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京的勤政殿內,草草地用過午餐的楊秀清、石達開、鄭南及洪仁玕四人,正接見荷蘭王國威廉三世派遣的以厄格蒙特伯爵爲首的考察使團。隨着前線天朝紅軍的大踏步前進,天京的外交活動也變得異常的繁忙起來。從一大早開始,他們就已經連續接見了兩批人,加上這批,已經是第三撥了。
說巧不巧,今天的這三批人,對楊秀清等人來說,似乎沒有感覺到其中誰和誰有些什麼必然的聯繫。而對於鄭南來說,心境卻就是完全不同了。
歷來作爲中國宗藩的越南阮朝,居然能派來使者急於拋棄滿清投靠,他還是覺得蠻可以理解。這個越南也好、以前的安南也罷,從來都是在別人的保護之下才能生存,即便是到了二百年後,也需要中國人民的無私援助,否則一樣擺脫不了殖民統治。
他清楚得很,那個什麼翼宗阮福蒔之所以這麼着急,無非是因爲不少的滿清餘孽竄進了他們那裡,他們扛不住了,這纔想起現在遠遠比滿清更強大的太平天國。當然,就像一接見完越南使者鄭南就對楊秀清、石達開和洪仁玕說的那樣,這個忙一定要幫。不僅要幫,還要儘快下令雲南總督杜文秀及督軍陳宗揚,至少派出一個軍進駐越南,在清除北部滿清殘兵敗將的同時,要加緊進駐南部,尤其是土倫(峴港)。
儘管跑到天京來的越南使者遮遮掩掩,鄭南可不糊塗。早在一七八九年,那個越南前流亡國王阮福映就曾經跟法國簽訂同盟條約,以允許法軍長駐交趾中國地區(越南南部),並把土倫(峴港)割讓給法國爲代價,換取法國派遣一支軍隊,幫助其復位。正是藉助了法國人的力量,他收回了自己的首都順化,剿滅了西山亂黨政權。所幸的是,由於此時恰恰正逢法國自己國內的大革命爆發,可憐的法國人白白出了氣力,卻無緣消化它已經得到手的勝利果實,只能把怏怏把軍隊撤回。阮福映卻順利地繼續北伐,滅掉了安南王國,統一全境。
後來,儘管阮福映請求中國加封,而滿清也改封他爲越南國王,可阮福映這不過都是做做樣子。在阮福映及其後世們看來,自從拖着辮子的滿清侵佔了整個中國之後,中國的主幹就已經沒了,主宰着那個所謂中國的不過都是一羣竊賊而已。至於中國剩下不多的東西,那就只有他們了,他們纔是中國的象徵。一時的屈服於滿清是無奈,只是礙於沒有實力,要有實力,他們將“光復”整個中國,那纔是他們的宏偉抱負。於是,就有了這個在漢式的王冠下,卻穿着清式王袍的大阮朝。
鄭南可不相信這個大阮朝的狂夢,他只知道法國人不會白忙活一場,很快就要去那裡找回他們曾經失去的巨大利益。由於在越南不斷有法國的傳教士被屠殺、迫害,從近東戰爭中脫身而出的法國,已經開始把目光瞄準了那裡。布爾布隆也曾數次和石達開及他交換意見,私下有一搭沒一搭地透露,爲了保護法國公民的利益,法國要教育教育越南。
對這點,石達開和鄭南都是明確地表示,天朝不會不顧及中華歷史上的所有藩屬,否則就會遭人唾罵,遺臭萬年。至於發生在越南地區那些令人不愉快的行徑,天朝不會坐視不管。當然,說都是說,單靠說那是鎮唬不住人的,最重要的是做,天朝不能在實際的腳步上掉到法國人的後面。當初之所以命令陳宗揚在雲南準備了半天,不就是等着這個機會的嗎。
可對於今天第二批人的到來,如果沒有內務部提前細緻的工作,不要說是楊秀清等人感到困惑不解,就連這裡的鄭南,也包括前線的林海豐在內,哪一個都是目瞪口呆。他們居然是來自位於西婆羅洲(今印度尼西亞加裡曼丹島)坤甸城,蘭芳國第六任大唐總長丁力三派來的使者團。
鄭南儘管知道現在除去天朝有計劃地向美國、加拿大、南非等地的變相移民外,流落國外其他各地的僑民依然不少,尤其是東南亞,至少應當有不下二百萬的中國海外僑民,可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外面居然還會有華人自己的國家政權。
一個由流落到西婆羅洲的廣東人羅芳伯,帶領三萬生計無着的華人,聯合當地居民,不僅早就在那裡建立起來了“蘭芳國”,並一直存在至今已經整整的八十年。這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國家呢?
