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繼業身爲黃泉魔尊弟子,豈是那般容易殞命?就算他只有兩年道行,但黃泉魔尊是何等人物?在三界大劫之中便已是修成元神的人物,手段之強便連你紫陽師叔都忌憚三分,他既是放任手下弟子來趟這趟渾水,豈不提前窺視天機,預測兇吉?玄戒道人此去若謹慎還好,若大意輕敵,恐怕凶多吉少!”
東陵道主擺了擺手,放下手中之箸,眉目間露出一絲愁緒。
“這事有勞賢侄親自前來相告,老夫會派人前去接應的,近日瑣碎事務繁多,便不留師侄在這聽我絮叨了。”
“天師將至,接洽方面尚有許多事情需要我親自處理過問,便告辭了。”
玄機道人心思靈慧,自然聽得出他言語之間有意支開自己,恐怕是有機密之事要與門下交代,起身一禮,便舉步離開了。
衣袂飄舞,如若劍仙臨塵,步履從容不迫,卻給人一種飄渺無際的感覺,那擁擠的人羣根本無法阻礙她的身形,似煙雲一般穿了過去,那些愚昧膚淺的凡人根本無所察覺,好像她整個人都是透明的一般,堂下也有許多道人,倒也有境界不俗之輩,可也不曾知曉有人曾與自己擦身而過,若是有心取人性命,此時恐怕已是身首異處了,那玄機道人如煙雲而過,出了前堂,大街之上更是人流涌動,她幾步之間,身形飄飄渺渺,轉眼間便已沒了任何蹤跡。
轉街過巷,捱過一陣。估摸着東陵道主的注意力已從自己身上分散,玄機道人這才停下腳步,從青衫袖口之中摸出一柄黑色的木釵。
通體漆黑,猶如煤炭一般,表面似磨砂處理過,一點光華都不反射,看起來異常的樸實,甚至近乎於粗陋。
玄機道人將高冠拆開,滿頭青絲如瀑,渲瀉而下。尚有幾分英武之氣的臉龐因鬢角掩映,頓時多了幾分柔美,眼波猶如一剪秋水,散發着無形的誘惑,然而眼瞳卻始終如深潭古井一般,讓人無法看頭她心中所想,似暗藏着濃重的心機,而後芊芊素手將青絲挽起,用那柄粗陋的黑色木釵固住。渾身氣息驟然之間消失的無影無蹤,頭上那根黑色木釵猶如一座深淵。將所有一切盡數吞噬,讓人難以察覺,即便此刻有人站在面前,也無法發現他是一個實力強橫修行者。
如歸客棧之中,東陵道人沉默半晌,神識之中感應着玄機道人的動向,直至走遠之後,這才輕輕拂手,在身邊設佈下一層隔絕禁制。
“此事須得你去走一趟?天師近日便至。我脫不開身。”
青玄道人之前聽聞玄機道人所言,對楊繼業早已心生殺機,只是按捺着,而今東陵道主開口,自是如了他的願。
“那楊繼業屠殺我陽山小洞天門下弟子,狂妄如此,自然不可饒恕。弟子願走一趟。”
青玄道人拱手請命,語氣神態之中雖然沒有一點暴躁、憤怒的情緒,可卻將手中摺扇扇骨握的咯吱作響,東陵道主目光輕輕一瞥。便將這絲細節收入眼底,眉頭微皺,語氣頗爲嚴苛的說道:“此行讓你去蜀西其實另有要事,玄戒行事莽撞、違反門規,生死由天定,就算遭遇不測,也是他咎由自取,你不必去跟那楊繼業糾纏不休,黃泉魔尊既敢讓他下山遊離,又豈不會考慮他的安慰,你想殺他沒那麼容易,即便得手,得罪黃泉魔尊也是不值,魔、道兩家雖是相互敵視,卻一直沒有撕破臉皮,保持着一個微妙平衡,也就一些小打小鬧,他門下唯一弟子若是出了問題,豈會善罷甘休,尤其如今正道動盪,精力當放於鬼、妖、神三家身上,這是三清宮的意思,因此現在不宜橫生枝節,若惹怒黃泉魔尊,使得魔道與鬼、妖、神三道同仇敵愾,這分責任我小潙山承擔不起,你更負擔不起!”
