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李玄都所學龐雜,但是真正能夠作爲李玄都安身立命之本的只有三大功法,分別是:“玄微真術”、“坐忘禪功”、“北斗三十六劍訣”,如今也許可以再加上一個“太陰十三劍”,不過“太陰十三劍”不同於另外三者,他是一把雙刃劍,可以傷人,同樣可以傷己。
先前李玄都內視下丹田,在氣海中有一棵通天巨樹,乃是“逆天劫”劍氣具象所化,“巨樹”周圍有黑色氣息繚繞,是“太陰十三劍”的劍氣所化,那時候的“太陰十三劍”還不成氣候,不過在李玄都修煉了第八劍之後,“太陰十三劍”的劍意終於初具雛形。
驀然間,其中一條大蛇彷彿發現了正在一旁窺伺的李玄都,嘶吼一聲,吐出蛇信,蛇瞳死死盯着李玄都,使其不能動彈分毫。
“衆生入我眼。”
李玄都立時認出了這條巨蛇的來歷,視線之中的三十六把巨劍驟然消失不見,只剩下一雙幽深攝人的蛇瞳。
李玄都心知這便是“太陰十三劍”反噬劍主的緣由所在了,若是心生恐懼,便要被其趁虛而入。不過好在此時的“太陰十三劍”劍意只有八劍,尤其是最爲關鍵的“劍魔由我生”一劍,那纔是“太陰十三劍”的劍意匯聚關鍵所在,所以僅僅是“衆生入我眼”還不足以將李玄都如何。
那黑色巨蛇凝視李玄都片刻之後,見奈何不得李玄都,似是有些焦躁,又是嘶吼一聲。
李玄都周圍的空間出現無數雙眼睛死死盯着李玄都,然後開始寸寸碎裂,如一塊琉璃落在地上破碎不堪,巨劍、黑蛇驀地消失,李玄都只覺足下一虛,向下方無邊的虛空中墜去。
李玄都一驚,猛地坐起。發現自己還是在破廟之中,廟外夜色深沉,在他不遠處有一堆還在燃燒的篝火。
“你醒了。”忽然有個聲音在李玄都的耳邊響起。
李玄都轉頭望去,發現錢玉蓉正坐在他的身側,臉上滿是關切,雙眼微微發紅,眼角還殘留着點點淚痕。
李玄都倒是不會自作多情地以爲這位錢家小姐是因爲自己而哭,試想一個孤弱女子,剛剛脫離險境之後,同行之人又昏迷過去,在彷彿亂世的齊州境內,如何不會慌亂着急,在四下無人時哭上一鼻子,也在情理之中。
李玄都沒有點破此事,畢竟以錢玉蓉的要強性子,怕是會立刻翻臉。
錢玉蓉似乎也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稍稍背過身去,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淚痕,然後再轉過身來問道:“你剛纔怎麼了?”
李玄都搖了搖頭,輕嘆一聲:“練功出了岔子,走火入魔。”
錢玉蓉詫異道:“走火入魔?!”
李玄都道:“你也知道走火入魔?”
“略知一二。”錢玉蓉點了點頭,道:“我小的時候,先父也曾給我請過一位名師教我煉氣,那位老師曾經告訴過我,練功最怕走火入魔,其中‘走火’是說內氣騷動,外動不止,體內氣血淤滯,若是處理不當,會使體內經脈、丹田、竅穴受損,甚至修爲盡失,身如朽木,成爲一個廢人。不過這些還不算什麼,真正可怕的是‘入魔’,據說會產生各種幻景,練功者將幻景信以爲真,活在虛幻世界內,神昏錯亂、躁狂瘋顛、言語錯亂、行爲怪異、喜怒無常,好似變成了一個瘋子。”
李玄都點了點頭。
錢玉蓉說的倒不算錯。他體內此時有“逆天劫”劍氣,這便是“走火”的範疇,好歹有跡可循,就好像兩軍對壘,真刀真槍廝殺而已。而“太陰十三劍”則是屬於“入魔”的範疇,就好似朝堂上的黨爭,面上和氣,實際上是笑裡藏刀,殺人不見血,防不勝防。
錢玉蓉忍不住好奇問道:“你修煉的是什麼功法?怎麼會走火入魔?”
