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道之中有長明燈,所以並不昏暗,甚至比外頭的星光月光還要亮上許多,而墓道也十分平整乾淨,沒有什麼坑窪和積水,至多就是些灰塵。
可顏飛卿一想到在兩側的牆壁、頭上的頂、腳下的地面中都封入了不知多少屍骸,便感到一種由內而外的厭惡。
這條墓道並不是筆直一線,在不斷有岔路分支的同時,整條墓道的走向也是一路往下,顏飛卿走了大概百丈距離,腳步稍稍一停,此時他周圍牆壁上方開始不斷有水滴落下,不但在牆角積起了一個小小的水窪,也使得周圍的牆壁上生出許多青苔。
陰陽相對,水火難容。陽氣極致可生出火,而陰氣極致便是化作水,此地有水滴落下,可見陰氣之濃重。
顏飛卿見此情景,雖然談不上懼怕,但在心中也多了幾分警惕。
他繼續前行,也不刻意求快,就是以正常人的徒步速度前行,大概走了小半個時辰之後,他發現地面上多了幾具開始白骨化的屍體。
按照路程來算,此地距離地面已有數十丈的距離,就算是以顏飛卿的修爲,也不可能直接破開厚厚的土層回到地面,只能用土遁之法,可這些摻雜了大量屍體的牆壁卻能阻隔絕大部分五行術法,所以顏飛卿也不得不小心行事。
他從“乾坤袋”中取出一道事先畫好的“純陽破煞符”,並不引燃,只是扣在掌心,然後緩緩走近這幾具屍體,看其腐爛程度,應該不是近期內死去的,再看這些屍體身上的衣着,似乎是走江湖之人的打扮,只是因爲時日已久的緣故,他們身上的衣服也已經破損嚴重,看不出到底是哪門哪派。不過當顏飛卿看到其中一人腰上懸掛的一件似是短刃又似是巨齒的物事之後,便明白這些人的身份,應該是百年以前的盜墓賊,不知如何進入到這座大墓之中,自然是有命進沒命出,便永遠地留在了這裡。
就在顏飛卿俯身查看情形的時候,其中一具屍體忽然睜開雙眼,伸出雙手朝顏飛卿的脖子抓來。
雖然顏飛卿不是武夫出身,但是到了歸真境以後,武夫和方士的界限便不再特別分明,諸如洪成仇這等武夫,也可以駕馭活屍,而範文成這等方士,亦能一掌將大鼎拍飛。顏飛卿自然也是如此,一式“純陽指”點在其眉心上,這具殭屍就直接僵直不動,片刻後化作一陣青煙徹底消散。
其實普通殭屍對他的威脅不大,這種殭屍不但行動遲緩,而且也算不上鋼筋鐵骨,只要是略懂驅邪驅屍手段之人,便可將其徹底毀去,只是顏飛卿更擔心打草驚蛇,驚動了可能藏在其中的皁閣宗中人。所以滅去這具殭屍之後,顏飛卿不敢在此過多停留,腳下一點,身形迅速向前掠去。
過了幾條岔路,行出百餘丈的距離之後,在顏飛卿的視線盡頭忽然出現一個小小光點,再行數百丈,那個光點越來越大,竟是個有光亮透出的出口。
顏飛卿心中一動,收起手中的“純陽破煞符”,改爲一張“太陰匿形符”,以食中二指夾住,輕輕一晃,符籙無風自燃,顏飛卿的身形也隨之隱去,不見蹤跡。
隱去了身形的顏飛卿猶如一道沒有實體的輕煙,無聲無息地飄向洞口。
當進入洞口之後,饒是顏飛卿這位見慣了大世面的正一宗掌教,也被洞內的景象深深震驚了。
這是一方經過人工開鑿後的圓柱形巨大洞穴,上下高有百丈,左右直徑約有五十丈,顏飛卿所在的這個洞口,剛好處於“圓柱”的中段位置,上不着頂,下不着地,在對面以及兩側的同等高度位置,也各開有一個相同的洞口,從四個洞口各自延伸出一條懸於半空中的石橋,四座懸空石橋在“圓柱”的中心位置匯聚,若是從上方俯瞰下去,便是一個“十”字。
