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僧法象?呵呵!”
顧子復呵呵笑着,漠然道,“我輩修士爲求道途,平生何懼?便是蜀山五老的弟子在此,惹急了我也照殺不誤,你少來唬我!”
觀來人的隱身之術以及其之態度,這人或許沒什麼惡意,乃是什麼修行有成、雲遊四海的前輩高人,但可惜的是……
他可不是什麼楞頭青,更不是那些納頭就拜、天資橫溢的少年!
不說入山後的十數年修行,便是在那之前的人間歷練,便早已讓他嚐遍辛酸苦辣,明瞭人間因緣。
那窺視者來歷詭秘,更施以隱身之術,如今又口出恐嚇之言……
十有八九,是欲從他身上獲取某物!
“看你年紀輕輕,殺氣倒是挺重的,你現在殺的是罪大惡極之人,當然沒什麼,可是你這殺性卻重了一點,要是濫殺無辜……”
依舊是先前的那道聲音,此刻整好以暇、帶着些許笑意的道,“難道就不怕將來外功不滿,天劫難過,不能證道真仙,淪爲邪魔外道?”
淡淡的聲音似在靜處,可即便顧子復的修爲早已跨入煉神還虛之境界,卻也難以分辨其之方向,不知那人身在何處,聲音從何而來。
不過縱然無法探清對方立身之處,顧子復卻也始終夷然無懼,他身爲崑崙之修士,上有師門長輩,下有厲害法寶隨身,他何懼劫難?
觀這窺視之人依舊是那套恐嚇之法,其雖未必有惡意,但……那神神叨叨的話語,居高臨下的口氣,還真是令人不爽啊!
胸中冷意凝聚,伴着不動聲色的開口間,懷中三千道塵輕輕一拂,同時他似是隨意的道:“你以爲你的隱身法很高明麼?且看我來破你!”
說着,顧子復心念一動,三千道塵於流光溢彩之際,層層道光瞬間如波瀾疊起一般向外蔓延而出,瞬間波及自身立足處之上下左右各地。
想那凡間洞穴中的蝙蝠,因爲眼睛看不見,故而靠着聲波定位,便能穿梭於黑暗中,動若無阻。
而今顧子復催動師門道法,通過這一層層道光之蔓延波及虛空……威力未必奇大,但卻妙用無窮!
這一道法乃是視天地如泥塘,萬物作水面,自身爲落水之石,道光化層層波紋。
修至巔峰後,可將道光融入虛空,蕩起層層波紋,上及須彌,下至芥子,凡道光覆蓋至範圍內,萬物皆可被探測而出。
顧子復雖未將之修至巔峰,卻也可將道光遍佈至周圍每一寸空間之中,不但能迅速探查出藏匿之人的所在地,更有着能摧敵首腦之攻效。
此時隨着道光閃動,層層真力推出,登時便將隱藏的那人所用的隱身法訣輕易破去,同時還推動他的軀體不斷後移,難以妄動。
這一下既是出手突然又是乾淨利落,妙想天開,實在是難得一見的奇妙法術,縱然那窺視者論修爲遠在顧子復之上,
此刻,卻也不得不顯形而出。
隱身法被破去後,顧子復身前數米外的那人也沒再繼續施法,而是由淡及深的漸漸現出身影。
拂塵一甩,顧子復張目一望,先前那窺視之人露出真形後,卻是個一身葛布、頭帶方巾的老頭,他身上還懸掛着一個藥葫蘆。
“你是誰?”
望着神色凝重,謹慎戒備以待的顧子復,被一後輩破掉隱身法的老頭兒卻是絲毫不怒,反而哈哈大笑道:“老夫玄壺,小友可曾聽過?”
“不曾。”
顧子復雖是如此說着,但他的神色卻是顯而易見的緩和了下來。
玄壺之名他自是未曾聽過,不過若換做更接地氣的“壺公”二字,恐怕他立刻便能反應過來……
相傳東漢時期有一醫者,常懸一壺於市肆中出診,市罷輒跳入壺中,凡俗之人便再不能見到他。
因其白髮蒼蒼,醫術、道法盡皆高深莫測,而平日身邊又常常帶着個藥葫蘆掛在肆頭,故被世人稱之爲:‘壺公’。
時至今日,歷代醫者學成開業爲人治病,皆稱之爲“懸壺”,而示人稱頌醫者,則用“懸壺濟世”,由此,便可見這位壺公的名氣之大!
