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兩人對峙之際,那隻手掌的主人終於撩起車簾,從車廂中走出。
孫鵠的眼皮一跳,竟然是個與他年紀相差不多的年輕男子,剛纔用出神霄宗“無極勁”的,就是此人不成?
要知道神霄宗‘無極勁’的玄妙之處就在於無聲無息、無形無相、無極無心。這門可以與正一宗‘純陽紫氣’相提並論的法門,用出不難,只要玄元境就可用出,但是練成不易,需要體內五氣齊聚歸一,故而非歸真境不能練成。
此人難道是竟是一個歸真境高手?可觀其氣息,不過是介於抱丹境和玄元境之間,就算是與先天境的谷底都相差甚遠,更遑論是歸真境。
就在孫鵠觀察李玄都的時候,李玄都也在打量着他,然後對胡良說道:“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這身法應該是寧憶的‘血影幻身’,看來我們今天惹了個來頭不小的人物。”
這句話沒有可以刻意隱藏迴避,孫鵠同樣聽到,他微微一笑,語氣陰冷道:“你也聽說過‘血刀’的大名?”
李玄都笑了笑,“當然聽說過,而且還有過一面之緣。”
孫鵠冷哼一聲,顯然不相信眼前之人曾經見過自家那位天人境的師父,要知道“血刀”之名,可不是無的放矢,爲人孤僻,刀下鮮有活口,如果眼前之人是個死人,那麼這話還可信一點。
胡良嘿然道:“老李,這位少俠以爲你在胡吹牛皮呢!”
李玄都只是淡淡一笑,不以爲意。
當初他在西北的最後一戰,對手就是與這位“血刀”寧憶,起因則是那把在刀劍評上位列第十的“大宗師”。
說來也不知是否巧合,大多劍道宗師都是出自正道十二宗,而刀法宗師則是出自邪道十宗。世人皆知,世間有三大刀法宗師,分別是“天刀”秦清、“魔刀”宋政、“血刀”寧憶。
“天刀”秦清是補天宗和忘情宗的兩宗之主,被譽爲“天下第一刀”,也是如今太玄榜上的第一人,他本身就是百年難遇的奇才,又身兼補天宗和忘情宗的兩家之長,自擊敗“霸刀”華嶽之後,從未嘗過敗績,正因爲有他坐鎮遼東五宗,縱使西北五宗中高手輩出,仍是不敢對遼東五宗太過放肆,免得觸怒這位天下用刀第一人。
如果說“天刀”秦清是遼東五宗的頭面人物,那麼“魔刀”宋政便是西北五宗的定海神針。宋政與秦清齊名,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登頂太玄榜榜首還在秦清之前,對於整個正道十二宗都有極大震懾力,連各宗之主都不敢輕易招惹於他,同時他還是邪道第一大宗無道宗的宗主,麾下有左右二尊者、四法王、十長老、十二堂主。胡良手中的“大宗師”本就是他的佩刀,只是他因刀癡狂成魔,挑戰清微宗的老宗主,戰敗之後,留下這柄“大宗師”後不知所蹤,後來那位得到“大宗師”的無道宗長老死於李玄都的劍下,這把“大宗師”又被李玄都轉送給胡良。
比之“魔刀”宋政和“天刀”秦清這兩位一前一後的太玄榜魁首,“血刀”寧憶只能算是後起之秀,他成名時,“魔刀”宋政已經不知所蹤,“天刀”秦清也很少在江湖上露面,當時正值紫府劍仙如日中天,一人一劍殺穿了小半個江北,故而寧憶的光芒被李玄都完全遮掩過去。
兩人的第一次見面,就是在爭奪“大宗師”的一戰,寧憶是用刀之人,自然想要擁有一把好刀。在刀劍評中,以劍居多,刀只有三把,分別是排名第六的“清淨菩提”,排名第八的“欺方罔道”,以及排名第十的“大宗師”。
這三把刀來歷俱是不凡,“清淨菩提”在靜禪宗手中,不用多想。“欺方罔道”則在“天刀”秦清的手中,同樣不用奢望。能夠爭上一爭的就只有這把被原來主人拋棄的“大宗師”。
因爲爭奪“大宗師”的緣故,李玄都與寧憶有過一番交手,李玄都憑藉手中三尺之利,略佔上風,迫使其退去。後來寧憶因爲此戰破開歸真境的桎梏,踏足天人逍遙境,而李玄都卻在帝京一戰中,佩劍被毀,跌落歸真境,自此之後,兩人已經不可同日而語。
在那一戰中,胡良就在旁邊觀戰,自然也見過那位“血刀”寧憶,看上去是個不惑之年的書生,書卷氣很足,足到不能稱之爲儒雅的地步,倒是有些呆氣了,可就是這麼一個人物,縱橫西域,闖下了“血刀”的名號。這也正應了一句話,人時移世易,曾經一心苦讀聖賢書的書生寧憶變成了兇狠無情的“血刀”寧憶,曾經劍下不容情的紫府劍仙卻變成今日可以爲救人而出劍的李玄都,世事無常,莫過如此。
孫鵠見李玄都絲毫沒有想要爭辯的意思,反而是生起幾分狐疑,輕聲問道:“閣下當真與家師相識?”
