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盧賢拔、楊啓龍倆人最後退進通往後宅的大月亮門的時候,這裡沒有像兩側的小門那樣,被由後宅假山上臨時搬運來的石頭封堵起來,甚至連兩扇朱漆的木門也沒有來得及關上,已經殺紅了眼的北殿人馬就尾隨而至。
一場血腥的大門爭奪戰旋即再次展開。
楊秀清就坐在距離雙方將士拼死搏殺的大門口不足二十步遠的地方,靜靜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的兩手空空,從永安城突圍之後,他就再沒有佩戴過武器,現在還是一樣。
前院的火勢越來越大。
“殿下,他們再燒銀龍殿。”盧賢拔的臉在抽搐。
“是嗎?”楊秀清的手抽動了一下,同時在大腿上狠狠抓了一把,這個動作他已經重複了好幾次了,那是又一個近衛士兵在倒下,“燒吧,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說着話,他把頭微微地側了一下,似乎在注意地傾聽着什麼,一會兒,他笑了,“我說賢拔,外面那個沒命叫喊的啞巴嗓是誰啊?”
盧賢拔牙齒一咬,“是劉乃心那個混蛋。”
“我說呢,不像是韋昌輝啊,他可沒有這兩下子。”楊秀清輕輕哼了一聲,隨後又嘆了口氣,“他守巢湖守得好好的,是個將才啊,可惜,可惜他卻把心思用在了這個上面。”
“真想不明白,一個聰明人會幹出如此糊塗的事情。”盧賢拔搖搖頭,隨即看看假山上瞭望的士兵,大聲問到,“發現北王沒有?”
“回稟尚書,沒有。”
“不用問了,他不會在這裡了。”楊秀清仰頭看看天色,站了起來,撣撣身上的塵土,“如果我沒有算計錯的話,他這個時候該去找咱們尊敬的天王陛下了。唉,真正想當這個天王的是他。”說完這話,他把手用力地一揮,“到時候了,放炮!”
“是,放號炮!”
隨着盧賢拔的一聲令下,驚天動地的號炮聲響起。
號炮聲中,北殿人馬曾經掩伏的街巷內,再次涌出人潮。這是來自翼王府的近衛官兵和內務部的新城警備大隊。
專門負責軍械局、內務部所在地新城保衛的警備大隊,是天京城唯一一支裝備了全部新式武器的隊伍。和近衛旅還不一樣,近衛旅的成立受到許多因素的制約,難以一時完全按照鄭南的意志行事。而在這支部隊的建設上,則是傾注了鄭南更多的心血。人員的挑選自不必說,各個是百裡挑一的英俊後生,用見過他們的百姓們的話來講,若是冷不丁的在街上遇到幾個警備大隊的士兵走在一起,你很難分辨出他們誰是誰,一個個好像看上去都差不多。
爲了防備可能出現的各種險惡環境,也爲了擔心長期的守備任務會消磨掉官兵們的戰鬥意識,鄭南專門給警備大隊制定了各種條件下的訓練方案,和野戰士兵一樣,他們經受了衆多艱難環境的磨練。當年揚州告急,一是出於天京沒有合適的軍隊可派,二是爲了在實戰中鍛鍊隊伍,警備大隊的大部分官兵都上了揚州前線。可以說,這是一支當初在紅軍教導旅之外的又一個紅色的鐵拳。
韋昌輝的確該怕林海豐,可惜的是他怕的竟然是那麼的單純,爲什麼就不學學別人呢?這話也就是說說,林海豐、鄭南的作爲,是他想學也學不去的。說到底是人的思想,林鄭二人是真正用他們所崇敬的老人家的偉大思想武裝起來人物,在韋昌輝和他們之間,沒有任何的可比性。不過,韋昌輝大凡聰明一點兒,至少不會現在就迫不及待地跳出來,來日方長,何必爭一時之長短,繼續掩藏下去,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這樣也許還可以寄託些子希望,或者乾脆做個愚公,這代不行就下一代,顛覆紅色政權的希望可以寄託在第二代,甚至是第三代人的身上嘛。唉,只能再次說聲可惜,可惜的是韋昌輝沒有學習到“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道理。
韋昌輝其實有一點能和我們偉大的安王殿下相媲美,那就是除惡務盡。對待天朝的敵人,安王殿下的偉大思想告訴他所有忠誠的將士們,必須要向秋風掃落葉那樣,殘酷而無情。對敵人的任何仁慈,那就是對人民的殘忍!
翼殿的近衛五營兵分兩路,撲向東王府外圍的北殿官兵,而警備大隊卻猶如一陣強大龍捲風,呼嘯着突入烈火熊熊的東王府。沒有人喊叫什麼,喊叫對他們來說,完全都是多餘的,他們能夠發出的一切聲音,除去堅實的腳步,就是噴射着無數道怒火的槍口。
多少年後,當年參加了這場平叛的一個老兵,躺在夏日裡東海之濱的沙灘椅上,花白的頭髮被一陣陣和煦的海風輕柔地拂動着。一個少年偎依在他的膝下,仰着稚嫩的小臉兒,期待地望着祖爺爺。他在等待着祖爺爺回答他一個不理解的問題。
人人都說他是天朝人民的大救星的林海豐大元帥,已經永遠躺在了紫金山的陵園裡,終於在無數天朝英靈的陪伴下,可以安詳地休息了,可是,短短的一年之後,居然就有人公開跳出來責難天朝聯邦,辱罵林海豐大元帥其實就是個天下第一的劊子手,並在國外敵對勢力的慫恿、支持下,陰謀組織對天朝聯邦政府的分裂、顛覆活動。政變被扼殺了,即將開始的是對叛亂者的公開宣判。小重孫子卻不明白,當年祖爺爺們平叛可不是這個樣子的,他們要殺人,難道祖爺爺經常引以爲自豪的功績也是錯的嗎?
