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太陰十三劍”也是近乎魔道功法,之所以說“近乎”二字,是因爲“太陰十三劍”中的十二劍都是堂皇劍道或功法,唯有最後一劍纔是漸入魔道。
雖然李玄都比不上太微真人那般見識廣博,並不能肯定李太一手中之劍是一把魔道之劍,但是李玄都以自己多年的廝殺經驗可以肯定,這絕不是什麼法天象地的神通,而是一種幻覺。不管怎麼說,李太一和自己一樣,都僅僅是歸真境的修爲而已,還難以觸及法身或是法相一類的神通,就算能勉強用出,也決然不可能如此聲勢駭人,換成老玄榜上的長生境高人還差不多。
面對這一劍,李玄都也沒有太好辦法, 只能以自己的“人間世”硬接這一劍。
這一刻,李玄都摒棄了“北斗三十六劍訣”和“太陰十三劍”,以自身全部氣機竭力催動“逆天劫”,因爲此時的李玄都想不出自己如何躲過這一劍,再去追求招式精妙已經沒有太大意義,反而還會分散自己的出劍威力,所以他便孤注一擲,不求劍招精妙,只求劍氣殺力,“逆天劫”號稱古今殺力第一的劍氣法門,最是合適不過。
只見一道由純粹劍氣組成的龍捲沖天而起,迎向這柄以開天闢地之勢斬下的黑劍。
在衆多觀戰之人看來,李太一隻是輕描淡寫地一劍,除了天現異象之外,卻是不見如何聲勢浩大,不起波瀾,不見激烈,已然有了天人境大宗師於方寸間見大馬金刀的風範。
反觀李玄都,面對這一劍,竟是有了片刻的愣神,緊接着便是爆發出一道劍氣龍捲,扶搖而上,接天連地一般,看這架勢,已然是要拼命了。
這讓衆多觀戰之人面面相覷,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像張海石和太微真人那般眼力高絕,他們既不知道兩人都用出了“太陰十三劍”,也不知道李太一手中黑劍乃是一柄魔道之劍,就連陸雁冰和秦素這樣的少玄榜高手都難以完全看懂兩人交手的細節,更何況是其他觀戰之人。
在李玄都的全力出手之下,浩大的劍氣餘波向四面八方擴散開來,好在是在望仙台上,劍氣全都飛向了高空,也不怕殃及無辜。
浩蕩劍氣的餘波整整過了數息的時間才漸漸停歇下來,凌厲的劍氣將望仙台生生削平了半尺,地面上出現了一道道波浪狀的劍痕,好像大風吹過雪地留下的痕跡,又好像溪水潺潺流淌時的波紋,以李玄都立足處爲中心,向四周擴散開來。而且越是靠近李玄都所在,這些劍痕就愈發密集,好似佛祖蓮臺的花瓣一般。
所有劍痕的最中心位置,李玄都的雙手虎口炸裂,手背上青筋暴起,仍是緊緊握住“人間世”,橫劍過頭頂,死死架住黑劍。
李太一手握黑劍,整個人已經凌空躍起,懸停半空之中,保持着一劍下斬的姿勢。
兩人好似定格,一動不動。
如此僵持片刻之後,李太一的雙眼中迸發出一抹赤光,如粘稠鮮血,收劍後撤。
與此同時,李玄都也緩緩放下舉劍的雙手,改爲單手持劍,同時伸手一抓,方纔被浩蕩劍氣吹下望仙台的“白骨流光”從海水中一躍而出,如長虹一般沖天而起,飛入李玄都的手中。
李太一“呵”了一聲。
同樣被劍氣掃入望仙台下海水中的“潛龍”也一躍而出,掠上望仙台,不過李太一併不伸手握劍,而是鬆開了左手中的“在淵”,任由兩劍其自行懸空。
起初是李太一的雙劍對李玄都的單劍,現在卻是反了過來,變成李玄都以雙劍對戰李太一的單劍。
李玄都手中雙劍一長一短,按照常理而言,都是長劍爲攻,短劍爲守。李玄都卻是反其道而行之,擺出以長劍“白骨流光”爲守而以斷劍“人間世”爲攻的架勢。
兩人一番對拼之後,無論是氣機體力,還是精神心力,都損耗極爲嚴重,誰也沒有必勝把握,故而只是遙遙對峙,沒人輕舉妄動。
李太一望着李玄都,皺了下眉頭。
他沒有想到,這位四師兄竟然如此棘手,雖然他在丹霞峰上輸了一招,但那是因爲“太陰十三劍”出其不意的緣故,他自忖只要自己突破境界,從魏臻手中學得“太陰十三劍”之後,李玄都便再無半分勝算。哪曾想,從丹霞峰到望仙台,不過月餘時間,李玄都竟然再上一層樓,逼得他手段盡出,若非魏臻在臨別前,爲防意外,又送了他這把“天魔斬仙劍”,此時他已經敗了。
看來當年的紫府劍仙還真是盛名之下無虛士,能登上太玄榜,自有其道理。
想到這兒,李太一又看了眼手中之劍。
這柄“天魔斬仙劍”並非尋常意義的劍器,而是一件法寶,就如顏飛卿的“九陽離火罩”。此劍的功用之一就是可以模擬“太陰十三劍”的最後一劍“劍魔由我生”,雖然只有六成左右的威力,但可以規避“太陰十三劍”的隱患反噬。李太一原以爲自己用出“劍魔由我生”之後,就已經大局已定,可萬萬沒有想到,李玄都竟然還會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劍氣,殺力之大,堪稱他生平僅見,完全就是以力破巧,甚至已經到了以實擊虛的地步,直接將殘缺不全的“劍魔由我生”擋下破去。
兩人交手以來,李太一第一次開口道:“紫府劍仙不愧是紫府劍仙,我很好奇,如果你當年沒有墜境,沒有蹉跎五年,一直穩步升境,那麼現在會是什麼光景了?天人逍遙境?天人無量境?還是距離長生境只剩下一步之遙的天人造化境?”