這些事情若大庭廣衆之下公開說出,正道形象必然毀之一旦,然而在正道之中,這些都是心知肚明的了。
魔、道畢竟同宗同源,並且一直安分守己,並沒有威脅道門統治,而鬼、妖二道卻非我族類,至於削弱地祗神靈,卻是天庭的意思,雖不知緣由,但人間道門自然只有執行的份,自然也是極爲樂意,畢竟地祗掌控山川龍脈已久,讓道門勢力眼紅無比,如今藉此機會,將這一塊權利納入自己手中,當然不會有什麼意見。
聽此一說,青玄道人眼眸之中殺機反而更加強烈了。
他五歲入道,‘道門’在他心中自然十分神聖,並且是至高無上的,也不像這東陵道主這等活了近千年的人精,一切以實際利益爲重,殺了楊繼業對陽山小洞天而言有益無害,他便忍得下那口氣,對此人視而不見,可青玄道人不同,他一心修道,心性相較於東陵道主簡單了許多,眼睛裡揉不得半粒沙子,區區一個魔道餘孽而已,值得如此顧忌嗎?簡直有損正道威名!尤其他又被奉做正道之中百年難得一遇的天才,可以說是新一代的領軍人物,他自覺便該維護正道之名。
至於這個平日在人言之中被貶低的一文不值的小潙山魔宗,具體有多少實力,他卻沒有考慮,也是毫不清楚。
不過這都不重要,區區魔宗,豈能於我陽山小洞天相提並論,並且爲之讓步?
他卻絲毫不知,小潙山三大魔尊,僅是排名最末的黃泉魔尊也能讓紫陽道主忌憚三分,而在他之上還有一位紫炎魔尊,曾打殺過峨眉劍派一位實力不遜色於玉衡劍尊的太上長老,否則如今蜀州正道也輪不到他陽山小洞天一家獨大,而在深宮之中,還雪藏着一位鮮爲人知卻已經窺見衆妙之門的無極魔尊。便是紫陽道主提起此人之名也是爲之色變,不過受三清宮震懾,小潙山才一直低調行事,以至於如今在蜀州之地,反受陽山、峨眉壓制,但兩派卻從不敢有過分之舉。
青玄道人卻是不知這些,畢竟不甚光彩,兩派又怎麼會大肆宣揚?
心頭暗忖:“師尊也是老了,凝聚元神在即,道心之中的勇猛、果斷盡數不存。只有謹慎,他說這些實在不中聽,這因爲這楊繼業是黃泉魔尊的弟子,在正道之中名聲顯赫,我若將其殺了,纔可名震天下,說不定三清宮也會注意到我的存在,將來前途無量,換做尋常之輩。我還懶得動手!”
他心頭雖是這般在想,卻不會傻到與人說破。否則必遭東陵道主禁足,這人謹慎,他早已達到了對其無語的地步。
等將來將那楊繼業殺了,木已成舟,再報與其知曉。
不信堂堂陽山小洞天連小潙山魔宗都彈壓不住,說不定反藉此事名聲大震,師尊倒時候免不了還要讚賞自己幾句。
青玄道人即打算悶聲做大事,自然不會張揚,甚至極會演戲。雙眼之中那絲殺機一閃即逝,隨即化作尋常無奈模樣,將手中摺扇在掌心之中輕輕敲了敲,而後說道:“既然這楊繼業牽連甚廣,茲事體大,便只有讓他囂張一陣子了,等這場風波結束。徒兒再去尋他麻煩,不知師尊此行讓我去蜀州西南之地,又爲何事?”