祖爺爺顯然有些難受。時代不同了,他感覺這個問題似乎已經很難對孫子講的更清楚。他只是笑了笑,慈愛地撫mo着孫子的頭,“孩子啊,等你長大了,等你穿上軍裝,等你唱慣了軍歌,等你……知道嗎?當年祖爺爺在用槍口教育那些該死的叛徒們的時候,祖爺爺其實心裡在唱着安王、寧王殿下教給我的歌。”
“是軍歌嗎?”小重孫子笑了,“我現在就會唱的。向前、向前、向前,我們的隊伍向太陽,腳踏着祖國的大地,揹負着民族的期望,我們是一支不可戰勝的力量……”
祖爺爺笑了,笑得花白的鬍子在翹。
“祖爺爺和你的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都是一路唱着她走過來的,唱得整個世界都怕。如果要是你們也一直唱着走下去,這塊兒土地上就永遠沒有膽敢再言翻身的敵人了!唉……”祖爺爺看着面前那遼闊的海域,輕輕嘆息了一聲,眼角兒甚至有些溼潤。
他抖了抖身上金黃色袍服的衣袖,開始自言自語,“對待敵人,從來就沒有道理可講,他們也從來不會對咱們慈善,這是當年安王殿下常說的。沒有天朝強大的紅色軍隊,沒有那次以及後來的血腥,哪裡會有今天的安寧啊!”
祖爺爺說着,一直對面蒼茫的大海,“在那邊兒,有個卑劣的種族,天生的病夫,卻要妄自尊大,當年想要吞併琉球。可惜,鬧到最後連他們自己的國家都沒有了。他們現在在鬧着復國,好像不少蜜罐裡泡大的王八蛋對他們居然也在講什麼仁愛。孩子啊,你說不殺他們行嗎?”
“等我長大了,我就替祖爺爺去殺那些王八蛋,誰敢喊復國就殺誰!”
“好孫子!”祖爺爺一把摟過小重孫子,想抱起來,他老了,竟然沒有抱動,“唉呀,祖爺爺真是老了,以後就指望我的寶貝重孫子了。要學祖爺爺那樣,用你的槍口和他們說話,千萬不要忘記過去!不過,罵人可不能學,咱們中國人,從來不罵人。”
老戰士說的沒錯兒,當年在他和所有衝進東王府的警備大隊官兵面前,絕對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餘地,警備大隊官兵們的頭腦裡,不知道,也決不接受任何投降。他們只有一個念頭,殺,決不能留下一個對天朝曾經有過動搖的人。
劉乃心失算了,他沒有能去向他的北王殿下報捷,甚至沒有親眼再看到他想殺掉的所謂東逆一眼。不過,他好像聽到了楊秀清的一聲怒吼,“殺出去,爲了天朝萬代,一個不留地給我殺!”
劉乃心倒在了血泊裡,他肯定不知道他自己到底是倒在了誰的槍口下。對面的槍聲像炒熟的豆子,爆個不停,又像驟風,一颳倒下的就是一大片。不過,在倒下之前,他已經完全的明白了,他和他的北王早就落進了一個巨大的圈套。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可誰又是真正的黃雀?
殘餘的北殿官兵跑無處跑,藏沒處藏,抵抗,馬上會被亂槍打成篩子,跪地求饒,等待他們的就是雪亮、鋒利的刺刀……
天朝需要紅色恐怖!這個信念,直到林海豐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還在影響着他自己。
八月一日那天,是林海豐八十三歲的生日,也是天朝工農紅軍建軍六十週年、天朝工農紅軍空軍部隊建軍五十週年的大喜日子。作爲退休的老戰士代表,參加完隆重的閱兵儀式之後,在他那普通的宅子裡,再次接受着陳玉成、汪海洋、陳廷香、李福猷等前國家和軍隊領導人,或者說是老戰友們的祝賀。
從來不服老的林海豐現在的確已經老了,儘管退休之後,他幾乎很少再過問政事,甚至連有些象徵性的會議都懶得去參加,但是多年來的廢寢忘食,早淘虛了他的身體。
他緊緊地握着同樣已經是老態龍鍾的老夥計鄭南的手,那種緊,其實也只是雙方一種心理的感覺。然後看着面前這一班子當年是何等英姿勃發的優秀統帥們,略帶遺憾地嘆息着,“都說我殺人如麻,尤其是當年的天京,咳……咳……多嗎?其實還不夠啊……如果我再狠點兒,如果……”
“機長同志,你沒有錯,在特定的條件下,殘酷意味着的就是真正的善良!正是因爲這樣,現在我們纔可以保證我們偉大的天朝一百年不會變色。我真希望歷史再重來一次,那樣的話……”鄭南,這個被全天朝上下公認爲慈王的,全世界無與倫比的偉大科學家,到他已經不能再操刀的時候,想到的卻是刀。一百年夠嗎?顯然不夠!
這是兩個老戰友一生中的最後一次對話,“那樣”是什麼?依靠在沙發的背上,一手輕輕搭在心口的安王殿下,永遠聽不到了。他就坐在老戰友、老部下們的中間,靜靜地去了。這位被他的敵人們咒罵了整整一生的偉大戰士,走的安詳。
不過,有一點,即使是在閻羅殿裡,他安王還是安王。就像直到最後,他都沒有顧得上和旁邊相伴相隨一生的愛妻,充滿哀傷、期待的子女說上一句話一樣,他還要奮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