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之人,包括李玄都在內,都見識過地師的厲害,李玄都和顏飛卿更是親身領教,李玄都險些身死道消,顏飛卿直接變成廢人。
地師自踏足江湖以來,縱橫天下,連續三代太平宗宗主死在他的手中,只是李玄都幸運被巫陽救活,扶持宋政、澹臺雲兩代聖君,殺祁英,滅靜禪宗,攻打正一宗,在大魏廟堂扶持太后謝雉,在金帳王庭支持拔都汗,在“玄都紫府”的五行洞天之中連殺數位大巫,在崑崙洞天以一敵衆。就是現在的李玄都自忖對上未曾渡過天劫的地師,也不敢說能與地師平分秋色。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地師乃是超世之才,一人佔盡了天下風頭。
這位馮氏家主不是地師的對手,也在情理之中。不過其人能得到秦清的極高評價,說明此人不是庸碌之輩,如果不是遇到了地師這樣的對手,也許今日他也會在老玄榜上佔據一席之地。只是世事無常,司徒玄策又何嘗不是如此,只能說除了才幹能力之外,還要講一講氣數和運道。
李玄都問道:“淑寧去嶺南馮家做什麼?”
玉清寧道:“她在信中提起過,似乎是她在嶺南遊歷的時候與馮家的小姐相識,所以受邀登門做客。”
李玄都皺起眉頭,“如果是在馮家出事,那麼馮家就任由正一宗將客人帶走?還是說馮家也參與到了此事之中?”
秦素突然想到一個可能,擔憂道:“紫府,自從玉虛鬥劍之後,江湖上就有了你是新任地師的說法,畢竟地師的‘陰陽仙衣’就在你的手中,你又精通地師絕學‘太陰十三劍’和‘逍遙六虛劫’,也不好反駁這個說法,馮家莫不是把你視作地師傳人,想要找你報仇?”
李玄都一怔,他倒是沒有考慮到這個可能,經秦素這麼一說,他覺得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李玄都思索了片刻,說道:“如此說來,這從頭到尾就是一個局,甚至那位馮家小姐與淑寧結交,也是有意爲之,當真是內外勾結,環環相扣,非要置我於死地不可。”
蘇雲媗道:“也未必僅僅是爲了報仇,我們道門一統之後,遼東、江北、江南、西北就連成一片,北海、東海、南海也都暢通無阻,如此一來,想要前往婆娑州,或者極西之地的大秦,嶺南都是關鍵位置,馮氏也許是害怕淪爲我道門的附庸。”
此大秦非祖龍之大秦,而是極西之地的帝國。
史書記載:“大秦國,地方數千裡,有四百餘城。其人端正長大,衣服車旗擬儀中國,故外域謂之大秦。大秦國在安息、條支西大海之西,從安息界安谷城乘船,直截海西,遇風利二月到,風遲或一歲,無風或三歲。其國在海西,故俗謂之海西。”
顏飛卿道:“不管馮氏到底是什麼想法,都要小心防備不可,嶺南畢竟是馮氏多年經營之地,紫府若要前去,也不宜大張旗鼓。”
李玄都道:“我自有計較,既然如此,我現在就動身前往嶺南。”
話音落下,李玄都化作一團陰火四散消失。
李玄都並未直接前往嶺南,而是先返回了劍秀山,沒有驚動任何人,直接來到藏書樓,找到了秦素所說的渾天宗的地氣回溯之法。以李玄都如今的境界修爲,只是看了一遍便已經明白此法如何使用,對於修爲沒有太大要求,關鍵訣竅十分繁瑣複雜,不過李玄都還有“太平青領經”,可以化用萬法,只要知道了具體功法,就可以徹底模仿運用。
李玄都習得此法之後,又從地師的藏書中找出了一本專門記載天下各方勢力的筆記。地師的筆記更像是一份備忘錄,各種記載十分隨意,這也在情理之中,因爲這本筆記不是給別人看的,而是地師自己看的,李玄都這個後來人再讀起來就十分吃力,倒不是地師用了暗語,而是寫得十分簡略,若是本人看了,立時會通過幾個點回憶起其他內容,可旁人看來就是雲裡霧裡。李玄都用了大半個時辰才勉強找到關於嶺南馮氏的記載。
馮氏在北朝時遷至嶺南,自此便在嶺南紮根。到了如今,嶺南的局勢十分複雜,不僅有馮氏這種地頭蛇,還有來自婆娑州、大秦國的豪商,而這些年來,因爲嶺南山高皇帝遠的緣故,馮氏很少參與中原紛爭,與其他的世家豪強又有不同。