李玄都不由搖頭一笑:“你果然不是江湖中人,若是江湖中人便不會這樣直接問旁人所學功法,這是大忌,是要立刻翻臉的。”
錢玉蓉稍微感覺有些不好意思,不過緊接着便聽出了李玄都話語中的漏洞,道:“如此說來,李先生是江湖中人了。”
李玄都淡笑道:“錢家的江湖中人何曾少了,比如說供奉盛子寬,還有供奉範振嶽,都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人,還有咱們錢家的老祖宗,當年也是行走過江湖的,與太平宗和玄女宗都有交情。還有已經身死的錢玉樓,交結無道宗和道種宗等邪道之人,算不算江湖中人?再者說了,錢小姐現在又在哪裡?行商也是行走江湖,江湖不止是打打殺殺,還有人情世故。”
錢玉蓉以前還不用爲了生計在外奔波的時候,是個實實在在的富貴小姐,每天閒暇時光極多,曾經讀過幾本市井間流行的話本打發時間,有講才子佳人,也有說江湖俠客的,話本里的少俠總是白衣如雪,來去如風,瀟灑恣意,風流倜儻,衝冠一怒爲紅顏,路見不平一聲吼,讓人爲之神往。
只是今日再聽李玄都這麼一說,忽然覺得真實的江湖和書中的江湖實在是大不一樣。
李玄都接着說道:“還有一句話,叫做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人過一百,形形色色,江湖何其大,其中多少人,所以江湖中有蕩氣迴腸,也有蠅營狗苟,有行俠仗義,也有爭名奪利,江湖不是一方善地,而是一處是非地。而且江湖和廟堂從來都不是井水不犯河水,一直都是聯繫緊密,只是這種聯繫不在明面上,而是在無形之中,廟堂就好似是天上的雲朵,江湖是地上的江河,天上下雨,最終還是要落在地上。”
李玄都此時體內氣機躁動漸趨平緩,不過他怕再次發作,也不敢立刻動身,於是也樂得與錢玉蓉說些好爲人師的話語:“每當廟堂勢大的時候,江湖必然衰弱,於是這時候的江湖人士就只能夾起尾巴,老老實實做人,不敢有絲毫造次,那些江湖上豪強宗門,也會如蛟龍一般,不敢興風作浪,只能蟄伏於水底。可每逢亂世,也就是廟堂衰弱的時候,那麼江湖便會興盛,各路江湖人士以武犯禁,而各大宗門豪強也從水底浮上水面,開始興風作浪,如今的邪道十宗便是如此,正道十二宗同樣如此。”
錢玉蓉輕聲道:“李先生說邪道十宗也就罷了,怎麼連正道十二宗也不放過。”
李玄都輕嘆道:“春秋無義戰。亂世交戰,利字當頭,既無道義,更無道理可言。正道十二宗雖然有一個‘正’字,但並不是說他們做的事情就沒有錯,只是相較於不擇手段的邪道十宗,正道十二宗更守規矩一些,這便是沒有邪,便沒有正。正道才之所以爲正道,是靠着邪道的襯托,若是沒了這些罔顧天理人情的邪道,正道的一個‘正’字又從何而來?”
錢玉蓉頓時啞然。
就在此時,李玄都體內的“太陰八劍”再次發作,只見他的臉上浮現出無數黑氣,頭頂之上更是有絲絲縷縷的黑色氣息升騰,錢玉蓉曾經見過武林高手運功,頭頂上會有白氣升騰,可這等冒出黑氣的,卻還是第一次見,不由大爲驚惶。
李玄都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驚慌,吩咐道:“錢小姐,你將篝火熄滅,免得引來旁人,我要入定療傷,大概一個時辰之後就會醒來。”
錢玉蓉重重點頭。
李玄都閉上雙眼,進入內視之態,開始調息體內氣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