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潛輕輕一拱手,態度算不上敷衍也算不上隆重,彷彿只是平輩之間尋常相見之禮。.
彭城城隍不知張潛心頭失望,也根本不敢想象張潛本意是等東嶽帝君親臨,見他這麼怠慢,心裡有些發慌,一面鞠躬彎腰,一面側過頭,嘴脣輕輕開闔,與他小聲提醒道:“這位可是泰山山神肩吾大人,我地祗系統中僅次於東嶽帝君的存在,手中所掌權勢那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道長莫要不敬。”
肩吾神通滔天,在他面前說悄悄話豈不是自欺欺人?彭城城隍所說一切被他一字不漏的聽見了,卻也沒有在意,輕輕一揮手,一道明黃色的神力自他掌心噴涌而出,瞬息之間,便沒入了彭城城隍的眉心,只見他身子一僵,好像觸電似的繃得筆直,雙眼緊閉,牙關緊咬,跟個木頭人一樣,站在那裡無任何動靜,而後這才與張潛抱拳回禮,不怠慢不恭敬,張潛與東嶽帝君的關係使得他不敢怠慢這麼一位貴人,但是目前他的實力還不足以讓他發自內心的尊重。
“泰山山神肩吾見過道長。”那身形魁梧身上氣息霸道絕倫的大漢卻是頗有城府的人,語氣極爲沉穩,沒有一絲驕狂。
“我本以爲東嶽帝君即便不能親自前來,也能分化一縷元神與我相見。”張潛輕輕搖了搖頭,失望之情表露無遺。
肩吾也毫無情緒,開門見山的說道:“帝君大人如今正在三清宮與九天採訪使下棋,黑白之間廝殺的不可開交,前些曰子還能分化元神理會一些重要事務,如今卻是抽身的機會也沒有了,你借彭城城隍之手傳遞的消息,他是收到了,但是無法離開,所以命我前來,全權與你交涉,並且滿足你所提的一切條件。”
“滿足我所提的一切條件?”張潛聽到這話,只覺的有些無法理解,自己尚未與他見面,他知道自己會提什麼要求?而且不論什麼,一切滿足,不過轉念一想心裡也就清楚了,元神一旦強大到了某種境界,憑藉數理推算之法,都能夠一定程度上的預見未來,東嶽帝君已經是破開衆妙之門進入煉神反虛之境的人,而且當今局勢已經如此明顯,只要知道自己的存在與身份,推算出自己會有哪些舉動應該不難,雖說這推算不一定準確,但有此做參照,也能做到心中有數。
“東嶽帝君既是明白我想做什麼,那我也不扭扭捏捏徒添矯情了。”張潛輕輕一撩道袍,坦然坐下,而後開門見山的說道:“如今地祗神靈一脈受天庭打壓,意圖讓人間道門取而代之,東嶽帝君如今與其說是在三清宮與那位勞什子的九天採訪使下棋,不如說是被軟禁了起來,目前擺在你們面前的路只有兩條,一條是起來反抗革命在廢墟之上建立新的秩序,一條就是安於現狀,等着天庭卸磨殺驢,至於我個人的意見,當然是希望你們起來反抗天庭。”
“東嶽帝君早有此意,也知你會提此事,所以讓我告訴你,他不是坐以待斃之人,只是如今不是絕佳時機,所以需要暫時忍耐,不過反抗天庭勢必是一場風險極大的博弈,無論任何時候,哪怕佔盡天時地利,也有可能陷入萬劫不復,所以他也想聽聽你的意見,畢竟你是人道傳人,代表的是一脈傳承。”肩吾聽張潛這番大逆不道之辭沒有絲毫驚訝,想必東嶽帝君心中也早有革命之意,潛移默化之下對此已經習以爲常了,同樣也應該知道張潛的身份乃至於一切底細,一語道破。