上代馮氏家主名爲馮雲,與秦清父子兩代人交情不淺,當初地師意欲起事,曾經尋求過馮氏的幫助,不過被馮雲斷然拒絕。地師由此生出強佔馮氏的心思,其中種種謀劃爭鬥,地師並未明確記載,但最後的結果是馮雲身死,馮家並未落入地師之手,反而是地師退出嶺南,開始經營西北。
馮雲身死之後,其子馮壽接任家主大位,其人表字“神通”,故而江湖上又有人稱其爲馮神通,與李玄都被稱作紫府劍仙是差不多的道理。
地師的記載到此戛然而止,顯然是地師後來未再如何關注馮氏,而馮氏也自知不是地師的對手,在經營多年的嶺南還能與地師掰一掰手腕,離開嶺南之後,再去尋地師的晦氣就是取死之道了,所以也未報復。
李玄都心知肚明,如果馮氏也參與到了此事之中,那麼這個馮神通就是關鍵人物,可惜地師沒有記載他是否與正一宗張氏有什麼關係,或是與張靜沉有什麼交情。不過李玄都也想到了一個可能,大天師與地師爲敵多年,當初馮氏能擊退地師,是否有大天師從旁援手的原因?畢竟吳州與嶺南相鄰,馮氏和正一宗張氏幾乎可以算是半個鄰居。正所謂遠親不如近鄰,如果是正一宗幫助馮氏擊退了地師,那麼張靜沉與馮神通合謀對付他這個地師傳人就變得順理成章了。
只是此事太過久遠,顏飛卿當時還小,不曾親身經歷,無法求證。不過張鸞山年長,算是秦清、司徒玄策、宋政等人的同輩人,既然秦清與馮雲有交情,那麼張鸞山也應該經歷了當年地師和馮氏相爭之事,正一宗是否參與其中,找張鸞山一問便知,畢竟那時候的張鸞山還是地位尊崇的“小天師”,這樣的大事不可能瞞着他。
念及於此,李玄都本想立刻發一封飛劍傳書給張鸞山詢問此事,不過考慮到此時他和正一宗之間的敵對態勢,他還是沒有親自發書,以免生出事端,將張鸞山置於不利境地之中,而是給宮官發了一封傳書,請她代爲詢問此事。據他所知,這些年來張鸞山遊走於正邪兩道之間,甚至還參與了當初的西京之變,與無道宗衆人是大有交情的。
做完這些之後,李玄都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劍秀山,前往嶺南。當初李玄都和秦清能在一天一夜之間從崑崙趕回江州,此時李玄都從中州出發前往嶺南,不必那麼長的時間,只要大半天的時間就足夠了。
李玄都孤身一人全力趕路,當真是朝遊滄海暮蒼梧,清晨卯時的時候,他還在江州金陵府,午時的時候回到了中州劍秀山,待到酉時,他已經進入了嶺南地界。
李玄都還是第一次踏足嶺南,他最大的感受就是熱。雖說李玄都已經寒暑不侵,但寒暑不侵不是冷熱不分,尤其是他的病情常常發作的情況下,對於外界的氣溫尤爲敏感。如今將近中秋節,漸入深秋,北地已經是夜寒深重,早起的時候遍地白霜,遼東和金帳草原更是有雪花落下,就是地處江南的金陵府也是頗感涼意。可在嶺南的地界,卻還如夏日一般,竟是沒有半點寒意可言,當真是兩重天地。
在這等情況下,李玄都再披着大氅就有些不合時宜了,好在“陰陽仙衣”可以隨意變化,李玄都將其化作一身淡青色綢衫,從空中降下身形,尋了幾名當地之人詢問馮氏所在。可李玄都又遇到一個難題,都說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此地方言晦澀難懂,李玄都又無“他心通”,最後還是找了幾名外地來的客商,李玄都纔算知道了馮氏大宅的大概所在。
馮家作爲本地豪族,與其他的世家豪族沒什麼兩樣,都是地產衆多,有許多住處,有修建在城池之中的,也有修建在城外的寨堡、山莊、別院。本代馮氏家主馮神通不喜居住城內,因爲嫌棄城內太過“狹窄”,尤爲喜歡在城外居住,所以說起馮家大宅,都是指那座修建在府城外的別院山莊,凡是登門客人拜訪,也都是前往此地。李玄都由此斷定,當初周淑寧應邀前往馮家做客,就是去了此處。
李玄都確定了目標之後,再次扶搖而起,御風而去。
到了長生境之後,天下說大也大,說小也小,真要去某個地方,不過轉眼之間。只是李玄都動身太過匆忙,又從未到過嶺南,所以還要費些工夫問路。
下一刻,李玄都出現在一座小鎮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