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之前種種可見,白猿身世蹊蹺已是必然。
然而如今白猿已經橫死斃命,前塵往事俱化雲煙,張潛心中那一絲揣度也顯得多餘無用,即便知曉也改變不了什麼了,眼下只想瞭解其死因,到底爲何送命。
然而調動自身真氣查探可謂是最後之法,結果依舊是一無所獲,他也有些束手無策了。
修行者感應外物之手段無非三種,第一種是視聽五感,但有見知障,容易受到矇蔽,因此修行者鬥法之時更加仰仗神識,但世間也有收斂氣息之法或者捏造幻象之術,能夠躲過甚至矇騙神識感應,第三種便是外放自身真氣,似用手觸摸一般,雖能彌補神識不足,但也有自身缺憾,首先對自身境界要求極高,而且施展此法對自身損耗極大,只做神識受限時備用手段。如今張潛將後兩種方式都嘗試了一番,依舊未能見結果,只能用醫者最爲原始的手段了,便是望聞問切。
首先問是不用指望了,望也望不出個所以然來,狀如熟睡,根本看不出端倪。
張潛伸手摸了摸白猿的腹部,指尖輕輕揉壓,只覺其腹中並無異物,而後掰開眼瞼,眼神清澈,毫無灰濁、血絲,聞其口舌,也無惡臭,證明其體內器官並無潰爛跡象,非但如此,反而又一陣若有若無的香氣從其脣齒間散發出來,猶如麝香,卻又帶着蓮子似的清新,他熟知醫理,自然知曉這非常態,被弄得摸不着頭腦。
他現在極想知道白猿死因,到底是因爲誤食毒霧,還是另有緣由。
如今情勢緊張,白猿之死看似是一樁意外,但真相未能水落石出之前,他也不敢妄下定論,一切當謹慎行事。
心中有些煩亂,指甲輕輕一挑,卻是劃開了白猿的肚皮。
本打算剖開腸胃看他吃了什麼才中毒死亡,卻未料到,傷口剛剛劃開,還未來得及細看,皮下便有鮮血沁出,幾息之間就結成血痂,傷口竟然是癒合了。
他眉頭微皺,一旁黑鷹也是看見這幕怪異景象,頓時大驚:“他是沒死!”
人死之後,生機盡喪,屍體之上劃出傷口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癒合的。
張潛心中也是迷茫不已,不知一切緣由,但可以肯定一點,白猿的確未死。可又無法理解這有悖常理的一幕,如今呼吸、心跳斷絕,體內器官死寂沉沉,全無生機,說他還是活着也有些自欺欺人。唯有死馬當活馬醫,雖無法將其救活,但一定要保住其軀體不受損壞,以待來日。但天日一久,誰也不知會不會腐爛,若放置極寒之地冰封,也會傷其軀體,不免犯難,沉思片刻,忽然想起破碎玉璧之中那一方黑暗世界,其中時間都近乎停滯,將白猿身軀封印其中,應該夠護其周全,不致受損。
心念一動,便將其捲進了微塵洞天之中,只見其沉睡於黑暗之中,似陷入了永恆的沉寂。
如今對此毫無辦法,張潛只能出此下策。
這微塵洞天之中尚未羈押過活物,也不知有沒有其他影響,但他實在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便也不去多想,無故給自己增添煩惱。
而後與黑鷹說道:“此事你勿放在心上,我如今又另外一件事情需要拜託你。”
“你且講便是,我一定放在心上,不會再出差錯。”黑鷹語氣有些冷淡,但態度極爲的誠懇,給人一種極爲值得相信的感覺。
“我須離開焰獄峰一段時間,此去或有兇險,不便照顧徐釗安危,他與我也算朋友,不想因我之事害了他性命,希望你能稍加照拂,若焰獄峰有變,立即帶他離開此處,上天權峰求宗門庇護,我若能熬過此劫,將來必定報還。”張潛語氣隨和,並無指使之意,似與他商量,黑鷹聽後卻是緊咬牙關,他深知寥寥數語之中隱藏着多大凶險,好像被人逼上絕路了一般,最終還是點頭答應了下來,張潛見他這般模樣,也是莞爾,道:“你可記得我之前與你說過的事?”
黑鷹最怕便是這種詢問,張潛以前常與他說這話,且無一次不是帶着性命威脅,唯獨這次語氣溫和一些,卻反而覺得渾身不自在。
“你說過的事不少,指的哪一件?”
