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其妙?”張潛曬然一笑,也是從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字中揣摩出了一些東西。
小潙山一行人以無生子、海蟾子兩位金丹人仙爲首,又非聾子瞎子,陽山小洞天之人也非刻意埋伏,而是在圍殺牛頭鬼將,聲勢之大就算是凡夫俗子在百里之外也能清晰感覺到,若不是一心求死大有機會從容避開,怎可能出現狹路相逢的荒唐之事?最終卻促成了牛頭鬼將趁亂逃走的局面,使得妖族大聖脫困一事未被扼殺於萌芽之中,不管有意無意,小潙山魔宗都算是幫了妖族大聖一個大忙,但這種事情只是偶然的機率何等渺小?莫非魔宗受道宗打壓,也急於尋找盟友了?
簡而言之,小潙山一行人出山追殺牛頭鬼將應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名爲追殺,實爲暗中相助。
仔細一忖,這種可能性的確極大。
侵犯山門,殺了幾個天戰峰的後輩弟子,斷然不至於掌門親自下令,如此勞師動衆的圍剿追殺。
如此掩人耳目也是有所苦衷,魔、道雖是不合,但都是同宗同源,只是後來教義不合,魔宗修行之法觸及了四大仙王以及整個天庭的利益,這才被禁止,充爲異類不入正統,然而妖族卻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絕不容許死灰復燃,道宗如今對魔宗雖是打壓,但卻沒有趕盡殺絕,只要不魔宗之人行事不是太過跋扈,亦或是堂而皇之出現於人間世界,讓道宗之人臉面上掛不住,一般是不會惹來殺身之禍的,修道之人愛惜命性。誰願意爲了一點虛名便打打殺殺,將百年道行賠進去?
但魔宗若是與妖族同流合污,這便是天庭、正道所不能忍的,只妖族一股勢力死灰復燃,天庭根基便被動搖。
若魔宗再攪進這潭渾水之中,那還了得。
恐怕不等妖族大聖破除封印,重新笑傲於世間,魔宗便有了滅門之禍。
小潙山洞天雖是如今天下魔宗領袖,卻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與妖族有所牽連。但亦不甘心永生永世受道門打壓。而且渡生滅雷劫時還受天罰困擾,如利劍懸於頭頂,這種日子誰也過不安穩,能由此心卻也在情理之中,便連張潛也是佩服小潙山掌門這等心計,既是給了妖族人情,又是保全了自身,不惹火燒身。
這些信息自然是張潛腦海中推敲琢磨出來的,真假自然無從得知,但是可能性卻是極大。
若是所料不錯。這對他而言自然又是一個極好的消息。
張潛最擔憂的事情,便是如今身份與天下幾方實力格格不入。
他是人道傳人,修肉身成聖之法,仙、魔、神,三道皆不可容他,他在小潙山魔宗之中創下一份基業、殺出一片容身之地,實屬不易,不願輕易放棄,然而自己身份一旦敗露。卻只能亡命天涯,雖然如今東嶽大帝對他有莫名其妙的好感與拉攏之意,走投無路時也能夠投靠。可對方畢竟與道門共受天庭之命,哪怕如今關係僵化,甚至心生怨隙相互算計,亦不如自己藏身魔宗之中安全,何況寄人籬下,哪有自己做一峰之主來的自在,他寧願欠下人情,卻不願受人情而支配。
可魔宗這搖擺不定的立場。卻是讓張潛如鯁在喉,若按照以往魔宗之處事之法,自己身份一旦敗露,肯定會誅殺自己,緩和魔、道兩宗之間的緊張關係。
然而魔宗與妖族暗中勾結,卻是打消了他這份顧慮。
魔宗既已心生反骨,敢與妖族私下往來,還容不下自己一個人道“餘孽”嗎?