李玄都坦然道:“談不上相識,應該說還有些仇怨。”
話音剛落,孫鵠毫不猶豫地一刀刺出,乃是“血刀十二式”小八式中的第一式,極爲狠辣,若是被刺中,便是被剖胸挖心的下場,所幸李玄都腳下一頓,身形梯雲而升,憑藉妙真宗的登天梯,硬生生將身體拔高了一丈有餘,靴底險之又險地與刀鋒“擦肩而過”。
如果止步於此的話,孫鵠仍舊能順勢跟上一刀,不過胡良卻不是擺設,就在此時,他沒有選擇出刀相救,而是直接一刀斬向孫鵠的頭顱,這個瞬息萬變的局勢,局外的胡良佔據主動,若不出手,李玄都十有八九要吃虧,可胡良出手又可以分爲兩種情況,一種是出刀擋刀,最利於幫李玄都解圍,再有一種就是攻敵之必所救,圍魏救趙。
胡良此番出刀的時機拿捏巧妙,他認定孫鵠乃是以己身爲重之人,不會玉石俱焚,便選擇第二種圍魏救趙。
果不其然,孫鵠毫不猶豫收刀擋下胡良的一刀,繼而身形後掠,完全脫離胡良的出刀範圍。
落地之後的李玄都沒有絲毫驚慌之色,他與胡良早已不是第一次並肩而戰,根本不用多餘言語,便知該如何行事,剛纔胡良的出手,完全在李玄都的意料之中。
孫鵠眯起雙眼,沒有言語。
剛纔他兩次出刀,都沒能傷到這個境界明顯低於自己之人分毫,雖然不至於心境受損,但胸中還是有些無處發泄的憋屈感覺。自從他出道以來,一直都是越境而戰,抱丹戰玄元,谷底戰山巔,何時輪到被別人越境而戰了?
就在此時,胡良開口道:“老李,這小子的‘血影幻身’有點難纏,你幫我一把,封死這小子的騰挪空間,讓我一刀劈死他。”
孫鵠心中一驚。
剛纔的一番交手,單憑修爲氣機,他確實不是這名刀客的對手,他之所以能與這名刀客周旋,一是依仗詭異難測的“血刀十二式”,二是速度奇快的“血影幻身”,若是正面硬抗,他很難力敵。
不過他隨即就自嘲一笑,“血影幻身”是師尊的看家法門,修煉到極致之後,可以身化千萬血影,真假難辨,虛實難辨,就算他現在只是小成,也不是一個區區抱丹境就能破去的。
只是再次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這句話竟然不是一句戲言,那個赤手空拳的年輕人輕描淡寫地揮袖,然後就見一抹青芒掠出。
孫鵠的瞳孔猛然收縮。
飛劍!
竟然是飛劍!
在出神入化三境之下,若說還有什麼比“血影幻身”的速度更快,必然就是飛劍。
孫鵠也是果決之人,身體一扭,左手貼上“歃血”刀身,以刀身側面抵住此來的飛劍,刀身彎出一個弧度,繼而借力驟然如後暴退,瞬間拉開十餘丈距離,成功沒入驛路兩旁的的密林中。
臨走之前,孫鵠大笑道:“咱們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日後江湖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