“我料東嶽帝君也不是任人宰割之輩,只是僅憑地祗神靈之力孤軍奮戰,恐怕難以改變局面,如今天庭意圖掃除天下間除道門外的一切勢力,樹敵如林,妖族、鬼修、魔宗以及我人道都感受了來自天庭的殺機,引頸受戮自然非我輩所願,但在天庭龐大的力量面前,任何單獨的反抗都是螳臂當車,難成大器,所以我希望這些力量能夠聯合起來,當然這種事情不宜帝君出面,容易引起天庭的察覺,還未成功便被扼殺在了萌芽之中,所以需要我這種小人物出面牽頭。”
張潛對肩吾毫無隱瞞,將自己的想法與他交代清楚,東嶽帝君既然將自己的身份底細都告訴了他,想必是極爲可信之人。
至於他這計劃,其實說到底並沒有什麼高明的地方,就是簡單的合縱連橫。
但僅僅也是聽起來簡單,執行起來簡直難如登天。
首先妖族、鬼修、魔宗、人道、神祗這五家之間自古便有矛盾,代表着不同利益,縱有共同的敵人,但也很難聯合起來,就算迫不得已要共抗天庭之壓力,但私下裡也還是各爲其主、各司其利,這種同牀異夢的合作根本禁不起衝擊,張潛是想將五方勢力放下所有成見,徹徹底底的糅合成一個整體,當然僅憑一張嘴皮子是做不到的,必須要有摧枯拉朽的武力作爲依仗,先用雷霆萬鈞之勢掃除一切不相同的聲音,再用絕對強力的手段進行整合,不難想像會有多少流血犧牲。
反抗天庭革自身之命,不是描花作秀,也不是請客吃飯,更不會是簡單的。
而且還要讓天庭毫無察覺,只有這樣,纔會起到最大的作用,用難如登天四個字來形容都隨意了一些,可以說是步步驚心,稍有不慎,便招來滅頂之災。
肩吾聽他所說,一副深以爲然的樣子,不必說,相比也是從東嶽帝君那裡提前知道了張潛會有這個打算,毫不驚訝,但並沒有立刻表示贊同。
“當然聽起來有些天方夜譚,五方勢力各有起源、也互有成見,憑在下之力便想將其整合起來,是有些困難,但事在人爲,若不努力嘗試一番又怎知行不通,退一萬步講,這件事情再難比起反抗天庭而言簡仍舊直不值一提,若在此事上便徘徊不定,帝君又何來勇氣面對天庭呢?”張潛也知道東嶽帝君在考驗自己,自己若連他都說服不了,如何說服更難相處妖族、鬼道、魔門三方?爲了省事,也不忌諱什麼,拋開了僅有的一絲尊重,直接將話挑明瞭。
肩吾訕訕一笑,遮掩道:“帝君還是贊同你這個看法的,只是不知道長準備從何處着手。”
“從何處着手我也沒有一個明確的計劃,眼下情況變數無窮,只能隨機應變,不過從目前形勢來看,還是頗爲樂觀的,魔門與妖族應該已經達成協定,這點我敢肯定,否則小潙山不會派出一羣人白白送死,理由荒唐可笑,受益者卻是肩負使命的牛頭鬼將,而我是小潙山子弟,只要我控制了小潙山洞天,便繼承這種關係,並且進步一穩固加深,而我又是人道聖皇傳人,只要時機成熟,我公開身份,整合人道殘存於世間的力量不成問題,這樣三方勢力便已成爲整體。”
張潛侃侃而談,隨即頗有深意的看向山神肩吾,灑脫笑道:“想必東嶽帝君那時候也等到他所要的時機了吧?”
肩吾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張潛撫掌而笑,說道:“這樣四方勢力已成整體,至於鬼修,自古陰司地祗不分家,想必東嶽帝君能夠說服吧?”