李玄都在過去的五年之中想通了許多事情,從未後悔當年的選擇,自然也不會可惜過去的五年時光,平靜開口道:“這世上沒有那麼多的如果。”
李太一點了點頭,贊同道:“也對。”
李太一隨意一揮手中的“天魔斬仙劍”,劍上的黑色火焰掠出一道黑色痕跡,使得周圍空氣開始扭曲,然後問道:“師兄休息得如何了?”
李玄都道:“差不多了。”
話音未落,李太一的身形已經掠出,手中黑劍刺向李玄都的心口。
李玄都則是在千鈞一髮之際,以“斗轉星移”挪移開自己的身形,然後一劍回刺李太一的後心位置。
這一劍無聲無息,可李太一卻好似腦後生眼,反手負劍,擋下李玄都的一劍,然後身形滴溜溜一轉,整個人好似陀螺一般,無數混雜着黑色火焰的劍氣向四面八方激射開來,逼得李玄都不得不回劍防守。
與此同時,李太一的聲音也遙遙傳來:“四師兄,你與三師兄最大的區別在於,三師兄是真小人,你是僞君子,三師兄吃相難看,什麼髒活都要親力親爲,你滿口仁義道德,不染塵埃。以前的我覺得很是不忿,不過後來我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人活這一世,能耐還在其次,關鍵是時勢使然,有的人成了面子,有的人成了裡子。在我們清微宗,你這位紫府劍仙是面子,所以你不能有半點灰塵,必須滿口仁義道德,豎起道德牌坊,給外人看的。二師兄是裡子,什麼髒活累活都由裡子來做,就像那半掩門的婊子。又要把好處佔盡,面子上還要光燙。面子和裡子明暗配合,方能成事。”
李玄都喜歡以言語攻心,李太一也不遑多讓,此時處處言語誅心,就差沒有直言李玄都是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花了。
李玄都全然不爲所動,只是小心出劍,抵擋李太一的“烈火劍氣”。因爲自己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李玄都心中十分清楚,只有心虛之人,被人戳中痛處之後纔會勃然大怒,李玄都行得正,坐得端,何懼之有?就算被人誤解又如何?他做這些事情又不是做給別人看的,自然不會在意別人的看法,世人懂或不懂,知或不知,又有何干?也就是如今的李玄都年紀漸長,心性漸漸平和,若是換成少年時的李玄都,不遜於如今的李太一,什麼詆譭、孤立、誤解,你也配?大鵬展翅九萬里,會在意地面走獸的看法?自然不去理會這些。
李太一見李玄都不爲所動,便也不再去浪費口舌,畢竟這本就不是他所長,身形猛地停下,所有的劍氣驟然一停,然後深吸一口氣,胸腔高高膨脹起來,緊接着他吐出一口夾雜着漆黑火氣的濁氣之流,彷彿煙氣升騰,使得空氣扭曲,模糊不清。
與此同時,李太一的滿頭黑髮在一瞬間變得霜白如雪,彷彿從一個黑髮少年變成了一個白髮老人。
李玄都對於這幅玄奇畫面無動於衷,同樣提起氣機,衣襟獵獵作響,面龐上有紫青兩色氣機流轉,七竅之中又有道道白氣流淌下來,好似一條條小蛇,又好似微縮了無數倍的倒懸瀑布。
兩人盡出手段,各有玄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