從“圓柱”的最上方,有淡淡瑩芒灑落,照耀着四座石橋,可見每座石橋都有丈許寬,足以讓數人並肩而行,而在四座石橋匯聚的位置,也就是“十”字的中心位置,大概有一間尋常客房佔地之大,被鋪設了地磚,使其形成一個類似棋盤的懸空平臺,被四座石橋架起,高高懸於這個圓柱洞穴的中間位置,然後又有一道石柱從上向下將這方“棋盤”貫穿,在石柱上被鑿出盤旋下降的階梯,以鐵鏈充作欄杆,直通洞穴的最底部。
就算是顏飛卿,也不得不承認,這是一處極爲宏偉的人力傑作。
不過這還不是最讓他震驚的,當他走過面前的石橋,來到那處被四座石橋共同支撐的平臺時,環顧四周,發現在周圍的巖壁上竟是如蜂巢一般開鑿出了無數崖穴,密密麻麻,而每一個並不算大的崖穴中,都躺着一口棺材。
如此一方洞穴,少說也擺放了數千口棺材。
顏飛卿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如果每口棺材中都有一個人,那麼此地便是數千人,如此大的手筆,如果是煉屍之舉,那麼便是數千殭屍,足以媲美軍伍。
皁閣宗到底想要幹什麼?
就在此時,有人從另外的洞口中走出,看其穿着,頭戴混元巾,身着青佈道袍,腰間一根黑色腰帶,應是皁閣宗中人,不過因爲顏飛卿此時以“太陰匿形符”隱藏了身形的緣故,他並沒有發現顏飛卿。
只見他徑直來到平臺上,環顧四周之後,開始踏罡步鬥,圍繞這方平臺踏九宮八卦,同時伸出手指虛點,似是在數數,最後取出一方銅鈴,輕輕一晃。
隨着銅鈴聲響,所有的棺材都開始輕微晃動,好像其中有什麼東西想要衝破棺材。
道人臉上露出幾分笑意,目光一一掃過每一口棺材,然後猛地停留在了西北角位置,這裡有一口棺材卻是寂然無聲,沒有跟隨銅鈴聲響而晃動。
這皁閣宗的道人皺了下眉頭,腳下一點,身形飛騰而起,攀上巖壁,在每個崖穴前都鑿數孔釘以木樁,使得有落腳之地,道人就踩在一根根木樁上,身形矯捷如猿猴,一路來到沒有發出異響的棺材旁邊。
顏飛卿的視線緊隨着道人的身形,觀察着他的一舉一動。
道人站在此處崖穴前的立腳木樁上,伸手將那口棺材從崖穴中拉出,推開棺蓋,棺材中竟然是裝滿了綠水,陰氣濃重,應是由陰氣凝聚而成,不過其中又透出一股血煞之氣。
道人伸手將棺材立起,使得棺材中的綠水向下方傾瀉而去,露出其中一具皮包骨頭的屍體,一根根肋骨清晰可見。這具屍體緊貼着棺底,皮膚呈現出一種灰白之色,眼窩、兩頰深陷,雙眼大大睜着,嘴巴微張,似是極爲驚恐,已經沒了生氣。
道人驟起眉頭,伸手在這具屍體上輕拍了兩下,就見屍體的胸腔已是整個塌陷下去,道人的臉上頓時浮現出幾分惱怒之色,直接伸手一抓,這具屍體便脫離了棺材,徑直向崖壁下方一頭栽去。
過了片刻,方纔傳來落地的聲音。
此處崖穴距離洞穴的底部足有八十餘丈之高,就算是玄元境的高手落下去也要粉身碎骨,更遑論是一具已經徹底腐朽的屍體,必然是變成了一灘肉泥。
做完這些之後,道人將棺材推回原位,沿着來時的路徑回到平臺上,又從自己的須彌寶物中取出一本厚如賬冊的卷宗和一支狼毫。
然後他就開始“記賬”,就像是一家客棧中的賬房先生,在打烊之前,結算好今天的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