將來有朝一日,若是自己身份公開,斷不至於整個門派與自己反目成仇,將他打入孤立無援的絕境,反而會拉攏他。
而且他如今與地祗一脈關係匪淺,若是魔門身份暴露,同樣有些麻煩,雖然如今東嶽大帝、望霞仙子等人十有八九已經知曉他的身份,但終究無法光明正大示之於人,許多地方卻是極爲掣肘,甚至可以說是隱患,若是魔宗與道宗公開爲敵,而地祗一脈如今與道宗也只差一根導火索便能徹底決裂,雙方未必不能達成盟約,到那之時,自己這複雜的身份問題便可得以解決,自己身後同時擁有了兩座靠山,哪怕自己仇敵是道宗之中的名望極高之輩,恐也拿自己無能爲力。
尤其神、魔雙方結盟之時,妖族必然已經死灰復燃,道門勢力大受衝擊,更是無暇顧及自己。
給自己成長、復仇都提供了一片自由的沃土。
張潛想到此處,心中亦是萬分激動,再此之前他從爲考慮過如何對付自己將來所會遇見的強敵,然而心裡卻是清楚的很,對方十有八九是道宗甚至是天庭中的大人物,真要與之遭遇,以如今自己這點實力,恐怕連反抗的餘力也沒有,也是懶得考慮,走一步算一步。而今纔算是有了明確的打算,雖說目前連那仇敵具體是何人也不知曉,但對方既然是道宗、天庭之中的人,那自己只要大幅削弱道宗、天庭的勢力與影響力,同時擴大自己的勢力,這便有了與之抗衡的初步手腕。
此次蜀州之行,自己除了完成原本的已經定下來的事情,還要藉助如今自己的身份優勢,幹兩件大事才行。
其一,儘有可能的激化道宗與地祗、魔宗之間的矛盾,爲將來地祗、魔宗結盟奠定基石,當然這個過程中,也可以順帶削弱道宗的實力,便可從陽山小洞天下手,反正張潛心頭對這門派存有憎惡之情,而且他如今身份行事也是極爲方便,本就是魔宗弟子,又是東嶽帝君好友,同樣還是陽山小洞天的客卿長老。
其二,若有可能,儘可能助那鬼將順利抵達南蠻之地,助妖族大聖脫困,讓這麼一尊大人物欠下自己人情。將來受益匪淺。
同樣可跟隨其後,可以找尋到青城山大洞天遺址所在,完成望霞仙子的囑託,可謂一箭雙鵰之計,當然收穫是與付出成正比的,這事情若是順利,自己可事利雙收一步登天,若是出現紕漏,那便爲天下所不容。不過張潛心中即生此想法便不會有搖擺不定之心。不過如今連那牛頭鬼王身在何處也不知曉。還得看這釜陽城城隍具體知道多少,這些計劃才能落實實施,因此如今這些考慮都有些遙遠,尚未走到那一步,會出現什麼變數誰也無法預料,張潛如此興奮,其實還另有原因。
小潙山既然施行此計,那也就意味着此次出山一羣人中大多數人都是爲了顧全大局的犧牲品。
真正知情之人應該只有一個,多半是無生子這個領頭羊,也就意味着海蟾子這廝十有八九也是犧牲品。看的仇敵落得如此下場,張潛還是頗爲痛快的,雖不至於幸災樂禍,但海蟾子本人都被門派當作犧牲品了,那也就意味着碧海峰在小潙山中的地位已經有一落千丈的趨勢了,自己將來所遭遇的阻礙也就極爲有限了,不過這也僅是猜測而已,還需知曉更多細節,張潛纔可作出判斷。便繼續向釜陽城城隍詢問道:“走脫那三人是誰?”
釜陽城城隍看他愣神半晌,也不敢打擾,只是在旁靜候着。自然也想不到僅憑這麼一絲無關緊要的消息,張潛便是抽絲剝繭推測出這麼多隱秘之事。
因此神色還算正常,若是知曉張潛推測出來的那些事情,只怕現在已是被驚的魂不附體了。
“只記得其中有一位金丹人仙,還有兩個記不清楚了,但實力要遜色許多。”
“走脫了一個金丹人仙?留下之人和走脫之人又分別是誰?”張潛心中咯噔一下,本以爲海蟾子十有八九也是遭逢不測了,畢竟陽山小洞天也隕落了兩位金丹人仙。小潙山一方也應該付出相應代價,可聽這話,似乎並非如此,趕緊問道:“走脫那人使的什麼神通法術?具體什麼模樣你可曾看清?”
