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纔李玄都慷慨而言的時候,秦素一直靜靜地望着李玄都,沒有半刻移開過視線,同時她也一直緊緊地握着李玄都的手掌,沒有鬆開過分毫。
她忽然發現,此時的李玄都與平時的李玄都完全不一樣,與她認識的那個油嘴滑舌、嘻皮笑臉的李玄都就好像是兩個人一般,也讓她想起了一句話:“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
這樣的李玄都無疑是讓秦素心動的,女子讀書多了之後,便不喜歡滿腦子只有打打殺殺的莽夫,反而會生出許多文人的家國情懷,李玄都的一番話,也說到了秦素的心坎裡,不僅讓秦素對李玄都刮目相看,而且還生出許多崇敬之情,同時又夾雜着些許不好與人言的自豪,畢竟是她看中的男子,自然與尋常人不同。
在李道虛離去之後,李玄都望向秦素,輕嘆道:“你又是何苦,非要留下來。”
秦素微微一笑:“同甘共苦嘛。”
李玄都忍不住用另外一隻手敲了下她的額頭,氣笑道:“你這不是同甘共苦,是傻。”
秦素問道:“如果有一天,我也身處險境之中,難道你會棄我而去嗎?”
“當然不會。”李玄都道。
“這就是了。你不會棄我而去,我自然也不會棄你不顧。”秦素低頭望着兩人緊緊相握的雙手,柔聲道:“兩人相處,最重要的將心比心。剛纔我若離去,豈不是成了大難臨頭各自飛?”
李玄都忍不住捏了捏她的精緻鼻尖,輕聲道:“如此說來,你承認我們是夫妻了?”
“討厭,什麼時候都不忘佔我的便宜。”秦素輕輕拍了李玄都一下。
李玄都笑道:“什麼時候?人生艱難唯一死,我是個見慣了生死的人,哪裡會在意這些,自然是隨時隨地了。”
秦素大羞之下,鬆開李玄都的手掌,背過身去,李玄都卻是也隨着秦素一起轉身,順勢將她抱在了懷裡。
秦素的身子先是一僵,然後便軟了下來。
秦素伏在李玄都的懷裡,倒是沒有感覺到書上寫的濃烈男子氣息,也許感覺到了,只是她不知道這就是男子氣息。總之,她的心跳越來越快,如擂鼓一般,在她耳邊清晰可聞,隨着劇烈的心跳聲音,她彷彿又聽到了自己體內血液流轉的聲音,時而像江河奔流,時而像小溪流淌,使得她臉上的紅暈愈重,面紅過耳。
不過她沒有掙扎,任由李玄都這麼抱着她,同時雙手也環住了李玄都的腰。
李玄都望着窗外的大雨,輕聲道:“素素。”
“嗯?”秦素仍是把螓首埋在李玄都的懷中,聲音有悶悶的。
李玄都柔聲道:“清微宗的事情,我以後怕是管不了了,也沒資格去管了,我所能做的就是給師父他老人家提一個醒,只盼着他老人家能翻然而悟,剩下的事情無論我願意與否,都與我無關了。若是我們能安然離開蓬萊島,就一起去遼東好不好?”
秦素沒有任何猶豫,輕聲道:“好。”
李玄都猶豫了一下,說道:“若是我不能離開蓬萊島,你也一定要離開,去哪裡都好,總之不要去帝京,也不要再回東海了,最好是……”
話還沒有說完,秦素已經猛地擡起頭來,死死盯着他。
李玄都卻是有些心虛,偏移開視線。
秦素的兩眼有些發紅,嗓音有些發顫:“你不要我了,是不是?”
