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宗也不是全知全能的神仙,陰陽宗都難以察覺的,荊楚總督更不可能察覺。李玄都一行人正是靠着這出人意料之外的喬裝改扮,成功從蘆州進入荊州,這一路上沒有遇到半點波折。
大船緩緩駛向雲夢澤中心的洞庭山,按照顏飛卿的估計,大概會在洞庭山停留一日的工夫,對於長達月餘的路程而言,遠談不上“浪費”二字,反而可以更加逼真,不會讓人起疑。宮官不止一次對李玄都抱怨過,顏飛卿和蘇雲媗二人,絕對是樂在其中了,只是李玄都一概不理,宮官孤掌難鳴,只能作罷。
洞庭山,洞府之庭,名爲山,也可以視爲一座小島,與千古名樓岳陽樓遙遙相對。遠遠望去,這座洞庭山彷彿浮於水上,傳說其下有金堂數百間,曾有玉女居之,四時聞金石絲竹之聲,徹于山頂。後因湘君和湘夫人葬於此,故此山又名湘山、君山。此山共由大小七十二座山峰組成,是爲七十二洞天、三十六福地中的第十一福地。
大船在洞庭山靠岸,放下船板,先是宋輔臣這位護衛率先登岸,然後是顏飛卿這位公子。在他上岸之後,立馬轉身去接嬌嬌弱弱的蘇雲媗,蘇雲媗一手與顏飛卿伸出的手掌相握,另外一手微提裙襬,使得腳上的圓頭繡鞋露出稍許,小步走在船板上,似乎生怕一個不慎跌落水中,誰也看不出這是一位能飛天御劍的劍道大家。
在蘇雲媗身後是板着臉的宮官,好似被別人欠了了許多銀錢不還一般,不但沒人攙扶,還得爲少夫人拿着扇子。
最後是一襲青衫的李玄都,身無他物,除了不能佩劍,就連“十八樓”都被他從手腕上褪下,收入懷中。
洞庭山作爲名勝之地,雖然沒有客棧,但有供人下榻的宅院,只是價格昂貴,尋常人等是萬萬消受不起。只是這一點難不住顏飛卿,他直接包下一棟宅院,庭院深深,亭臺樓榭,小橋流水,一派江南風情。
將一衆侍女僕役安頓下來之後,既然來都來了,大好風景,第十一福地,自然不能浪費,於是公子少夫人只帶了貼身的隨從和丫鬟,在宋師傅的護衛下,離開宅院,開始遊覽洞庭山。
讓李玄都沒想到的是,除了他和顏飛卿之外,另外兩名女子其實早就來過洞庭山,蘇雲媗甚至還是常客,幾乎每年都要來一次,對於這兒的景色如數家珍。
走到中途,有一座半掩於林中的茶舍,其中有茶女煮茶,手法賞心悅目。
在茶舍不遠處則有一座幽靜道觀,顏飛卿想了想,說道:“我陪夫人去道觀進香,你們就在茶舍等候。”
李玄都和宋輔臣都是無所謂,宮官則是求之不得,點頭應下。
道理也很簡單,若是五人去茶舍,按照現在各自的身份,能落座的只有顏飛卿和蘇雲媗,其他三人都能站着,李玄都可以不在意,宮大小姐可不想受這氣。
在顏飛卿和蘇雲媗離去之後,三人進到茶舍之中,要了一壺茶,分而坐下。
洞庭山所產的針形黃茶名爲“銀針”,天下聞名。此茶古時專供帝王品飲,有“金鑲玉”之稱,是爲十大名茶之一。此時茶舍中的招牌自然也是這銀針,本來是由茶女爲三人沖茶,不過宮官自薦,親自沖茶,手法嫺熟,盡是大家風範。
煮好之後,宮官先給李玄都奉上一杯,可見如雀舌一般的茶葉芽尖浮上水面,都豎着浮在那裡。
李玄都也不太懂茶道,說不出太多所以然,輕呷一口之後,只能讚了一聲好。
宮官可不是客氣的人,第二杯茶毫不客氣地給了自己,最後纔給宋輔臣。好在宋輔臣也不在意這些細枝末節,事實上宋輔臣出身農家,家中還有年邁父母和一大家子人,他將自己的所有例銀都寄回家中,自己不留銀錢,遠遠比不了宮官或是顏飛卿這等豪富,也許只有李玄都能跟他稍稍比較,不過李玄都是一個吃飽全家不餓,又不一樣了,而且宋輔臣的例銀不是李玄都的例銀可比,只是意思意思而已,無道宗中除了宋輔臣之外,誰也不指望着這點例銀過活。若不是因爲特殊原因,可能他一輩子都不會喝上一壺價值二錢銀子的銀針。
就在這時,茶舍中又來了一行人,皆是錦衣華服,且氣態倨傲。
爲首的一名公子無意中瞧見了宮官,眼神一變,徑直走來,溫聲道:“這位姑娘……”
未等他把話說完,宋輔臣已是驟起眉頭,打斷他道:“這位公子,素不相識,還望自重。”
原本笑吟吟的年輕公子臉色不變,沒有絲毫失態神色,只是說道:“你這話好沒道理,我話都沒說完,你就讓我自重,我倒要問一句,我哪裡不自重了?”