東陵道主目光微微一瞥,微微皺了皺眉。他活了千年,心思如鬼,怎能感覺不到青玄道人眼中那一閃而逝的殺機,卻未多說,此時便是與他講明利害或者義正嚴詞的呵斥一番,又有何用,依他這剛愎自用的性子,根本不會聽,甚至都不會承認自己有此想法,東陵道主對他了解的很,也懶得白費脣舌,不過他卻有把握,讓他不會在楊繼業身上糾纏,因爲自己所交給他的事情,比區區一個楊繼業更具價值,他只要不是腦子進水,應該分得清孰重孰輕,如何取捨。
正了正顏色,而後神識映照城中,確定無人窺視、偷聽,這才與青玄道人說道。
“當日老夫初接正一道壇天師法旨,率領十七位府君追殺牛頭鬼將,偶遇小潙山天戰峰、碧海峰兩位峰主率領的一衆妖魔,也不知無生子得了什麼失心瘋,竟然要強行索拿牛頭鬼將回山門治罪,似不知這牛頭鬼將具體身份,也不肯退讓,我奉天師法旨劫殺此僚,防止他去破壞妖族大聖封印,茲事體大,自然不能與他妥協讓步,便起了衝突,結果卻成了三方混戰,慘烈無比,釜陽城龍脈在大陣中斷裂,又受那牛頭鬼將佈置的‘萬鬼逆流大陣’影響,下沉地底,不知蹤跡,而今蜀州西南方圓數千裡之地已成鬼域,天庭都已放棄此地,即便鬼患平息,也成蠻荒之地,而今釜陽城的龍脈石柱只是斷裂,尚未潰散,雖受陰靈侵蝕、污染,但取回門派之中舉辦一場‘羅天大醮’,請天庭降雷霆雨露淨化,還能返還本來面目,爲我陽山小洞天所用,而天庭亦不會追究我們私竊龍脈之責。”
簡簡單單幾言,所講都是人盡皆知之事,但經東陵道主之口,換了一番口吻,便是別有韻味。
青玄道人雖然心機不如東陵道主深沉,但也非癡傻之輩,立即從中聽出一些言外之意,原來蜀州西南之地變成鬼域並非是天降橫禍,而是陽山小洞天從中推波助瀾,難怪事後,陽山小洞天雖可遏制事態,卻藉口追殺魔宗餘孽,而放棄了清掃戰場的之事,使得蜀州西南之地逐步被惡鬼陰靈佔據,如今數以千萬計的幽魂惡鬼在此盤踞,想要除去已是不再可能了,成了如今鬼域。當時看來,陽山小洞天有些不知輕重緩急,如今聽東陵道主一番講訴,這才明白,原來是故意爲之。
陽山小洞天覬覦山川龍脈已久,但天規不敢違,只能出此下策。
先將此地變成鬼域,然後讓天庭迫於無奈放棄此地,自己在撿拾好處。
雖然這般一來,損失甚大,但對陽山小洞天而言,卻是穩賺不賠的,不管那龍脈被侵蝕的多麼眼中。哪怕只剩下短短一截,也是不菲之財。
青玄道人已是被東陵道主這心狠手辣的絕戶計給鎮住了,雖然平時對他過於謹慎的性格頗有微詞,如今卻是心服口服,亦是爲之動心,自己若能尋回那截龍脈石柱,對門派而言便是立下不世之功,必然有所賞賜,他別的不求,只求能在那龍脈石柱之旁修煉一段時日。修爲必然突飛猛進,幾月之內開始運行大周天也並非沒有這可能,他在陽山小洞天雖是天之驕子,可龍脈他卻沒資格獨佔,一部分維持洞天自身消耗,所剩不多的一部分又讓幾位道主盤剝瓜分。
等落到他手上時,已經連殘更剩飯都算不上了,與其指望那點天地元氣,不如自己辛苦運行幾個小週天。
可若能獨享一截龍脈所蘊生的天地元氣。意義卻全然不同。
想必自己立下如此大功,幾位道主並不會拒絕自己這個並不過分的要求。
念及此處。他也難耐激動,迫不及待的詢問相關事宜。
“龍脈石柱沉入地下,又受陰靈惡鬼侵蝕,氣息必然十分微弱,我該如何尋覓?”
