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着急忙活地搶奔到這裡,卻只能作爲二線預備隊,與相隔數裡外臉色蒼白的任武一樣,站在高處搓手跺腳乾着急的劉昌林看到,隨着山崩地裂的吶喊聲,四面八方的天朝紅軍將士衝下一座座山丘,突出一道道峽谷,衝向密集的衛教軍人羣。很快,內外兩圈兒的人潮交碰在一起,開始相互裹纏、擠壓。戰場上,到處捲起漫漫黃塵,覆蓋住了雙方的刀光劍影,只有喊殺聲、兵刃的撞擊聲,不絕於耳。
一個多時辰過去了,夜幕完全籠罩了戰場。在天朝紅軍一浪接着一浪的猛烈衝擊下,衛教軍的防禦圈已經被壓縮的越來越小,然而,隨着防禦圈的縮小,衛教軍最後的抵抗程度卻也是越來越頑強和瘋狂。戰場四周燃起了連片的各式各樣的火把,火光之中,除去一個個軍號手還在竭力地保持着衝鋒號角的不間斷,給前面正在奮力搏殺的兄弟們送去由此而帶來的心裡振奮,再少有高呼和吶喊。嗆人的黃塵裡,雙方將士只是在悶着頭,把各自最後的一份力量都用在了刀口邊,槍尖上。能夠聽到的只有臨死前的絕望,還有受傷後的哀喚……
“能跟着任武堅持跑到這裡來的這些回暴軍,幾乎各個都是死硬份子,很少情願投降。明明看着任武就在什麼地方,可圍攻的部隊都是在剝筍皮似的一層層消除回暴軍的外圍,就是沒有任何一支部隊能直接突進去。我看到孟文悅團開始像楔子似的衝了進去,可由於兩翼配合不及時,孟文悅團突進去的人馬很快陷入包圍,最後銳氣漸失,傷亡慘重。這是典型的拼消耗,如果不是依仗我們人多,這仗這麼打下去,恐怕很難說誰還能堅持到最後。尤其是十九軍方向,他的三個師全部投入了戰場,後面沒有充裕的預備力量,一旦出現萬一,後果不堪設想。”
任武也同樣看到了這點。這一天下來,兵敗如山倒的局面,叫他實在是有些想不明白,以往兇悍的族羣精神都哪裡去了?直到現在,看到四周一座座小山頭、小土丘上,一處處陷於低窪谷底的回勇們一批接着一批、前赴後繼地迎向席捲而來的太平紅軍狂潮,他似乎悟出了什麼,不由得心裡升騰起一陣陣的酸楚。
真是一將無能累死千軍啊!
兩軍相逢,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僵持的戰場局面,極度疲勞的軍隊,還有來自南路軍指揮部凌晨之前必須徹底掃清戰場的嚴令,使得儘管自己忍不住親自身先士卒,卻也不得不漸漸停止了前進腳步的李鴻藻,在火冒三丈之餘,又不得不有些哀嘆自己時運的不濟。
“這些該死的混蛋,真是他媽的茅屎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看着周圍雖然各個眼珠子血紅,卻早已經透支了全身的體力和水分,時不時就會有一個個自己雙腿發軟,不由自主地跌倒在黃土地上的將士們,李鴻藻手中一舞還滴淌着血的大刀,狠狠地在地上跺了兩腳。
滿臉晦氣,懷裡面更是一直如同揣着十五個上下亂蹦的小兔子,強烈的求生yu望卻迫使他不錯眼珠子的緊盯着戰場上所發生的一切瞬息間變化的任武,此時眼睛突然一亮。他發覺曾經是那麼囂張無比的太平紅軍攻勢頓減,而己方那已經被壓縮了近乎一半的立足區域,居然還隨着這太平紅軍的勁頭一緩,倒向外擴張了那麼一點兒。霎時間,原本感覺深陷絕地、只等一死卻又是那麼不甘心的他,這個時候似乎又看到了一線生存的絕佳機會。
“看到了吧,該死的漢人刀鈍了,喇叭也不再吹得那麼整齊了,這是我們唯一的一次能夠擺脫絕境的機會。”任武望着急急趕到面前的牛二河,聲音不高地一指還在廝殺的戰場,“漢人們能夠動起來的軍隊都在我們的四周,只要殺出一個缺口,外面就不會再有任何的阻擋。”