“若真如你所說那般,妖族、魔宗、人道、神祗能夠順利結盟,恐怕不等帝君出面,鬼修一脈便會迫不及待容想要融進來,要知道落單的總是最危險的。”肩吾笑了笑,第一次露出了讚許的神色,但看問題卻更加的細緻,道:“但你想控制小潙山洞天,也不是那般容易之事吧?小潙山三大魔尊,無極、紫炎、黃泉,包括這代掌門凌霄子,沒有一個是簡單角色,何況據我所知,你目前在小潙山中處境並不樂觀,你如何讓他們遵循你的意見。”
“我如今當然沒有牛不喝水強按頭的本事,莫說三大魔尊,就是掌門凌霄子都能一個指頭戳死我,我只是給他們提供一種選擇,當然必須要相信我,而相信我的前提就我自己要有足夠的分量,一是實力,這是最基本的,魔宗之中,拳頭便是話語權,這點做不得假,也只能靠我自己,至於另外一點,就是我身後的勢力,或者說我所代表的勢力,能不能夠引起他們的重視,我人道聖皇傳人的身份不夠看,畢竟人道如今已經沒落了,所以需要東嶽帝君在身後支持我,我一個小人物所說的話不可信,東嶽帝君卻不然。”張潛瞥了一眼肩吾,將話說的很明白,“但我總的有理由讓他們相信我能夠全權代表東嶽帝君的意向。”
肩吾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卻沒有遲疑片刻,拂袖一揮,那半截畫卷之中陡然飛出一方無瑕白玉雕刻的大印。
印紐上盤着一頭栩栩如生的麒麟,怒目圓睜,好像隨時可能撲下來一般。
印刻八字——天地無私,神明鑑察。
“帝君印。”張潛一見此物立即辨認了出來,有些驚訝,他是需要一個信物來向人證明自己可以代表東嶽帝君的意向,這肩吾也一下自己領悟了他的意思,顯然自己這點要求也在東嶽帝君的預料之中,但他萬萬沒想到東嶽帝君會將自己的這方大印給他,此物雖不是什麼法寶,但卻是一種象徵,與皇帝手中的玉璽一般,然而這帝君印意義卻更加重大,代表的是至高無上的神權,東嶽帝君也是用此物號令天下地祗神靈。
張潛如今只期望東嶽帝君能將他委任成‘欽差’,好藉助這層身份來推行自己的意願。
東嶽帝君也是很爽快的答應了,但有皇帝給欽差頒發‘玉璽’作爲信物的嗎?
張潛覺得一封蓋了印的文書便能夠證明自己‘欽差’身份,東嶽帝君此舉實在有些小題大做了,讓他有種誠惶誠恐的感覺。
但他在一個事事掌握先機的人面前,還有推脫餘地了,強忍心中躁動不安的情緒,將肩吾遞過來的白玉大印接了過來,仔細檢查一番,倒不是懷疑有詐,只是想仔細看看這個號令天下地祗神靈的玩意到底是個什麼樣子,他當然沒覺得憑藉一枚印信便掌握了地祗神靈,這都是扯淡的想法,但東嶽帝君將這印給他,絕對有非比尋常的意義,聯想到東嶽帝君如今在三清宮中與九天採訪使下棋,他便覺得被坑了,肩上感受到了一股沉重的壓力,感情東嶽帝君早就算計好了。
想必東嶽帝君如今已是處境已是極爲兇險,絕不至於像肩吾口中所說的那般簡單,甚至都不確定能夠安然脫身,所以纔將這帝君印交給自己。
希望自己能在危機時刻,替其執掌神道大權,使得地祗神靈一脈能夠安然渡過危機,不至於陷入任人宰割的局面。
張潛手裡拿着那枚沉甸甸的白玉大印,嘴角不由泛起一絲苦笑。
真不敢相信這東嶽帝君如此相信自己,信任當然是最基本的,他就敢斷定自己一定有能力助地祗神靈一脈渡過危機嗎?
