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望去,數萬陰兵列陣以待,黑壓壓的一片。
張潛毫不遲疑轉身便退,可如今才反應過來,實在有些緩慢,似陷入了一個黑漆漆的深巷之中,四面都是高牆。
同時虛空兩側集結了幾路人馬,猶如出鞘的鋼刀,殺氣騰騰,寒光冷冽,弓箭上弦、刀劍直指,強烈的殺意讓他不敢有一絲妄想,雖說這幾路人馬不一定有能力將他擊殺,然而卻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威脅,鉗制了他大部分力量,使得他突圍顯得困難重重,甚至危機四伏,他目光掃過四周,企圖尋覓一絲破綻,能夠讓自己安然逃脫,可隨着他看到的越多越清楚,心中那些想法便逾漸接近於奢望,“如今想要衝破這陰兵鬼卒的包圍,實在困難重重,暫時只能死守等待時機。”
張潛如今甚至想過遁入玲瓏六合塔中,那些陰兵鬼卒在短時間內絕無力量衝破玲瓏六合塔的空間屏障,可保自身周全。
可龜縮玲瓏六合塔中便意味着放棄一切抵抗,就好比遇見老鷹只會將頭縮進殼裡的烏龜。
鷹隼爪牙一時半會雖很難破開硬殼,卻可將烏龜抓到萬丈高空然後丟下摔碎,張潛如今藏身玲瓏六合塔中,雖然暫時安全了,可讓人置於險境之中,甚至用陣法煉化,便只有死路一條,比如今更爲兇險,就像被抓到萬丈高空的烏龜,不到萬不得已之時,張潛絕不會斷自己後路來求片刻周全。實在有些愚蠢,便在他腦海之中急想對策之時。忽然一陣巨大雷鳴在虛空之中迴盪開來,將天上的陰雲都震散開來,強烈的白光在這一瞬間席捲開去,幾名陰兵在剎那之間兵灰飛煙滅。
一尊雲氣凝結而成的兵將陡然自爆,威勢自然不可與先前那驚心策劃的爆炸相提並論。
而且陰兵鬼卒未接必須死守的軍令,見狀不妙,便已閃退開去,造成的傷亡極爲有限。青玄道人被逼入絕境,已有玉石俱焚之心,可惜不計得失換來的結果也只是自損一千傷敵八百而已,然而強光擴散開去的一瞬間,卻是讓他看清了遠處的境況,張潛已經停下身形,而且那數萬陰兵都已將矛頭對準了他。青玄道人即便想不注意到他都不可能,臉上神色變幻不定,有恐懼、有愧疚,唯獨沒有悔意,“原來太上道人已將戰甲修復,難怪先前爆炸都未將其炸死!”
如今雙方情況都極爲兇險。可謂陷入了絕境,青玄道人根本無暇考慮太上道人是否對自己懷恨在心。
目光僅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便被潮水似的陰兵吞沒,整個世界重歸黑暗
轟隆!一名天兵緊接着爆炸!隨後便似引起了連鎖反應一般,雷聲猶如炮仗。只是聲音恐怖了萬倍!一聲雷響,彷彿整個天地都成了一個清脆的瓷器。被鐵杵狠狠的擊碎,強大的衝擊力猶如浪潮似的一波一波的席捲着虛空四極,一瞬間不知多少陰兵鬼卒被雷霆撕成了粉碎,張潛藉此時機,身形陡然斜飛而出,他剛一動,虛空中列陣以待的一路人馬便受牽動,陡然衝殺而來,只聽得蹄聲如雷,盔甲震顫,這一路鬼騎不過百十人,卻像是一把鋒利的戰刀,直突而來。
這些鬼騎都是十萬陰兵之中的精銳,修爲極高,神魂力量極爲強橫,因此幻化出來的形體也是人高馬大,讓人望而生畏。
一路衝殺而來,氣勢如虹,雄渾有力,彷彿一座山也能踏碎!
同時這些鬼騎都是神魂所化,無形物質,速度也快到了極點,更是飄渺靈活,忽閃忽逝,簡直無跡可尋,絲毫不因魁梧如山的身軀而顯得笨拙,像是一陣陰風似得,讓人難以琢磨這路騎兵的具體意圖,不知是要正面強攻,還是迂迴包抄,兼具了重騎兵的恐怖衝擊力,還有輕騎的靈活詭詐,張潛眉頭微皺,緊盯來勢洶洶的一路強敵,身外數萬陰兵羅列,殺伐、戰爭的氣息猶如潮水一般朝着自己用來,神識映照四周,只有一陣痛到極致的感覺,似被千刀萬剮了一般。
除此之外,什麼也感覺不到,彷彿神魂只要一暴露在空氣中,立即就會被這數萬陰兵吞噬。
只能以雙眼去看,耳朵去聽。
陰風撲面而來,似乎其中都挾裹着無盡的殺意,刺的眼眸生疼,快要滴出血來。
張潛雙眼微闔,卻如江心礁石一般巍然不動,直至那一股陰兵一路衝殺逼近身前咫尺之地,他才驟然而動,猛地張開懷抱,雙臂一橫,朝着迎面衝來兩匹戰馬攔去,身上不見真氣流轉,也沒有一絲氣息散發出來,在那氣焰兇戾猶如鬼火的亡靈騎兵前,渺小的讓人都無法生起正視之心,爲首兩名騎將,能一馬當先擔當起尖刀重任,自然是實力強橫之輩,見張潛不閃不避,想以血肉之軀硬抗一路騎兵的衝鋒,心頭也是有種荒謬的感覺,簡直不自量力,卻並未起輕視之心。
手中長槍成犄角之勢猛然刺出!
