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仙的念頭神速,神魂出遊之後,飛遁速度無人能比。可攜帶體魄飛掠,速度就大大不如了。
宋政退得再快,也比不過李玄都的劍快。
一瞬間,宋政就被李玄都的這一劍直接開膛破肚,五臟六腑在劍氣之下直接湮滅,就連鮮血都不曾落下半分。
換成尋常人,只怕是已經當場身死,可宋政畢竟是鬼仙之軀,立時神魂出遊,拋棄了肉身,仍舊保存了大部分修爲。
對於鬼仙來說,體魄不過是衣裳,說換也就換了,這體魄並非宋政的本來體魄,而是失甘汗的體魄,至於宋政本來的體魄,早已死在李道虛的劍氣之下。不過宋政仍舊是倍感心痛,雖然是失甘汗的體魄,但是被宋政佔據多年,用了各種手段煉化,並服用了大量的靈藥,固然比不上地仙和人仙的體魄,但也足以媲美許多天人境大宗師,如今被毀,宋政一時半刻之間還無法尋找新的替代,已經是實力大損。
而且這一劍讓宋政驚懼無比,如果是全盛時候的李玄都,他很難說自己會不會被傷及神魂。畢竟神魂纔是鬼仙的根本。
身形虛幻的宋政不敢戀戰,化作一縷清風消散無形。
李玄都用出這一劍之後,再無餘力追擊,身形緩緩下降。不過有“帝釋天”從旁護衛,李玄都可以安心恢復氣機。
如此大的動靜,大真人府內外自然早已經察覺。按照道理來說,本該是人人驚懼,不過經歷了李玄都攻破大陣,張靜沉身死,鎮魔臺被破等劇變之後,所有人的心態已經有些麻木,鬧出再大的動靜,也不覺得如何了。
不過蕭神通卻是不同,先前李玄都含怒之下,以四重的“太易法訣”攻破正一宗的“太上三清龍虎大陣”時,他還被鎮壓在鎮魔井中,與外界隔絕,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此時感受到宋政催山拔嶽的威勢,以及李玄都的驚天一劍,這才明白此地是有長生地仙激鬥,所以才暫時沒有人來管他,如今那鬼仙已經敗走,他若是繼續強撐之下,只怕要被誅殺當場。
蕭神通不曾見識過“帝釋天”,所以也將“帝釋天”當做一名修煉皁閣宗功法的長生地仙,雖然他不明白皁閣宗的地仙爲何會幫正一宗,但這種事情也不是不可能發生,多半是一宗之內分爲兩派,兩派激鬥不止,那個死去的皁閣宗的高手是一派,這個擊退了鬼仙的皁閣宗高手又是一派,蘭玄霜更是佐證了他的這個猜測。
而且此時不斷有正一宗弟子從玄武殿中取來了符籙和法器,不斷加入戰場,結成陣勢,這些正一宗弟子畢竟人多勢衆,更是張靜沉爲了對付李玄都專門調回來的精銳,又哪裡是那麼好對付的,蕭神通雖然還能肆虐殺人,但已經漸漸入不敷出,能夠吸到的精血快要無法彌補他的損耗。
於是蕭神通萌生退意,想要趁此時機逃下山去。只要能離開雲錦山,他便是魚回大海,山下可沒有這麼多的正一宗精銳,尋常江湖之人不過是一盤散沙,都是任他宰割的牛羊,他只要月餘時間就能恢復到全盛時期,到那時候就算遇到長生境地仙,也有一戰之力。
蕭神通不知道的是,他的這種想法正是李玄都不去追擊宋政的原因所在,在李玄都看來,宋政固然可惡,可好歹還有人性,不會隨意殺人。可蕭神通不一樣,他這等魔道中人,心智扭曲,已經喪失人性,說是喪心病狂也不爲過,在此等情況下,如果放任蕭神通逃入人間,不知要掀起多少腥風血雨,而且“血神經”詭秘無比,想要將其緝拿,更是千難萬難。當年如果不是蕭神通妄自尊大,非要與張清衍一較高下,也不會那麼容易就被鎮壓在鎮魔井中。
李玄都權衡之下,還是決定先行誅殺蕭神通,不使其禍害人間。
這一次,李玄都有了“帝釋天”從旁相助。
“帝釋天”好似一道橫雷掠至鎮魔臺前,以神力凝聚成一把金光璀璨的大劍,朝着蕭神通當頭斬下。蕭神通化作血影四散遊走,避開了這一劍。
“帝釋天”轟然落地,方圓十餘丈的範圍之內金光浩蕩,照耀出蕭神通的身影。李玄都緊隨而至,一劍刺向蕭神通。
蕭神通凝聚成人形,腳下的血池重新化作滾滾血河。血河是他屠戮生人之鮮血所匯聚,與他共爲一體,不分彼此,哪怕是當年張清衍將他擒住,也不能從他身上將血河剝離,所以只能將他和血河一起鎮壓入鎮魔井中,今日他被陰陽宗從鎮魔井中放出,血河仍在,沒有傷及根本,又吸食了許多鮮血,其境界修爲已經恢復了大半。