不過……
壺公二字只是鄉野傳言之名,此老之真名乃是玄壺子,其來頭極大,如昔日有着散仙第一人之稱的費長房,便是由他接引入道!
相傳此人得傳的是仙山島然翁仙人之道法,修道數百年,功力深不可測,如今早已是歷代地仙之中的佼佼者!
自得道後,此人生性平和,又愛提攜後輩,常廝混在鬧市中,賣藥爲生,以壺公爲名。
這‘壺’便是葫蘆,俗稱葫蘆瓜,道家的象徵之一。《詩.豳風.七月》中“八月斷壺”,特指的就是盛藥的葫蘆,即“藥葫蘆”。
此時那玄壺子聞言,不由哂然笑道:“我還以爲道友是哪家的弟子,氣魄如此非凡,現在看來,莫非是散修不成?”
仙山島之傳承雖不在如今聲名顯赫的道門諸派之中,卻也和如蜀山劍派等道門諸派交情匪淺,再加上本身之性格和仙山島之人情……
他自是一向人面極廣,之前也只是想試試顧子復而已,並無惡意。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
那就是,他想從顧子復手上,將那枚銅鏡討過來。
“散修如何,不是散修又如何?難道不識得你,便非是高門大派之人?!”
顧子復雙目微咪,負手卓然道:“我在崑崙玄都真人座下修行十數餘年,又於人間歷練良久。想來太上道在這天下之間,應也有一二分量!”
“崑崙?太上道?”
玄壺子先是一愣,隨即恍然道,“原來是崑崙八派的天墉城……”
“天墉城早已是過去,如今八派合一,太上道纔是崑崙之正統!”顧子復顯然對於自家門派之歷史,也是頗有所研究。
此時但見他沉聲道,“大道朝天,各走一邊,如果沒什麼事的話,還請閣下不要糾纏我。”
“年輕人,何必火氣如此旺盛?你修行年歲尚淺,故不識我之真名,但我與崑崙交好已久,想來你應該聽過‘壺公’二字……”
玄壺子款款道,“老頭子對你並無惡意,只是你手上這面贗品崑崙鏡,老頭子追查已久,如今落到你手上,卻是想借用一二。
不知小友能否答應?你若答應的話,此事老頭子必有厚報,且你殺了這惡和尚的因果,老頭子也替你接下來!”
說到這裡,玄壺子目光炯炯有神地望着顧子復,神色早已肅然。
他自認爲自己這條件已是極有誠意,這枚贗品崑崙鏡說到底不過是一件厲害的法器,對他這種人物用處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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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因爲這銅鏡在如今這個時代,關係到其之本尊、乃至一位與仙山島關係莫測之前輩高人的下落,所以他纔想出言討要……
崑崙山、崑崙天宮中,傳說有一面神鏡,擁有自由穿梭時空之力。但在一次仙人之盛會中,神鏡被人所偷,至今一直下落不明。
隨着崑崙天宮昇天,歲月蒼茫,直至在隋末亂世之中,神鏡之靈轉世爲大隋太師,號稱天下無敵,崑崙鏡方纔顯出真身。
在那個輝煌的時代,那位天下無敵的宇文太師曾與仙山島、與壺公有過一番交情,只可惜在當年那一戰後,他早已不知所蹤……
玄壺子這些年來遊歷九州,其中一個很大的原因,便是想要尋找那位消失已久的宇文太師,尋找正品神器——崑崙鏡!
他清楚無比的知曉,在隋末亂世,這位宇文太師與自家古月師叔、便曾以崑崙鏡之力穿越時空回到過去,甚至改變了那西方魔界入侵九州的結局!
若能尋到崑崙鏡與那位宇文太師,有着仙山島在身後,昔日之前輩能夠改變過去,如今他玄壺子又爲何不能?