據使者們介紹,羅芳伯於乾隆三年即公元一七三八年出生於廣東梅縣石扇堡。一七七二年五月,也就是坤甸建城的第二年,迫於國內的沿海一帶,人口稠密而土地貧瘠,東南亞卻地廣人稀,而且屬於熱帶氣候,謀生比較容易,羅芳伯與一批熱血的客家青年漂洋過海,從烏石海邊登上婆羅洲(今西加裡曼丹島)。
當時的婆羅洲島上,社會混亂,到處都是土匪猖獗,海盜稱霸,燒殺搶奪,無惡不作,鬧得民不聊生,怨聲載道。羅芳伯與當地皇族婆羅洲蘇丹結爲兄弟,聯合一起,團結奮鬥。最終帶領來自福建、廣東籍的華人及當地各族民衆,一舉平定內亂。在鎮壓首惡,勵行法治的過程中,羅芳伯聲名鶴起。
爲了發展經濟,解脫百姓日缺三餐,夜無居處的生活困苦,羅芳伯隨即又帶領各族百姓組建“採金公司”,共同開發當地豐富的金礦資源,推進經濟發展,提高百姓的生活水平。一個對華人內部稱公司而對外稱國家的蘭芳國從此誕生了。
在蘭芳國的首次選舉中,羅芳伯獲得萬民擁戴,當選爲首任大唐總長。執政期間,他悉心制訂了各種規章制度,並將政府分爲司法、軍事、財政、經濟、教育五部。五部各司其職,互相制約,隱然有三權分立的模樣。蘭芳國還重視教育,舉辦漢文學校,實行義務教育,並規定各式漢服爲國家禮服,漢官威儀重現中華兒女眼前。
即使是當年的荷蘭人,在聽說有了這麼一個新成立的強盛國家之後,也派人前來觀光,對漢族人民的智慧和團結,交口讚賞,敬仰不已,並稱其爲“蘭芳共和國”。
蘭芳十九年(公元一七九五年),世界偉人羅芳伯與世長辭,在彌留之際,曾有人問他的繼承人選,羅芳慨然回答:“我華夏兒女漂泊海外,今日方有這樣的安身之所,我怎敢將國家看作個人的私有財產?我作大唐總長,不過是爲了守土待賢而已,現在到了選擇賢能的時候,理應由大家來選擇!”
然而,在過去的那個年代,中國人的向外發展,是不會像歐洲人那樣,受到政府的支持和保護的,恰恰相反,反而受到嚴厲的禁止。孔孟之道是保守而尊祖,對於爲了追求財富而拋棄祖先墳墓,離開父母之國,遠赴蠻夷番邦的人,自是十分痛恨。因而一概稱他們是海賊奸民,等待他們的都是殘酷的法律和監獄。在這種情形下,中華的僑民無一不在海外成爲被遺棄的可憐孤兒。
蘭芳國也是一樣。蘭芳國的領導人們深知這個世界的險惡,深知周圍有多少虎狼在窺視着他們,更知道就在臨近的地方,那些當地落後的土著對他們是懷有着多麼刻骨的仇恨。他們期望着保護,而正是由於那個所謂強大的大清的兇殘,他們不敢回來像越南、朝鮮那樣,請求保護,更不要說是什麼冊封了。他們太清楚了,自己身後那個所謂的國家,對他們不但毫無幫助,反而最希望看到的,就是他們的自生自滅,或是乾脆被洋人們一股腦地剿滅乾淨。他們甚至還害怕,害怕自己海外建國的事情被滿清知道,害怕滿清盛怒之下會發兵過海,直接消滅了自己。
通過菲律賓、馬來來往於中國南方的商人,通過一些尋親者,蘭芳國知道了國內的鉅變。幾經探訪、覈實之後,他們終於下定了一個決心,組建使者團回國,爲了蘭芳國的萬民永存,認祖歸宗,請求得到太平天國的承認和保護。
對天朝的領袖們來說,這第二批使者團的到來,給他們帶來的是莫大的榮譽。這是海外遊子對天朝的信任啊!如果不是鄭南還記得這個荷蘭與東南亞的種種糾葛,今天,他們除去要好好招待招待回來的遠親之外,絕對不會有任何其他的安排。