蕭神通心中動念,要血淹大真人府。
李玄都以“千劍觀音”化出無數劍氣羅列身後,身形一動,身周如林劍氣亦是隨之而動,不等血河瀰漫開來,無數劍氣已經蜂擁而至,再次與血河對衝,將其寸寸絞殺,而李玄都更是踩在血河的浪頭之上,好似踏浪前行,一劍劈在蕭神通的面門上,使得蕭神通周身流淌不休的鮮血盪漾起無數漣漪,露出鮮血覆蓋下的駭人景象,竟是無數張人臉,男女老少,似虛似幻,面目模糊,呈現出一種不祥的灰白之色,密密麻麻地簇擁在一起,讓人頭皮發麻。
要有所得,必有所舍,蕭神通吸食他人精血,便要承受其中的怨念恨意,如今他的身軀就是一座由鮮血構成的熔爐,熔他人亦是熔自己,最終融爲一體,再也難分彼此,蕭神通的意識之中由此混雜了太多“雜音”,魔功修煉越深,吸食精血越多,雜音也就越多,最終會徹底迷失自我,與這些冤魂們難分彼此,重塑自我,成爲另外一個人。正因爲如此,蕭神通在離開星宿海的時候,還未失去理智,可隨着他殺人越來越多,終於是成爲徹頭徹尾的魔頭人物。
李玄都不爲所動,手中“紫霞”將蕭神通整個人挑起,然後未曾持劍的左手用出“逍遙六虛劫”,拍在蕭神通的身上,使得蕭神通身形由內而外地不斷扭曲變化,砰然炸裂成無數血水,如血雨紛紛而落。
無數血水墜落入血河之中,不過片刻功夫,蕭神通又完好無損地從血河中生出,周身又被鮮血籠罩,不見其下的冤魂人臉景象。
李玄都對此並不意外,蕭神通之所以棘手,就是仰仗了這副不死之軀,可話又說回來,天底下何曾有過真正意義上的不死之說?就算是地仙,尚且有三大天劫,不壞金身仍舊要被毀去,更何況是一介血魔?
蕭神通重塑身軀之後,便要向外逃遁,不過被“帝釋天”阻住去路,“帝釋天”身上的神光照徹四面八方,無論蕭神通如何變化血影,都越不過神光的範圍,而在神光之中,蕭神通所化的血影便行動遲緩,彷彿陷入泥潭之中,再也不能來無影去無蹤。
無奈之下,蕭神通只能選擇硬拼,俯身用雙手瘋狂拍打腳下的血河,頓時血浪滔天。如此景象,本該出現在大江大河或是四海汪洋之中,可此時它偏偏出現在了大真人府中。血海迅速蔓延,轉眼間,鎮魔臺已經成了一個孤島,周圍盡是血浪滔滔。一衆正一宗弟子和剩餘的陰陽宗弟子不得不各自退往高處,以免被血海波及。先前一場激鬥,已經使得衆人明白這鮮血的詭異之處,落入其中,可不僅僅是身死道消那麼簡單,而是屍骨無存,就連一身修爲和記憶也要被這血魔奪去,永世不得超生也不過如此了。
在血河中,蕭神通隨波起伏,弄潮兒一般向着峭壁懸崖的方向流去,要化作瀑布,逃下山去。
“帝釋天”雙掌一推,以神力築就一條長長大堤,生生將血海擋下。
蕭神通一計不成,再次掀起血浪,漫向鎮魔臺,寧憶和蘭玄霜不得不凌空飛起,躲避血海,卻又無計可施。
血潮轉眼間已經來到了張鸞山的腳下,不過張鸞山不愧是當年的小天師,手段玄妙無比,不見他如何動作,頭頂的“天師印”上灑落無數“昊天光明火”,將張鸞山整個人籠罩其中而不傷分毫。當年張清衍就是以“天師印”護身,讓蕭神通無可奈何,如今的血海仍舊奈何不得“昊天光明火”。張鸞山好似水中礁石,繼續封印鎮魔井。
李玄都見此一幕,不由感嘆,張鸞山不愧是被張靜修看好的大天師傳人,已是得了老天師的真傳。
蕭神通幾番無功,生出戾氣,決定捨命一搏。只見所有流淌的血水開始悉數倒流,沿着原來的軌跡全部匯聚入他的體內。蕭神通的身形隨之暴漲變大,短短片刻時間之後,地面上已無半分血水殘留,他整個人變爲一個巨大的血球,好似心臟,一縮一脹,然後轟然炸裂開來,化爲萬千血雨。每一個血滴都是蕭神通的化身之一,不僅聚散自如、分裂無數,而且不知哪一個纔是他的真正神魂所寄,只要走脫了,以“血神經”的特性很容易捲土重來,東山再起!
蕭神通充滿怨毒的聲音響起:“你們殺不了我的,我遲早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