“水系神通,身形矮短,體胖。”釜陽城城隍有些莫名其妙,不止張潛身爲道門中人,怎對魔宗之人如此關心,但敬其身份,也未敢隱瞞。
“這廝真是命大!”張潛抿了抿嘴脣,眉頭微皺,一時有些失望,海蟾子既是沒死,自己又是多了一尊需要剷除的強敵,還是一個金丹人仙,這都不是他所在乎的,如今他更在乎的是,海蟾子是不是這次的知情人,若是如此,那自己便危險了,海蟾子便不僅是碧海峰一峰之主,而是代表着整個小潙山,他要復仇,自己便會與整個門派爲敵,他狠狠握了握拳,心頭暗自揣摩,他若是小潙山掌門,絕不會以天戰峰峰主作爲犧牲品,此人無論實力還是在宗門之中的威望,都遠非海蟾子可以比擬,除非雙方之間有私仇,可即便如此,海蟾子又如何能指揮無生子送死成爲犧牲品,但事實便是如此,留下斷後之人,是無生子。
他若是知情之人,怎麼可將自己置於險地,交戰之初恐怕便以謀劃好退路。
“留下斷後之人下場如何?可曾隕落?”張潛皺眉問道。
“這個我卻不知了,留下斷後幾人皆被生擒,被東陵道主帶走,當時是沒死,不過如今恐怕已經上了斬仙台。”釜陽城城隍攤手道。
“生擒?”張潛聞言微微皺眉,這下子真是弄得暈了頭,到底無生子和海蟾子,誰纔是知情之人,或者說,兩人都是?如今沒有證據,僅憑推測也是無法說服自己,便也不去費那神思,問道:“東陵道主擒下幾名魔宗妖孽之後,去了何地?那牛頭鬼將突圍之後又是往何地而去?你可知曉?”
“東陵道主爲迎接正一道壇的使者,去了彭城,那牛頭鬼將衝出重圍之時,似往西南青羊縣的方向去了,至於後來的事情,我便不知道了。”滏陽澄城隍說道最後兩句話時語氣沉重,眼神之中浮現一絲怒意,張潛雖是得到了自己所需的消息,卻也沒有阻止他繼續往下說,便聽他道:“當時,接連兩日大戰激烈無比。都在我釜陽城附近發生,這些道士雖是奉正一道壇之命追殺牛頭鬼將,但也該顧忌人間世界秩序,卻全然不在乎我釜陽城一城百姓的死活,致使百萬生靈盡遭滅頂之災,而後一戰,更是震斷了釜陽城龍脈,老夫受戰爭餘波所傷,亦是神體崩潰。如此惡行。與妖魔無異,卻無補救之心,事後拂袖便去,連冤魂也不超度。”
“看來蜀州西南之地變成鬼域,也有道門一份責任,卻並非是地祗神靈失職。”張潛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
如今地祗神靈在正道同盟中大受排擠,原因也正是如此,看來也是道門從中推波助瀾,若將這釜陽城城隍帶回去,取其供詞。爲地祗一脈正名,必能還東嶽帝君一份人情,同時他正費盡心機想激化道門與地祗一脈之間的矛盾,藉着此事,卻也可順手退舟一併促成,此時不免要說一些話,來給這釜陽城城隍洗腦,同時隱諱的表達一下自己的立場,道:“你也是因此而落難。否則以你全盛之時的手段,斷不至於被那靖王鳩佔鵲巢,那陽山小洞天的人犯此過失的確罪不容恕。”
“何嘗不是!”釜陽城城隍聽聞刺眼。如遇知音,有些事情他雖然心知肚明,卻也不敢說。
小潙山此舉絕非大意犯下過失,而是有意在削弱地祗一脈的勢力,只有地祗被取締,道門纔可名正言順的直接掌控人間世界。
但張潛身爲道門中人,能夠如此明事理,卻是極爲不易。同樣對方還與東嶽帝君關係匪淺,雖只是憑他一張嘴再說,但是還是忍不住與他多突兩句苦水,痛心疾首道:“若非那些道士施展神通震斷地脈,並且震傷老夫,就算釜陽城中生靈喪盡,休養生息幾年依舊可以重新恢復生氣,可卻被靖王一干鬼衆趁虛而入,侵佔半年之久,陰氣將地脈徹底侵蝕,如今修復也是無法,從此世間再無滏陽,他們追殺牛頭鬼將勞苦功高,可對於蜀州百姓而言,卻是千古罪人吶!”