說到這裡,任武停頓了一下,臉色變得異常的凝重,兩隻眼睛裡放射着的利光,似乎要穿透牛二河那顆帶着傷的腦袋,聲音也愈發變得低沉,“別的本帥就不多說了,現在是機會難得,失不再來,不能坐在這裡等死了。你防禦的北面一直沒有大接敵,這一個多時辰,剛好養足了弟兄們的精神。現在,你立即帶一隊得力的人馬,悄悄轉向東,由余彥祿那裡向外殺他個回馬槍,給本帥開路。漢人們是根本想不到我們會來這一手的,只要你殺得狠,破圍定能成功。記住,一出重圍後,不要去太平店走老路,而是即刻走小路奔向老君坡,只要到了那裡,我們就自由了。”
已經聽慣了的太平紅軍陣裡整齊的衝鋒號聲音,一下變成他根本聽不懂的此起彼伏地一陣陣雜亂無章的調軍號聲,牛二河原本受了傷的內心,此刻多少又有了點兒豪情。
“不過……”牛二河還是沒有直接回答大帥的話,而是把目光掃向了正在西、南兩個方向頑強抵抗的孫玉寶等部,他有點兒猶豫。表面上看,他似乎是在顧忌一旦東面殺透重圍,孫玉寶等部也許就成了被遺棄在太平紅軍嘴邊的肉,只能任由太平紅軍的宰割。其實,他是在擔心自己,擔心自己手下的那些兄弟們是不是還有這個破圍的力量。唉,戰事一開始打得太倉皇了,跑到這裡之後,更是上上下下除了手裡的兵刃,其他啥也沒有剩下。沒吃的,餓着肚子還好說,關鍵是沒有喝的,人抗不住啊。
別的營裡怎麼樣他不管,單單他的營裡,雖然靠近“小甘河”,雖然“小甘河”苦澀難嚥,平日裡畜生都不會去碰一下,可今天,就是爲了得到一點兒那畜生都不理的苦河水,他的弟兄們倒下的何止是一個兩個。河對岸,萬惡的太平紅軍居然用洋槍封鎖了河道,誰也別想靠近。營裡唯有的幾匹戰馬被宰殺了,頃刻間馬血就被亂兵哄搶一空,更叫人膽戰心驚的是,那些爲了搶水死去的回勇的屍首,都成了哄搶的寶貝。只要有人倒下去,屍體旁邊立即蒼蠅似的就會圍起一個人堆,一張張乾裂的嘴,搶着去吸允同類的血液。
“不要去管他們,更不能泄露突圍的消息,否則……”任武左右看了看,輕輕一拍牛二河的肩膀,“軍心一亂,誰也出不去。咱們要爲我們這個族羣保留下優秀的種子啊!唉,可惜啊……”說着,他輕輕撫mo了兩下牛二河的頭上的傷口。
望着有些哽咽的任武,牛二河知道大帥是可惜什麼,是啊,大帥唯獨能夠真正依賴的馬德元和他這兩個左膀右臂,現在就剩下自己了。
“大帥……”牛二河低下頭,又猛地擡起來,“只要小人還有一口氣在,一定爲大帥殺開一條血路!”
望着小跑而去的牛二河的背影兒,任武突然下意識地轉頭向西、南兩個方向看了看,爲什麼非要回固原呢?如果殺向西面,或者南面豈不是更出乎漢人們的意料?不行,任武輕輕搖了搖頭,秦日綱那個閻王並沒有出現在戰場上,顯然就在坐鎮會寧城等待佳音,即使能夠從那兩個方向上破圍出去,一旦中途遇到攔截,就徹底完了!
劉昌林的騎兵師終於等到了出擊的命令。
除去師部特務連和警通連,其他騎兵師全體將士都成了步兵。劉昌林瞄準了任武滯留的地方,更早已物色好了適合騎兵出擊的地域,他要把特務連和警通連當成兩把鋒利的刀子,都一齊直直地捅在這些回暴軍的心口窩上。
東路十八軍打得疲憊不堪的兩個師按照與即將投入作戰的騎兵師會商後的意圖,除去兩翼繼續鞏固當前局勢,放慢攻勢節奏外,位於中間谷地的部隊不僅不再向前進攻,反而做出了邊打邊後撤的樣子。就在這時,按道理好不容易得到喘息的機會,他們對面的衛教軍本應當就勢趕緊休整以備再戰,可出乎他們意料,衛教軍居然追着屁股殺了出來。
衝殺出來的這股衛教軍兇悍異常,遠非與他們惡鬥了一個多時辰的那些對手可比,本來是邊打邊撤,這一下,竟然成了抵抗不住不得不撤了。不僅如此,由於根本沒有這種心理準備,負責殿後的部隊瞬間即被衝散,撤退中的大隊人馬隨即陷入了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