“自然是還你自由,我不食言。”張潛拂袖一揮,將靈獸牌扔了過去。
兩人之間本已說好,然而黑鷹從未想過張潛會履行承諾,到了後來更將這事看淡了,沒怎麼放在心上,因此有些意外,將靈獸牌抓在爪中,雙眼直視,不知言語。
“如今你的命運便掌握在你自己手中,我剛纔說的事情不過是請求於你罷了,你完全可以再考慮考慮,不必這麼快回答,若覺得風險太大,我也不強人所難。”張潛慢慢悠悠的與他說道,笑容溫婉,黑鷹卻還是第一次看張潛神色如此和善,卻沒有絲毫親切,反而覺得張潛此時渾身上下無不透着詭異,對其敬畏已經深入骨髓,忍不住一個哆嗦,似有想起了什麼,連忙道:“老夫也是知恩圖報之人,先前那一百枚地靈丹可都已經吃進嘴裡了,總不能現在吐出來。”
“區區百枚地靈丹而已,若能度過此劫,我能給你的豈止是這百倍千倍。”張潛放聲大笑,一切無需多言。
至此所有事物安排妥當,焰獄峰中再無牽掛煩擾之事,張潛驅使骨魔飛上虛空,拂袖一揮,紅黑二色的陰陽魚眼從中裂開,從中露出一道縫隙,脫身出去,便一路扶搖而上,隱入雲端,朝天祿峰飛去,千里路途不過半個時辰功夫而已,先去山下道觀拜訪了青槐道人,二人自上次分別之後已有一段時日不見,自免不了許多事情需要一一詢問,引入後院亭中,便見桌上擺着一壺酒兩樣精緻的酒食,痛飲三杯,算是爲當日替他除去許世之事道謝,而後問道:“師弟大事可成?”
張潛點了點頭,回敬三杯,發現壺中告罄,便從微塵洞天之中取了一罈出來,讓那道童取來大盅。
“我卻糊塗了,自然是成了,否則那骨魔如今不會在你手中。”青槐道人甚是歡喜,拿起桌上的青玉酒盅美滋滋的喝了一大口,而後見張潛身上氣質隱有變化,似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將酒盅一下擱在了桌子上,甚至激動之下灑出來不少,匆忙問道:“你是煉出了純陽真氣?”
張潛自然未在他面前隱匿氣息,也無隱瞞必要,答道:“殺了白骨道人,頭上懸着的利刃摘掉,心境破了,境界也就破了。”
青槐道人聽他說的如此輕描淡寫,差點被口中酒液嗆住,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問道:“你道宗七年生人吧?如今可滿二十?”
“虛歲已經二十一了。”張潛答道。
“那你知道我小潙山這代掌門煉出純陽真氣時多少歲麼?十九而已!”青槐道人狠狠一拍桌子,死死盯着張潛,彷彿看見一根千年老參,眼睛裡全是油亮的光芒,竟有幾分貪婪之意,赤裸裸的毫不掩飾,心頭在想,以他如今這份資質、心性,可謂百年難得一遇的天才,呆在焰獄峰中純屬明珠蒙塵,若是舉薦宗門,恐怕會像楊繼業一般直接被黑雲殿長老收入門牆,成爲宗門繼往開來之人,而他地位亦會水漲船高,不過有此心,卻無此意,張潛如今非他所能支配,不敢替他做主。
張潛知他心頭所想,卻也不怪,當作不知,敷衍道:“不還差人兩年嗎?”
青槐道人此時那叫一個無語,捶胸頓足,說道:“掌門是何許人也,神明一般的存在,你便只差他一線而已,你還謙虛個甚,豈不是羞煞老夫。”
“絕無此意。”張潛一本正經的說道,而後面露凝重,入了正題:“古往今來,所謂的‘天才’如天上星辰一般數不勝數,但成爲一方宗師泰斗者又有幾人?如今被冠上這等稱號,並不意味着就能執掌自己的命運,從此自在逍遙。修行界中至者爲上,強者爲尊,有時候活的久本來就是一種資本,我這兩年雖是境界如飛,如今也煉出純陽真氣進入百骸暢通之境,但放在世間無數修行者中,如此境界仍是微不足道,甚至自保之力都猶有不足,此時沾沾自喜,還顯得爲時過早。”
“持盈履滿,君子兢兢,師弟年紀輕輕,便能有如此心境,的確另爲兄佩服,你短短時日之中,能取得如此成就,並非沒有道理,我該向你學習啊,若非近來得意忘形而失了謙遜,想必之前也不會惹上那些麻煩。”青槐道人自我反省一通,而後仔細琢磨張潛先前那番話,覺得其中不止是謙遜,還另有所指,心中有一絲疑惑,便問道:“師弟如今殺了白骨道人,而赤練子閉關不出,焰獄峰上下盡歸於你治下,你便是等同於峰主的存在,誰還能威脅到你?”
張潛訕訕一笑,將酒盅放在桌上,雙眼微闔,道:“實不相瞞,我如今惹上大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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