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兩人說話之間,岸上的孩童中突然射出一支冷箭,直射錢玉蓉的面門。
錢玉蓉還未反應過來,李玄都已經伸出手掌,以兩指將這道冷箭夾住。
只見這羣孩童中藏着一個身形矮小的老頭,乍一看去,卻是與普通孩童無異,方纔就是他射出冷箭。
老頭見一擊不中,立時就要向後逃去,可惜遇到了李玄都,只見李玄都反手一甩,冷箭一閃而逝,下一刻,老頭後背中箭,慘叫一聲,一頭栽入旁邊的河水之中,河水染紅。
直到此時,船上的護衛才反應過來,擋在錢玉蓉身前,警惕地望向四周。
而岸上的那些孩童則是一鬨而散。
錢玉蓉下意識地拍了拍胸口,然後轉頭望向李玄都,眼神中難掩震驚。
雖然她早就猜測這位賬房先生深藏不露,但真正見識了之後,還是有些驚訝。
女人評價男人,相貌是一方面,談吐氣態是一方面,本事又是一方面。若是有本事,有身份,有地位,那便可遮掩前兩者的不足,哪怕相貌醜陋、說話直白,也會讓許多女子趨之若鶩。而沒有這些“身外之物”的男人,就要用相貌和花言巧語去彌補後者。
當然,並非是說錢玉蓉對李玄都有什麼好感,只能說對他的印象有些改觀。
不過李玄都也不在意旁人對他的觀感如何,他初次踏足江湖,師父就曾經對他說過,有時候讓人畏懼比讓人敬仰更安全。你想讓所有人都尊敬你,那不可能,任你是聖人、神仙、佛陀,也做不到,可你想讓所有人都畏懼你,那卻不難。
李玄都輕聲道:“錢小姐還是回船艙之中爲好,陽谷縣雖然是朝廷的地盤,但其中也不乏青陽教的教徒,你跟這些人講規矩,講不通的。”
張姓老人附和道:“李先生所言極是,小姐還是小心爲妙。”
錢玉蓉輕咬了下嘴脣,沒有反駁,轉身往船艙中走去。
李玄都仍是站在船頭上,望着岸上的陽谷縣城,對那張姓老人說道:“我去去就來。”
張姓老人一怔,剛剛點頭應下,然後李玄都便不見了蹤影。
方纔李玄都接下了那道冷箭,又反手擲出,他出手自有方寸,知道那一箭絕不致命,那矮小老頭栽入河水之中,看似殞命,實則藉着水勢逃遁,只是這一點也不出乎李玄都的預料之外,他在那箭矢之上留有了一線“幽微宿命生”的劍意,任憑那老人是水遁也好,還是土遁也罷,都逃不出李玄都掌心。
李玄都循着氣息身形急掠,一掠數丈,一氣行出十餘里,一直來到陽谷縣城之中。
青鸞衛張混是青鸞衛中一名普普通通的青鸞衛校尉。
若是放在古時候,校尉一職可了不得,乃是僅次於將軍名號的實權將領。可到了本朝之後,校尉就變得不值錢了,漸漸淪落到軍中最底層的位置。若是放在軍中,一個校尉麾下還能有十幾個兵丁,可放到人人是官身的青鸞衛中,校尉就是最底層的小卒子,連佩戴文鸞刀的資格都沒有。
不過就算如此,想要在青鸞衛中謀個官身的人也是數不勝數,張混之所以能做上青鸞衛校尉,還是多虧了他那個早死的老爹,因爲青鸞衛中有一條鐵律,一人爲青鸞衛,則子子孫孫皆是青鸞衛,所以他在十六歲的時候就補了老爹的缺,得以成爲一名讓人畏懼的青鸞衛校尉。
這些年來,他也不是沒做過升官發財的春秋大夢,可無奈囊中羞澀,想要鑽營,少不了銀子這塊敲門磚。他的老爹不過是個青鸞衛都尉,生前的積蓄除了買了棟小宅子,就是被他拿去走了門路,這才補上一個校尉的缺,再想更進一步,他那位頂頭上司已經把話挑明,沒個二百兩銀子,是不要奢望了。
二百兩銀子,他要攢到哪年去?就是把家裡的宅子賣了也不夠啊。
