄宗的關係大概類似於嶺秀山莊與太平宗的關係,因爲夫婦兩人所用佩劍乃是紫青二色,故而號稱“紫青雙劍”。這兩人單獨一人只是先天境界,可兩人擅長合擊之術,若是兩人聯手,便是遇到了歸真境的宗師人物,也不落下風。
兩人勒馬停下,只是掃了李玄都和秦素一眼,那男子對趙侯文道:“趙參將,有禮了。”
趙侯文臉色一沉,說道:“姓周的,你也要來趟渾水嗎?”
男子道:“什麼叫渾水?如果救人也是渾水,那麼這個江湖中還有淨土嗎?”
“我不管江湖,我是朝廷的人。”趙侯文只覺得今天萬事不順,憂慮交加,不過他還是強忍住不發,“這是青鸞衛上差要的人,上差手持詔命便是欽差,欽差緝拿之人犯即是欽犯!”
李玄都只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當初他去太平客棧救人,對上了青鸞衛,可不就是扮演了這對夫婦的角色,而沈大先生和陸夫人則是處在了他和秦素的位置上,只當是小孩子打鬧。轉眼三年不到的時間,李玄都登頂江湖,成爲太平宗的宗主,更有希望執掌道門,而沈大先生卻已經長眠於“玄都紫府”之中,當真是造化弄人。
男子聞聽趙侯文之言,不驚不懼,淡然道:“你拿青鸞衛壓我,可我們要對付的正是青鸞衛!”
他身旁的女子也隨之開口道:“正是,你可知道‘魔刀’已經敗在了清平先生手中?”
“知道又如何?”趙侯文面沉似水。
女子笑道:“那你也該知道清平先生便是當年的紫府劍仙,而紫府劍仙與張相爺是什麼關係,你不會不知道吧?”
趙侯文臉色愈發陰沉,咬牙道:“那又如何,如今清平先生是秦家的女婿,不是張家的女婿,你們想要扯清平先生的大旗,還要問過秦大小姐同不同意!”
男子臉色不變,道:“那你們大可直接動手就是。”
趙侯文臉色變幻不定,最終還是一揮手臂,沉聲道:“弟兄們,咱們撤。”
一衆官軍隨着趙侯文如潮水般向後退去。
李玄都和秦素這對當事人卻是相視無言,李玄都望向秦素,意思是問她這對夫婦是不是客棧的夥計?秦素搖了搖頭,表示兩人與太平客棧並無瓜葛,因爲客棧力求隱蔽,客棧之人只知掌櫃東家,不知清平先生和秦大小姐。
就在此時,夫婦兩人向李玄都和秦素走來,男子一直在暗中打量這對男女,看不出深淺,也不願貿然招惹,拱手道:“清平會周秋有禮了。”女子也隨之行禮道:“清平會房夏見過兩位。”
李玄都和秦素再次對視,都看到了對方眼神中的愕然。
還真是扯虎皮做大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