“貧道會幫你以及千萬枉死生靈討還這份公道的。”張潛皺眉說道,聽他一番訴苦,已不止想激化地祗神靈之間的矛盾,而是想讓這些人贖罪。
“道長如何有這能力?對方可是陽山小洞天的府君、道主。”釜陽城城隍面露異色,隨即搖頭道:“這份公道,只有帝君能幫我與蜀州千萬生靈討回了,希望道友能將此事告知與帝君知曉,對我以及蜀州千萬枉死生靈,便算大大的恩情。”
“貧道乃是陽山小洞天客卿長老,在正道之中也算有所身份,若我將此事捅到正一道壇侍者面前,相必正道不會坐視吧?”張潛臉色冷清嚴峻,一副大義滅親的樣子,釜陽城城隍聞言驟然大驚,也未料到張潛竟然有這層身份,那自己先前與他說那麼多,豈不是……?想到這裡,他便渾身發寒,但緊接着便見他這幅模樣,心頭顧忌消去,似是猜到了什麼,這太上道人雖是陽山小洞天客卿長老,卻並非同流合污之輩,到是值得相信,讓其異常感動,信任倍增。
“難得恩公有此正義之心,老夫在此謝過了。”釜陽城城隍伏首大拜。
“到時你親口作證,我於正道盟友之前揭露,必然可讓陽山小洞天爲此惡性付出代價!”張潛說道。
釜陽城城隍聞言,神色驟然失落,道:“恐怕老夫是去不了了。”
“何故?”張潛問道。
“如今釜陽城龍脈被震斷,並受陰氣侵蝕,老夫雖是重聚了神體,但失去了根本,亦是無法長存,只等龍脈徹底潰散之日,便是老夫魂飛魄散之時,而且如今我這尊神體乃是匯聚鬼魂陰神信仰而成,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也是不可能站在大庭廣衆之下指責陽山小洞天的惡行,反而會給地祗一脈抹黑。”釜陽城城隍面露哀色,隨後漸漸坦然,道:“恩公替我重聚神體,讓我將心中冤屈傾訴,已是天大之恩,只可惜無法相報,如今只有一心願,便是能與釜陽共存亡。”
張潛聽他之言,似早在預料之中,神色毫無變化,說道:“我有一計可以救你,並且幫你化去身上那陰森鬼氣,就看你自己是否願意了?因爲有些代價。”
釜陽城城隍聞言面露一絲驚訝,且有幾分奢望,他雖心存必死之念,卻是萬般無奈之舉,若有一絲希望,他必然不會輕易放棄,能夠親眼看到陽山小洞天那羣僞君子遭受懲罰也是人生一大快事,豈甘心錯過?毫不思索,便問道:“不知什麼代價?”
“我一件空白的遠古靈寶,暫無器靈,你可以兵解其中,雖然你身上那陣陰森鬼氣一時半會不會消散,但卻可以慢慢化解,相當於暫時有了容身之處,而且居於其中,誰也無法發現你身上蘊含鬼氣,只是你會因此失去自由,你可願意?”張潛將心中早就盤算好的計劃坦言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