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這段時間以來,秦襄和秦道方分工明確。雖然是秦襄以大將軍之尊當衆重申新政,但實際推行新政的卻是秦道方,秦襄主要做兩件事,一是配合秦道方鎮壓叛亂,二是以六萬老卒爲基礎,在接收的各種軍械、火器的基礎上,收編朝廷殘軍、擴編新軍。
秦襄曾經做到過大魏朝廷的武官極致,十分明白大魏官軍的優劣,講究的是大小相制,哪怕是總兵官,也只能掌握自己的正兵營,無法直接命令副總兵的奇兵營、參將的援兵營、遊擊的遊兵營,若是副總兵、參將、遊擊鐵了心與總兵過不去,總兵除了向朝廷上疏參奏,還真沒有其他辦法。
總督也是如此,真正能夠掌握的只有自己的標兵營,若是麾下的總兵、副總辦不願聽從總督命令,總督也是無法調動他們的營兵,這就是大小相制,小官也可以制衡大官。只是絕大多數時候,並不會走到這一步,因爲總兵不聽總督命令,就意味着雙方徹底撕破臉皮,只能留下一人。一般情況下,朝廷還是會站在上司這邊。
秦襄率軍從東到西把齊州打穿之後,雖然掃平了所有的大魏官軍,但是士紳的力量不可小覷,只要給他們幾個月時間,他們就能重新拉起一支規模不小的叛軍。僅憑秦襄的標兵營是鎮壓不住的。
所以秦襄必須擴軍,留出足夠的兵力駐守齊州。
再有就是,下層士兵都是貧苦出身,是可以信任的,但是中層將領難保不會被士紳們收買、拉攏,尤其是那些本地出身的將領,多半與本地士紳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爲了防止雙方勾結,必須留下部分出身遼東的將領。
一則是遼東將領是外地人,與本地士紳沒什麼牽扯,二是秦清整頓遼東士紳多年,那些被士紳的拉攏的將領早就被踢出遼東軍中,剩下的這些都不缺乏應對此類拉攏的經驗,不敢說清澈如水,在大是大非的立場問題上,還是能夠把持得住。簡單來說,忠誠有足夠的保證。
綜合種種考慮,秦襄決定將收編的殘軍和新編的新軍全部打散,使其不能串聯抱團,然後異地駐防,比如東平府的兵駐守琅琊府,琅琊府的兵駐守北海府,北海府的兵駐守蘭陵府等等。
秦襄率軍六萬來到齊州,擴軍到十萬,他決定再擴軍兩萬,達到十二萬之數,他會分兵五萬交予秦道方,加上秦道方本就有的數千標兵營,鎮守齊州。
如此一來,秦道方就能有足夠的兵力來推行新政,將齊州的士紳力量徹底打散,並且鎮壓叛亂,還能保證秦襄大軍的糧草供應。
秦襄沒有後顧之憂,便可帶領七萬大軍出兵直隸,與秦清親率的十二萬大軍會師於帝京城下。
這便是李玄都在“天下棋局”中的鉗形攻勢。從地圖上來看,就像一隻巨大的螃蟹鉗子夾住帝京。
在秦襄忙於擴軍練兵的時候,秦道方的主要精力還是放在新政上面,尤其是聖人府邸名下的田地,丈量、清退、追繳稅款是個浩大工程,不過只要做完了這件大事,收歸國庫的土地和稅款還在其次,意義重大,影響深遠,對於許多負隅頑抗的士紳是個極大的震懾,想來其餘的士紳也掀不起什麼風浪了。
按照道理來說,應該是先謀求天下,拉攏各地士紳,使其投降,待到天下大定之後,再來推進此事,一開始就亮明新政,打擊士紳,會導致很多士紳走向對立面,誓死不降。只是這與李玄都的想法相違背,因爲李玄都從來就不是謀求天下,對於李玄都而言,天下只是其次,太平纔是關鍵。
