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當然不是正一宗的“替天行道”令旗,“替天行道”令旗在老天師張靜修的手中,顏飛卿手中的只是一杆副旗,不過同樣具有效力,只是不能請動各大宗門的宗主而已。
若是“替天行道”令旗在此,見令旗如見盟主,任何人都要謹遵號令,其中意味幾乎等同於全面開始正邪大戰,故等閒不能輕用。
顏飛卿拿出令旗之後,環視衆人,道:“既然如此,那就請諸位與我同去召集各宗弟子,同去北邙山。”
包括陸夫人在內,盡皆應是。唯有李玄都搖頭道:“我就不去了,我的身份出現在這種場合,不太合適。”
顏飛卿稍稍沉默,知道李玄都說的是正理,當年他在江北結下了那麼多的仇家,後來身陷“四六之爭”和帝京之變,說是仇家遍天下也不爲過,若是公然在衆人面前露面,被人認出,就是一樁不小的麻煩事。所以顏飛卿也沒有勉強,道:“那就請紫府兄暫且等待一二。”
李玄都笑着點頭。
就在這時,蘇雲媗忽然對蘇雲姣說道:“雲姣,你留在這兒陪着紫府。”
本想跟着去湊湊熱鬧的蘇小仙子臉色頓時垮了下來,不過又不敢忤逆姐姐,只能懨懨地應了一聲。
李玄都也不好掃了蘇大仙子的面子,便沒有替蘇小仙子說話。
待到李玄都和蘇雲媗等人離去,蘇雲姣立時黑了臉,不過也不敢招惹這個李師兄,畢竟這位李師兄是真會打人的,兩人第一次見面,就直接把她打暈過去,可見其心狠手辣,那可是實實在在的肉疼。
無處撒瀉火氣的少女用鞋尖提着腳下的石子,悶聲悶氣道:“我們幹什麼去?”
李玄都笑道:“看熱鬧去。”
李玄都和蘇雲姣都沒有想到,這次問罪伐惡之舉,竟然會演變爲一樁江湖盛事。
在上次玉虛鬥劍之後,江湖在近十年來沒有發生過什麼大的“戰事”,頂多就是平安縣城龍氏這種小打小鬧,過去正邪兩道慘烈廝殺的血腥記憶漸漸淡去,只剩下對於正道中大俠客、大豪傑的讚頌,年輕一輩的江湖人滿腔熱血,不知道生死之恐怖,也不知痛失親人師長之撕心裂肺,耳朵聽慣了先輩們的種種事蹟,也渴望着能用自己手中握着的刀劍來揚名天下,故而當顏飛卿動用“正一”令旗召集正道同盟時,一傳十,十傳百,最終竟是有數百人響應號召,蜂擁而至。
緊接着又有許多地方門派也跟着參與其中,不管是想要湊熱鬧,還是想要趁機與正道十二宗結下一些香火情,總之這股人流越來越壯大,足有近千人之多,動靜之大,就連龍門府境內的駐軍都給驚動了,據說也有許多青鸞衛也悄悄加入其中,可謂是真正意義上的魚龍混雜,共襄盛舉。
說到這裡,就不得不提到一個名爲“黑白譜”的榜單,這不是棋譜,而是一份類似於老玄、太玄、少玄的榜單,不過不同於前三者,這份黑白譜並不爲所有人公認,也並非是出自太平宗之手,故而其中許多排名存有爭議。
之所以會有黑白譜,是因爲“三玄”榜單太過高高在上。
先說老玄榜上的長生境高人,不提那些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如今公認的有四位,分別是大天師張靜修、大劍仙李道虛、地氣宗師徐無鬼、聖君澹臺雲,這四人都已經不能算是純粹的江湖人,都是神仙中人。而接下來的太玄榜,無一不是一方豪強宗門之主,平日裡深居簡出,同樣雲遮霧繞。少玄榜上的年輕俊傑們倒是經常在江湖上走動,可少玄榜與太玄榜之間,還有一道巨大的鴻溝。這些年來,除了上任少玄榜榜首李玄都曾經登頂太玄榜,得以將兩份榜單連接在一起,其他時候都呈現出一種割裂態勢,中間有大批高手兩邊不靠,故而這份黑白譜便應運而生,取自無論黑白正邪,皆榜上有名之意。
黑白譜把老玄榜、太玄榜、少玄榜上地位超然的各大宗師人物都摒棄在外,只取未曾登上“三玄”榜單之人,共百人,循序遞補,不過也正因爲如此,這份榜單在普通江湖人之中,有着極爲廣泛的傳播,口口相傳之下,倒是比高高在上的“三玄”榜單更爲廣爲人知。
在黑白譜之中,皁閣宗的洪成仇、範文成、孫不見就分別排在黑白譜的第七十二位、第八十七位、第八十九位,只是如今三人俱已身死,過不了多久,便會有旁人頂替他們的位置。
此次顏飛卿召集正道弟子齊聚白古鎮,前來參與的黑白譜上有名之人,就足足有八位之多。
當顏飛卿催動手中“正一”令旗,一道紅光沖天而起。過了大概兩個時辰之後,正在小鎮入口處的李玄都和蘇雲姣頓時便目瞪口呆,只見通往小鎮的道路上揚起一大片煙塵,然後便是形形色色的江湖人正在朝這邊趕來,有騎馬的,有步行的,偶爾也有直接飛掠過來的;有白髮蒼蒼的老人,有身形曼妙的女子,也有剃度的出家人;當然,最多的還是腰間掛劍佩刀的年輕江湖郎,高頭駿馬,錦衣長靴,絲絛束髮,又佩戴護腕、護額等等物事,好一個英氣勃勃,正應了詩仙的那句:“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
這些人因爲腳力有快有慢的緣故,逐漸拉成了一條長龍。
李玄都是老江湖不假,但他走過的江湖,大多都是“江湖夜雨十年燈”,悽風苦雨、刀光劍影、屍體鮮血,打交道的人,無論是結怨還是結緣,都是江湖中的頂尖人物,哪怕是那些死在他劍下的冤魂,也大多都是一地豪強。到後來,李玄都更是棄江湖於不顧,投身於廟堂之中,距離這等底層的江湖,已是越來越遠。
像今天這般“桃李春風一杯酒”的盛況,如此多的普通江湖人一起涌來,還真是讓他大開眼界了。
李玄都望着這些意氣風發的年輕人,感慨良多。
雖然他也並不比他們大上許多的,但他卻感覺自己已經老了,此時的心態就像是一個歸隱的江湖前輩在看一衆後輩。其實細細一想,也是這麼個道理,李玄都在前不久的一天之中,就幾經生死反轉,一天就經歷了許多人一輩子都經歷不到的事情,而這種生死一線的日子,又絕不僅僅只有這一次,經歷的次數多了,如何能不心態蒼老?
不過每當看到這些朝氣蓬勃的臉龐時,李玄都又恍然覺得自己年輕了許多。
說到底,他也才二十五歲而已,還是當得起一個“年輕人”的稱呼。
至於蘇雲姣,作爲一個剛入江湖不久的新人,眼前的一幕無疑滿足了她對江湖的絕大部分想象,原本晦暗的心情一掃而空,整個人都變得神采奕奕,恨不得立刻加入其中。
李玄都帶着蘇雲姣避讓到路邊,讓蘇雲姣從她的須彌寶物中又翻出了那頂帷帽戴在頭上,然後在大部隊浩浩蕩蕩經過的時候,兩人便悄然不覺地混入其中。
恰好有位買不起駿馬也置辦不起行頭的年輕少俠正孤身趕路,李玄都便主動上前搭了個話,變爲三人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