這位九州修行界大名鼎鼎的壺公,平生有一大憾事,那便是他的妻子在多年前於雷劫下神魂俱滅,便是仙山島之手段,也難以將之復生。
或許只有穿越時空,才能在雷劫之力下,復活他的妻子……
雖然這一切都希望渺茫,但他卻始終沒有放棄,這些年來一直卻在找崑崙鏡的下落……
若不是親自見過崑崙鏡,這世間自是不會存在擁有一二真品之力的那件贗品法器。
玄鬍子想要從顧子復手中獲得那枚銅鏡,自然不是想要一件贗品,而是要藉此尋找正品崑崙鏡,乃至於那位消失已久的宇文太師……
只是世間高人雖多,推演之法雖衆,但崑崙鏡身爲上古十大神器,卻是超然於術數之外,至隋末之後,便再位未出現於人間……
如今流傳於人間的那幾件崑崙鏡贗品,或許便是此世尋找正品崑崙鏡的唯一方法!
當然,這些埋葬在歲月之後的隱秘,也只有他這等老古董纔會瞭解一二,似那黃衣和尚寧業之師門乃至邪僧法象……
便是因爲不知道這段緣故,方纔將這面銅鏡法器,輕易的換給了那黃衣和尚寧業……
……
“壺公?”
此刻聽聞“壺公”二字,顧子復終於辨認出了眼前這位口氣極大的老者之身份,壺公,出沒於東漢時代仙山島門下的一代道門高人。
此人口氣雖大,但事實卻也是如此,這位壺公精通歧黃丹藥之道,幾乎與天下所有道門之關係都不算太差。
故,高門大派之中,確實罕有不識此人者!
只是,便是東漢壺公。
想要從他手上借出那面銅鏡,若是那壺公一來便光明正大的開出條件,而非是鬼鬼祟祟的虛言恐嚇,他未必會不給,但現在……
顧子復緩緩沉聲言道:“此物與我可有可無,但你想要……我只能送你兩個字。”
玄壺子面色微僵,心中隱隱有着些許不好的預感,“什麼?”
“再見。”
“唰”的一聲,一抹黑色刀光破空爆閃,顧子復眨眼間便隨之而消失在這汴河波濤之右,漫天清輝之下。
不管法象和尚什麼來頭,有着師門在後,顧子復誰都不用怕,而且這銅鏡法器明顯另有玄妙,顧子復人都殺了,因果豈是說了就了?
更何況,那法象未必就知道是他動手殺了黃衣和尚。
這位大名鼎鼎的壺公要是爲人正派,自然不會傳出去,就算是傳出去了……那邪僧法象也未必會爲了區區一個小和尚,就與他這太上道嫡傳作對!
至於這位壺公……
即使這面法器真對玄壺子有什麼不可取代的緊要處,可顧子復又不是爛好心之人,憑什麼幫助一個虛言恐嚇他的人?
天心本就不仁不慈,如斯而已。
…………
“小輩……”
玄壺子擡頭,佝僂已久的脊背此刻挺立筆直,不過他所望的卻不是顧子復消失之方向,而是東方之巍巍崑崙!
在那裡,正有一道目光自東方而來,巍巍而降,沉重之極,勢不可擋!
“區區十數餘年,不曾想你竟是連破數境,一舉跨入這等莫測之高深境界,想來便是老頭子我,如今恐怕也不是你的敵手了!”
玄壺子面上神色肅然之於,心下卻是難免暗暗嘆息,怪不得對方有底氣敢在這一劫中,與蜀山劍派搶食,這份修爲、這種氣度……
確實遠在蜀山五老之上啊!
“前輩謬讚了。”
崑崙山中那人淡淡道,“小徒此番既是不願將此鏡交易與前輩,還請前輩見諒,看在貧道的面子上不要與他計較。”
玄壺子苦笑一聲:“玄都道友何出此言?老頭子修行數百餘年,又豈會與一小輩計較?”
他們這些人,誰不會望氣術?只是有高有低而已!
他何嘗看不出來顧子復的身份非同一般?