“你附耳過來。”東陵道主招了招手,在他耳邊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了一個方位,也是怕旁人發現端倪,捷足先登,他未留下任何記號。只是記住了具體方位而已,“當日我出手震斷龍脈,而後被‘萬鬼逆流大陣’捲入其中,我用神識緊隨已是探明其墜落下沉的位置,便在釜陽城東城門直行半里之處正下方地殼中,深度在三千丈左右,你有‘水墨江山扇’做依仗。深入地下並非難事,取走龍脈石柱之後,莫再作停留,速速回山。將此物交給你紫陽師叔。”
東陵道主心中有數,若無異常,那龍脈石柱受陰靈侵蝕,如今已在崩潰邊緣。
青玄道人若是知道輕重,見到龍脈石柱的慘樣,便應立即回山,舉辦羅天大醮淨化陰靈,到那時候,他哪有心情去追殺什麼勞什子的楊繼業?
他雖然沒有明說,但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
“那徒兒這便去了,遲則生變。”青玄道人也是心中激動,按捺不住。
“此事務必謹慎,莫讓外人知曉,哪怕是同門之人。”東陵道主擺了擺手,對他這副急切的樣子也是極爲放心,讓他離去,青玄道人雖極爲好名,而且極爲好勝,但辦事還是讓他頗爲放心的,更何況如今正道勢力都集結於兩方面,一部分在南蠻與蜀州邊界之處佈防,防止牛頭鬼將越境,另一方面便在彭城之中迎接正一道天師法身降臨,卻是無人會關注他一個後生晚輩的動向,派他去比派任何人去都要穩妥,何況還是打着其他幌子,更是萬無一失,卻忽然想起什麼。
青玄道人忽然之間被叫住,不明所以,問道:“師尊還有何事吩咐?”
“我險些忘了,還有一物你也可順帶取走,當初東嶽帝君依仗自身權勢,收刮天下品質優秀的玄鐵爲己有,埋藏於釜陽城下,不知是準備煉製什麼法寶,不過這些玄鐵來路不正,他也不敢承認歸自己所有,只是借釜陽城鎮壓,讓旁人不敢染指,而今釜陽城已經不復存在,也無投鼠忌器之虞,你隨便去取便是,不過數量太過龐大,即便是水墨江山扇,恐怕也承載不了,你揀選品質優秀的玄鐵收入囊中便是,那東嶽帝君雖說地位超然,可這事他也只能是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
東陵道主搖頭笑道,言語之間提起東嶽帝君已無任何敬意,這位人間之主,如今正在接受三清宮中那位貴人的審查,已是日薄西山了。
“哦,規模真有如此巨大?連我水墨江山扇也收不走?”青玄道人驚訝道。
“豈是騙你。”東陵道主揮了揮手,而後道:“不過這事並非緊要,那玄鐵寶庫經大戰撼動,如今是否易位都不清楚,恐也難尋所在,你當以尋找龍脈石柱爲主要,一旦到手,立即回山覆命,不可耽擱,莫要因小失大,一些玄鐵,還不放在我陽山小洞天眼裡。”
“弟子明白。”青玄道人將扇一揮,一道滾滾雲氣飛瀉而出,矯若驚龍,自堂下人羣間穿梭而出,衆人如泥胎木偶毫無所覺,雲氣越過門庭,落在街心之上,立即化作一匹神采飛揚的白馬,栩栩如生,身如積雪、蹄如美玉,身形修長,彷彿一條降落人間的白龍,青玄道人翻身而上,輕撫馬鬃,那白馬四蹄輕輕而動,立即有云氣早身下凝結而成,玄妙無比,當真應了那句話,雲從龍、風從虎,恍一回神,白馬已入天際,猶如浩蕩長風,轉眼便在天邊。
便在白馬昇天,驟然遠逝之際,遠處街巷間,一抹淡淡的幽光陡然顯現,卻是一柄古意盎然的長劍懸於虛空之中,如同靈蛇懸身。
而後驟然射出,如靈蛇吐息,悄然無聲,甚至都未帶起一點風聲,長劍便已無影無蹤。
與此同時,蜀州西南鬼域之中,張潛截取玄鐵礦脈引發地震,方圓百里之地盡爲齏粉,但等聲勢傳開之時,人已無蹤,遠在數百里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