見慣了此類事的宋輔臣有些不耐煩,只是爲了顧全大局,這纔沒有發作,若是換成平日,他早就一拳把這等紈絝子弟打得站不起來,此時只能強壓了怒氣。就在此時,李玄都開口說道:“這位公子,我們素昧平生,你主動搭訕,用意幾何?若是以問路之類的緣由爲託詞,男女避嫌,也當問我們兩個男子纔是,哪有直接問姑娘的道理?”
宮官唯恐天下不亂,擺出一副受驚模樣,甚至還主動向李玄都身邊靠了靠,真是我見猶憐。
不過李玄都和宋輔臣都有些小覷這個年輕公子了,沒想到他依舊笑着:“你說的是正理,可也要聽完我說話才行,我的話都沒說完,你們就打斷了我,而且憑藉的是完全想當然的理由,這是失禮。”
年輕公子咬重了“失禮”二字,又接着說道:“這世間之事逃不過一個‘理’字,公道自在人心,既然是失禮,要不要賠禮道歉呢?”
宋輔臣略微驚訝,沒想到這個公子哥倒是有些真才實學,最起碼這扣帽子的本事,顯然是公門修行有些火候了。
在說這些話的時候,那名年輕公子也在打量三人,着重是看三人的衣着打扮,宮官的穿着打扮明顯就是某個大戶人家的丫鬟,而那個年輕男子,也不是什麼富貴出身,不是個窮酸書生,就是大戶人家的幫閒隨從之流,瞧這兩人的樣子,倒像是私奔出來的狗男女。至於那個護衛打扮的中年男子,也不算什麼,江湖武人厲害,可有個前提,得是大宗門子弟才行,可大宗門子弟,怎麼會給人看家護院?
再看宮官身上的衣着,衣料普通,也不見什麼首飾,尤其是那股脂粉氣,十分劣質,可見這個丫鬟的主家也不是什麼大富大貴之家,多半是家道平平,養得起婢女,卻沒能到“富養”的地步,真正顯貴人家的丫鬟,無論是吃穿用度,還是見識氣度,個個都如千金小姐一般。
想到這兒,這位年輕公子便放下心來,是個可以拿捏的軟柿子。
就在此時,宮官怯生生道:“那我給你道歉,可以嗎?”
聽到這話,年輕公子愈發肯定自己的猜測,輕輕摩挲着腰間所懸掛的玉佩,笑臉燦爛:“事情可大可小,就看你們道歉有沒有誠意了。”
宮官輕捂心口,像個被嚇到的小女子,趕忙說道:“怎麼纔算有誠意?”
李玄都此時已經沒了說話的興致,由着宮官表演,只是宮官不肯放過他,在桌底輕輕踩住他的腳背,而且還威脅地輕輕旋轉一下,李玄都只能開口道:“你休想!”
那位公子哥淡笑道:“不是我故意瞧不起你們,你們幾個奴僕之流,還不配說這種話,等你們的主人回來了,再來說這話還差不多。不過話又說回來,丫鬟嘛,無非花點銀子而已。”
說到這兒,他的神色陡然一變,厲聲道:“奴犯上,官賣了你,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