秦清和李玄都雖然是翁婿關係,但實質上是平起平坐的盟友關係,談不上進諫,而應是商量,最終是李玄都說服了秦清。此舉固然失去了士紳的支持,可是贏得了民心,百姓纔是一國稅收之基石,良家子更是最好的兵源,贏得了百姓,便是天下歸心。進一步來說,士紳們今天可以投降遼東,明天也可以投降其他人,斷無忠誠可言,他們是大魏的頑疾,遼東不應繼承這些頑疾來禍害自身,這便涉及到大祭酒司空道玄曾經說起過的得國正與不正,只是換一個皇帝,換一個姓氏,還是那些世家佔據最多的土地,還是那些老面孔尸位素餐,便是得國不正,遼東哪怕得了天下,國祚也不會長久。
秦清畢竟是長生之人,沒有生老病死之憂,又只有一個女兒,沒有孫輩繼承人,故而對於天下得失的態度更爲豁達,不會如尋常帝王那般過於患得患失,所以幾經思慮,以長久計,最終決定退讓一步,力排衆議,與李玄都達成妥協。
此舉也有好處,每攻克一州,推行新政,均田免賦,民心所向,百姓會自發地守衛自己的田地,遼東大軍便如魚得水,此地自然似鐵桶一般,絕不會降而復叛,算是穩紮穩打。
齊州士紳早就被青陽教“梳理”過一遍,又有清微宗和秦道方的多年經營,尤其是聖人府邸不戰而降之後,便徹底認命,沒有掀起太大的風浪。
還有些儒生無力造反,便結伴來到社稷學宮,在亞聖和聖人的牌位痛哭流涕,痛罵秦道方:“遼東道方,膽大包天,欺世滅祖,公然破千百年來之規矩,置仁政於不顧,強取豪奪,以抄家爲樂,罪行髮指,民情沸騰。讀書之人,食國家之廩氣,當以四維八德爲儀範。不料竟出衣冠禽獸,如秦道方之輩,儒生愧色,宗師無光……”
其餘儒生也遙相呼應,大有爲民請願的架勢。
這倒也是奇了,秦道方主持推行新政,將士紳的土地分發給無田可種的百姓,百姓稱讚,要爲秦道方建造生祠,這些士紳們反而跳起來爲民請命了,說秦道方盤剝百姓、與民爭利、狠辣暴戾,以抄家爲樂云云,又說秦道方身家何等豪富,抄沒的家產多半入了秦道方的囊中。
此事傳到秦道方的耳中,秦道方倒是不太在意,只是說道:“面對百姓的時候,他們是士紳老爺,等閒不可侵犯,必須等級森嚴。面對官府朝廷的時候,他們倒是成了百姓,欺負他們就是盤剝百姓,就是與民爭利,必須人人平等。稍有不從,就被他們打成暴君酷吏,遺臭萬年。爲何如此?不過是筆桿子握在他們的手中,史書他們來寫,自然百般美化自己,百姓雖衆,卻無一口能夠發聲。”
更有儒生擡着大成至聖先師的牌位來到總督衙門前,跪地不起,要爲民請命,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天下開太平,勢若逼宮。
只是他們打錯了算盤,大魏朝廷尊崇儒門,你去學宮文廟哭,你擡着聖人牌位,哪怕是內閣首輔,也是儒門弟子,要顧忌大義名分。
可遼東是效仿古制,尊崇道門,你儒門的規矩還能管我道門的事情嗎?你擡出至聖先師的牌位,與我太上道祖有什麼關係?你搬出亞聖,與我南華道君有什麼關係?你搬出荀卿,與我楊朱有什麼關係?要細論起來,至聖先師還曾問道於太上道祖,算是太上道祖的半個弟子。
於是道門出面了,李玄都派陸雁冰驅散跪在總督府門前的衆多儒生,若有不從之人,直接捉拿。陸雁冰先是做了四年青鸞衛右都督,又做了一年多的天罡堂堂主,都與刑獄有關,處理起這些事情,再熟悉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