無奈之下,張混也就絕了向上爬的心思,安安心心地混日子,撈點油水。
如今他被安排了個巡守的差事,每天無事到街上走了一圈,憑藉着青鸞衛的身份,周圍的商戶送了不少孝敬,大概能有個幾錢銀子,要知道這年頭一大家子十幾口人吃頓螃蟹纔要三錢銀子,像他這種小青鸞衛,日子也着實是清苦難捱,這些銀子對他而言,已經着實不少了。
至於大富大貴,那是水裡火裡才能掙出來,說不定還要把自己小命搭進去,他實在是不敢奢求。
今天,張混還是如往常一般挎刀在街道上四下巡視着,說是巡視,其實也就是看看有沒有撈點油水的機會,不過今天他的運氣不太好,也可能使城裡的人都已經知道這兒有青鸞衛老爺出沒,所以他一上午也才掙了五十文。
“買賣”不好,張混也沒了繼續“巡視”下去的動力,懶懶地挎着自己的佩刀,倚在一棵大樹下,打了個哈欠,嘴裡無甚意義地抱怨着今個兒的天氣不好,看起來像是要有雪。
說着他又擡頭看了眼頭頂。
此時的天幕已經變得很暗,將這個城池都籠罩在陰雲之下。
要是真下起雪來,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找個酒館喝點小酒,暖暖身子,不用怕家裡的管家婆嘮叨多花了銀錢。
想到這兒,張混又在心底抱怨了一句,據說前些日子歸德府那邊死了好些弟兄,這些高高在上的老爺們,真是不知他們這些當差之人的疾苦。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身影毫無徵兆地出現在街道的盡頭處。
一身青布棉袍,頭戴方巾,似乎是個書生,又不太像,與店鋪裡的賬房先生有些類似。
畢竟張混吃了這麼多年的孝敬,接觸最多的就是掌櫃和賬房。
只是這個賬房有點不同尋常,與這座滿是煙火氣的小城不太搭調。
他朝張混走來,腳步沉穩,每一步的距離似乎都用尺子量過一般,絲毫不差。
原本還很懶散的張混隨着這個人的不斷靠近,莫名有些緊張起來,他挺直了腰桿,按住腰間的佩刀,猶豫了一下之後,迎着此人走去。
兩人不斷靠近,不知爲何,張混竟是覺得自己有些壓抑,下意識地握緊了腰間的刀柄,手心裡有汗珠滲出。
在兩人相距還有十餘步的時候,那人主動停下了腳步。
這讓張混終於鬆了一口氣,然後就聽這人輕聲問道:“這位大人,縣衙是不是就在這裡?”
與此同時,張混忽然覺得自己幾乎要喘不過氣來,胸口悶得很。
張混不由生出一股無名之火,望向眼前的賬房先生,怒喝道:“你是何人!?”
青衫賬房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對不住了。
張混還沒有反應過來,只覺得眼前人影一閃,然後他就被一記手刀砍在脖子,當場暈厥了過去。賬房先生伸手托住身體癱軟的張混,乍一看去,就像是攙扶着一個踉踉蹌蹌的醉漢,然後爲他渡入一口氣機,以免他在寒風中被生生凍死。
這名賬房先生正是李玄都,他循着氣機一路尾隨,卻沒想到那個老頭一路逃遁,竟是逃進了陽谷縣城的一座大宅之中。
李玄都也是第一次來到陽谷縣城,沒有貿然進入其中,繞着宅邸走了一週,發現這座宅邸竟然就是陽谷縣的縣衙,縣衙外還有個青鸞衛,這就讓李玄都有些驚訝了,不惜現身試探,可惜這名青鸞衛似乎就是個普通青鸞衛,並非什麼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