不過東嶽帝君已經這麼做了,而且這東西既然接手了,還沒地去還,張潛也只能認了。
“想必道長有此物取信衆人,一應計劃應是能夠順利實施了吧?”肩吾一本正經的問道。
張潛擺了擺手,將白玉大印小心收好,不耐煩道:“沒問題了。””
“另有一事需要像道長闡述清楚,如今東嶽帝君在三清宮中做客,無暇處理政務,如今地祗神靈一脈的瑣碎事務都暫由我在打理,但有一些關係重大的事情,都需要行印之後,各地神靈纔會予以執行,所以將來一些緊要之事,在道長掌印這段時間,可能會交由你來處理。”肩吾忽然想起什麼,認真說道。
“我處理?”張潛沒想到東嶽帝君不僅把印交給了自己,連權勢也交付了給了自己,這到底什麼意思?卻不想捲進這一潭渾水中,雖然這份權勢足以讓天下所有人眼熱,但那是放在以前,如今地祗神靈一脈已經大受削弱,並且深陷困局,自己所將面臨的只有麻煩,自己已經勉爲其難的爲他承擔了壓力,再幫他解決麻煩,吃飽了撐的?不過顧忌東嶽帝君顏面,他還是將拒絕的態度變委婉了一些,“在下見識淺薄,而且對地祗神靈一脈也不夠了解,如何處理這些事情,不如能者多勞,大小事務你一併處理了,做好決策直接拿來給我行印就是,你看如何?當然,若是關係地祗神靈一脈生死存亡之大事,我自會攜印出面整合人心。”
“不瞭解也沒關係,道長能夠在魔宗、道門之間遊刃有餘,一層身份瞞過了天下人,這事情帝君大人每次提起都稱讚不覺,稱你大智近妖,更有世人所無法擁有的勇氣,哪怕處境如何兇險,都永遠保持着平靜的心態,絕對有能力替我神道保駕護航。”肩吾語氣誠懇,態度十分堅定。
張潛見這肩吾完全沒有自己的看法,完全就是在轉述東嶽帝君的意見,也知跟他說沒啥用處,只要忍了。
這份權利雖然會給他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但利用的好,同樣也給他帶來巨大的好處,屬於好壞參半,反正自己欠東嶽帝君一份人情,那自己咬牙幫他承擔了這一切也無妨,隨即問道:“既是如此,我如何與你保持聯繫?每次都撕裂虛空穿越而來,想必這事也不輕鬆吧。”
“當然,若不是依靠東嶽帝君留下來的江山社稷圖,憑在下之力,根本無法撕裂虛空,而且每次撕裂虛空,都需要消耗十幾萬枚純陽大丹,並且此法也不可經常使用,容易引起高人察覺。”肩吾稍稍解釋了一下,張潛聽後不由失笑,從一開始到現在,恐怕就這一句話不是東嶽帝君替他安排好的,這廝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傳話筒,也對洞悉自己心中所想的東嶽帝君產生了一種深深的敬畏,不是因爲他的地位,而是因爲這種妖孽般的實力。
這還只是反虛之境的實力,傳聞渡過生滅雷劫過後,無需複雜的術數推算,也無需任何依據,元神直接便擁有窺見過去未來的能力。
而天庭幾大仙王都是擁有這種實力的存在,豈不是自己所將做的一切都一絲不掛的呈現在了他們眼前?
雖然這僅僅只是一種無端的猜測,但張潛一想到這裡,臉上那一絲笑容立即僵硬了。
肩吾不知道張潛笑什麼,又在愁什麼,繼續轉達起東嶽帝君交代的事情來,指着那本石書說道:“你只需用地書便能與我保持聯繫。”
張潛聞言從困境中清醒過來,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杞人憂天,如果幾大仙王真有這種能力,自己死了千百回也不過餘了,但自己如今現在活的好好的,也沒有遭到任何來自己於天庭的打擊,僅有長安的蘇慕橙闖入過自己的心神幻境,卻還沒找到自己的藏身之所,看來有一種看不見的力量在冥冥之中保護着自己,毫無疑問是父親所做的這一切,也不願多想,與肩吾說道:“也就是說,這彭城城隍今後就要跟隨在我身邊了?”
“嗯,差不多是這個意思?”肩吾點了點頭。
“那彭城這地方怎麼辦?撒手不管,讓道門白撿這麼大一便宜?”張潛有些不敢相信。
“這事需要你來決定。”肩吾笑了笑,雖然看起來很質樸,但張潛卻有種想抽他的衝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