厄格蒙特伯爵代表威廉三世國王首先向天朝政府表示祝賀,祝賀天朝政府軍在戰場上的節節勝利,同時盛讚天朝短短几年時間所發生的鉅變,希望天朝早日進入和平,百姓安居樂業云云。並再三表示,此次來天京,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能和天朝政府建立友好合作關係,商討互派公使事宜。
作爲天朝政府首腦,楊秀清首先對威廉三世國王表示感謝,表示在尊重雙方主權完整、不干涉他國內政的前提下,一切事情都可從容商議。但是,他對過去荷蘭在中國臺灣所犯下的罪惡進行了譴責,希望威廉三世政府能夠汲取教訓,不要重蹈覆轍。
厄格蒙特伯爵很覺尷尬,連連表示那些不愉快的事情都已經是歷史,大家一切都可以從頭再來。就像當年荷蘭使團到了紫禁城的時候一樣,在任何國家使團都不肯向天下第一的滿清真龍天子俯首下跪,偏偏荷蘭人可以拋開一切雜念,真的就給你三拜九叩。因爲,這是一個崇尚實際的民族,他們知道自己既然來了就是爲什麼,更知道自己該幹什麼。
“荷蘭——鬱金香和風車的代名詞,是一個詩畫般的世界。”鄭南呵呵笑着,調節一下大殿內的氣氛。誰都有錯的時候,只要改了就是好同志,他不是那種喜歡一棍子把人打死的人。可是,有些事情,不先君子後小人是不行的。“厄格蒙特伯爵閣下,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您家族中的老伯爵閣下,想必就是當年與奧蘭治親王一起領導、發動尼德蘭革命的吧?”
不單單是厄格蒙特伯爵,所有使團的成員都是吃驚地看着眼前這位算不上很起眼兒的天朝共盟會副主席,天朝政府的第四把手。厄格蒙特伯爵一驚之後,頗有些驕傲地點點頭,“副主席閣下也知道?”
“荷蘭人民是個偉大的人民。”鄭南點着頭,還是微笑着,“當年的西班牙殖民者,就如同騎在我們頭上的滿清一樣,不但拼命地從貴國人民的身上搜刮勒索、榨取錢財。而且,信奉天主教的西班牙國王對信奉新教的貴國人民還在精神上進行殘酷的迫害。據說西班牙國王曾經特地頒佈詔令,對於傳播新教,甚至只是稍稍接觸新教書籍的人,男的殺頭,女的活埋,嚴重的還要活活燒死。是這樣的吧?”
“是,是這樣的,副主席閣下的記憶真好。”厄格蒙特伯爵由衷地點着頭。
“是啊,這多麼像滿清帶給我們這裡人民的那種留頭不留髮,留髮不留頭啊。”鄭南的臉色慢慢凝重了起來,“任何人都不能爲了自己的利益去強加給別人什麼,否則出現的就是罪惡。爲了反對殖民,反對壓迫,貴國人民與西班牙、法蘭西都曾進行過無畏的抗爭,並最終獲得了國家的獨立。從這一點上,我們都很讚賞貴國人民的英勇行爲,及不屈不撓的鬥志。不過,在這裡,我又不能不再說說,三百年來,隨着西班牙佔領菲律賓,僅在菲律賓一地,就對我海外的僑民作了三次充滿原始獸性的大屠殺,而每次使用的都是滅絕種族的手段。
十七世紀初僅僅三十餘年間的時間裡,兩次大屠殺,每次都是有超過二萬餘人的我僑民被西班牙人殘酷屠殺。經過兩次屠殺後僅一萬餘人得以倖存,卻被列爲賤民階級,每人除去不僅要繳納根本就負擔不起的人頭稅外,而且還必須要去改信他們所信奉的天主教。尤其是最後一次,也就是我中華鄭成功將軍從貴國手裡收復臺灣,勝利的消息自然使菲律賓首府馬尼拉的我中華僑民大爲振奮。誰料想,這也居然引起了西班牙人的獸性。這第三次大屠殺,結果全體中華僑民,包括所有的婦女和兒童,被西班牙人屠殺的罄盡。”
厄格蒙特伯爵額頭滲出了點點的汗水,他猜想到了對方接下去想說的會是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