“我幾時說過不要你?”李玄都說道:“只是這世上難有萬全之事,若是師父給我定了個牢獄之罪,難不成你也要陪我在暗無天日的水牢之中度過餘生不成?沒有這樣的道理,對你也不公平。”
“你就是不要我了!”秦素竟是流下淚來,說道:“說好的同進同退,無論是刀山火海,還是龍潭虎穴,都不能變,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李玄都望着秦素的面龐,伸出手來,用指尖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珠兒,柔聲道:“不哭。”
“誰哭了?”秦素又把臉埋在他的懷裡,含混不清道:“我纔沒哭,我纔不會因爲你這個壞東西哭呢。”
李玄都輕輕撫着她的脊背,柔聲道:“是我不好。”
片刻後,秦素又擡起頭來,臉上的淚水已經都蹭在了李玄都的胸前衣襟上,可雙眼還是紅紅的,道:“你選擇這樣做,我不怪你,可是你老實說,你決定這麼做的時候,想過我是什麼感受嗎?”
李玄都低聲道:“想過的。”
“你想過,就是這樣對我的?事到臨頭了,把我趕走?”秦素質問道:“我們說好的同進同退,都是騙人的?”
李玄都搖頭道:“不是騙人的。”
秦素鬆開李玄都,後退幾步,望着他說道:“你現在把我趕走,你覺得你保全了我,你這樣便可問心無愧,不負忠義,也不負我,可你想過我是什麼感受嗎?我是不是還要慶幸自己逃得一命?我若是這樣的人,我又何必陪你來蓬萊島?”
李玄都頓時沉默了。方纔他在李道虛面前,慷慨陳詞,讓李道虛無話可說,卻沒想到報應來得如此之快,轉眼之間便讓秦素逼得無話可說。
過了良久,李玄都只好說道:“是我錯了,不該忽略你的想法,我向你道歉。”
秦素伸手抹了抹臉上的淚痕,哽咽道:“那你以後還趕我走嗎?”
“不敢了。”李玄都老老實實道:“同進同退,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秦素又張開雙手,有些孩子氣道:“抱。”
李玄都啞然失笑,上前一步,又將她重新攬入懷中。
兩人相擁無言,過了片刻之後,秦素輕聲道:“玄哥哥。”
李玄都一怔,問道:“你叫我什麼?”
秦素羞得滿面通紅,不過還是又小聲地重複了一遍:“玄哥哥。”
李玄都哈哈一笑:“怎麼了,素素妹妹?”
秦素見他得意,忍不住輕哼一聲:“那我不叫了,我還是叫你玄兒好了,玄兒,玄兒,壞東西!”
李玄都笑道:“那你是不是想讓我喊你秦姐姐啊?真不害羞,你明明比我還小,偏偏想做我的姐姐,要做姐姐,等到下輩子咯。”
秦素道:“我幾時說過要做你的姐姐了?自作多情!”
李玄都理所當然道:“既然沒想做我姐姐,那就喊我一聲哥哥,快喊。”
秦素終究還是抵不過李玄都的糾纏,只好又低聲喊了一句“玄哥哥”。喊完之後,秦素已經是滿面羞紅。
李玄都大爲歡喜,竟是直接將秦素打橫抱起。
秦素驚呼一聲,下意識地伸手摟住他的脖子,待她回過神來之後,又羞又急道:“快放我下來,若是讓旁人看見……”
“這兒沒有旁人。”李玄都道:“我師父已經走了,如今便只剩下我們兩人了。”
說罷,李玄都大步向門外走去,秦素則是一手攬着李玄都的脖子,另外一手從須彌寶物中取出當初兩人用過的紙傘,此時她拿出的正是寫着“樂在風波不用仙”的那一把,撐起紙傘,爲兩人遮擋風雨。
李玄都抱着秦素在大雨中一路奔行,來到當年他的住處,是個不大的小院,不過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倒也雅緻。來到正堂之後,李玄都卻是沒有放下秦素的意思,秦素只好伏在他的耳邊,輕聲道:“玄兒,玄哥哥,你這下滿意了吧?快放我下來。”
李玄都說道:“不滿意,再多一聲夫君就差不多了。”
秦素大羞,啐道:“壞東西,登徒子,不要臉!快放我下來,不然、不然我便不理你了。”
李玄都這才把秦素放下。
與此同時,李道虛出現在碼頭上,登上了自己多年未用的白龍樓船,冒着大雨出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