正是因爲如此,在那黃衣和尚動用銅鏡之後,他纔會傾刻而至,隨後更是巧言恐嚇+溫言以待,只可惜終究還是功虧一簣。
甚至招來了崑崙山中的那人!
或許這便是天意難違吧。
思及此處,玄壺子面上疲憊之色難以遮掩,“天意如此,我輩也是無可奈何。”
名爲天意如此,實際上雖有天意,但更多的還是因爲對方之師門長輩到來,無可奈何。
畢竟修道人求得便是長生自在,若非關係重大,不得不爲,誰也不會輕易和人鬥法,畢竟到了他們這地步,已然初步修成長生,
較之於凡人,他們卻是更加惜命!
再者……
除非道行天差地遠,在這個上有神魔、下有鬼怪的世界中,誰也不敢保證對方就沒有什麼特殊手段,自己能夠逢戰必勝。
更別提,論道行還是那位玄都真人更勝一籌!
“既是如此,玄都且代小徒謝過前輩諒解。”
崑崙山上道人悠然輕語,“前輩心中這個結,我也明白,只是縱然前輩有一天能找到崑崙鏡,可想要逆轉光陰,又豈是那麼簡單?”
沉默着,玄壺子仰望着天穹,似是看見了崑崙山中年輕道人的絕代風華,“我何嘗不知道忘掉對我最好,只是,欺人容易,欺心難。”
道人聞言,亦是不由付之一生一聲輕嘆。
這位與昔日之天墉城也是關係不淺的壺公得道已久,當初那位大名鼎鼎的神君費長房,還是他度化入道門的……
可如今那位驅使龍君,氣魄甚大的神君,都多半早已破入天仙、遨遊天界,而玄壺子卻依舊駐留在人間,不得寸進,實在可嘆!
在人間修行到了天仙之後,絕大多數的強者,要麼如前些日子之邵夫子一般飛昇天界,要麼便會進入仙山秘境,不屢塵世。
很少有大能願意繼續留在這人間道。畢竟對於天仙級數的強者而言,人間道靈氣稀薄又太過污穢,長期駐留此地不但於修行無益,
反而拖累功力積累……
崑崙山中的道人搖了搖頭,他也清楚,玄壺子要能看得開的話,恐怕早就看開了!
當下他別過話頭,改而言道:“前輩可知本次大劫?此劫起於蜀山,卻終將席捲天下,在此卻中,不知前輩欲作何打算?”
“這一劫……”
玄壺子遲疑了片刻,但還是坦然言道,“若無意外,老頭子還是會同先前一般入仙山島避劫。倒是道友,聽說,會在這一劫中……”
“自是如此,不過……”
……
且不說玄壺子這邊,二人正在談論大劫之事、乃至劫中算計,此刻的顧子復,卻是已經踏入了汴京皇城。
甚至在幾名太上道之弟子的招呼下,屬於大宋王朝的藏經殿,除卻藏有機密乃至高深道法的秘庫外,已然向他洞開!
公門之中好修行,絕非一句虛言,皇宮大內資源、藏書衆多,包羅萬象。
除去儒道釋三家之外,還有其它諸子百家的先賢著作,看得正急需汲取百家精華、化爲己用的顧子復如癡如醉。
宋人愛書,愛學,愛道,從立國以來,天子詔令學者奉敕編纂的御覽書集,就有上十萬卷之多。其中最出名的,如《萬壽道藏》之類的《道藏》。
爲了編纂歷代皇帝御書、御製文集,官府從天下間徵集了無數藏書,可以說,天下學問八成.都藏在皇宮大內之中。
便是各門各派之道法,皇家之藏經殿雖不敢說皆有收藏,但也略知一二,甚至有着些許散手收藏。
顧子覆在這些日子裡遨遊書海,迅速填充自家之底蘊。
閒暇時,不是法觀百家、閱覽衆經,便是與幾位早已出師的太上道弟子,如守真、玄陽等人談玄論道、辯經說法。
除此之外,在涉及到治國理政、農事商貿等內容的時候,他也能言之有物,切中時弊。
加之每日必有的打坐練氣,在汴京的這段日子,顧子復當真是好不逍遙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