這些陰兵所使武器並非鬼道法寶,而是當年征戰人間所使的兵刃,不似神通、法器,又諸般妙用,但卻極爲鋒利,堅固!
當年人道鼎盛之時,這些不修金丹、元神,不懂神通、法術駕馭自然之威的凡夫俗子,憑武學、兵甲之利完全可以和修真者抗衡,一些精心鍛造的神兵利器也可以斬破修道人的護身法寶,這兩名騎將手中的長槍便是用千年玄鐵鍛造,又經神魂淬鍊千年,如今鋒利程度尤勝當年,更是陰氣森森,擾人心智,兩槍同時刺來挾卷着的殺機簡直讓人無法喘息,一槍直點眉心,一槍貫胸而去,都是要害之處,只要刺中。斷然沒有活命可能,其實完全不必如此費勁心機。
那鵝蛋粗細的玄鐵鋼槍。融合戰馬奔騰、陰神之力,往張潛身上刺去,只要沾着衣襟,估計都能將他撕成粉碎!
然而張潛始終未躲,慢慢的張開懷抱。
整個動作雖然是以一種正常的速度進行,然而對比亡靈騎兵那詭異飄忽,一閃而逝的恐怖速度,便似一個遲緩的木偶。讓人看起來極爲的揪心。
錚!
一陣刺耳的摩擦聲,凌厲如刀,彷彿要將人的骨頭都削成碎屑。
長槍點中無息之甲眉心、前胸兩處,槍尖火花亂濺,卻無法刺入分毫,巨大的貫透力一時間無法宣泄出來,玄鐵槍尖猛然折斷。而後槍桿彎曲皺褶,眨眼之間便成了一團廢鐵,然而張潛整個人懸於空中,卻是紋絲不動,猶如鋼鐵澆築而成,彷彿這兩杆長槍刺中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座山,長槍無法寸進,巨大慣性一時間卻無法停止下來,持槍的兩名騎將雙臂驟然間支離破碎,好像是困獸掙斷了枷鎖。身形被戰馬帶着,依舊往前撞去。仍然帶着不可忽視的破壞力!
張潛早已張開懷抱等候多時,平舉的雙臂就好像兩柄戰斧,正好斬在戰馬脖頸之上。
戰馬被一分爲二,身軀化作一團黑煙散去。
然而騎將衝鋒的餘勢未消,張潛雙臂只需平舉,甚至無需用力,那騎將身軀便自己撞了上來,攔腰而斷!
一開始,所有人都認爲張潛此舉是螳臂當車不自量力,可雙方真正交鋒之後才發現那些氣勢如虹的鬼騎纔是蚍蜉撼樹,張潛張開雙臂,便像是江心的礁石,任憑洪水猛獸的侵吞、襲擊都無動於衷,那些鋒利的刀劍斬在他身上,只見火花亂濺,可卻連一道劃痕也難以留下,反而是刀毀人亡,他什麼也未做,只是張開雙臂,攔住這百餘騎兵衝鋒的道路,便見這些兇威不可一世的鬼騎似脆弱的陶俑一般摔碎在他身前,神魂破碎的黑煙將他映襯的猶如魔神一般。
等餘下衆騎反應過來,起碼有二三十騎撞死在他身上來,兵刃被毀者更是不計其數。
青羊縣城中大宅內,燕王依舊在靜觀戰局,瞧見張潛以血肉之軀抗衡整隊騎兵這驚悚的一幕,眉頭忍不住微微皺了起來,一旁老謀士亦是神情凝重,初一交鋒便死傷如此慘重,而且死的如此莫名其妙,甚至近乎於窩囊,他隨軍征戰千餘年,這種奇葩的事情還從未遇見過,喃喃道:“這道人身上的這件戰甲防禦力實在有些恐怖,長槍衝鋒突襲都無法傷他分毫,恐怕是一件遠古靈寶,尋常兵卒困他還行,想要傷他卻有些困難,還是由老夫出面與他一戰把。”
燕王目光幽深,絲毫不爲他言語所動,既不反駁,也不同意,似乎陷入了思緒之中。
“這件盔甲也許是一件至寶,可上百名玄鐵重騎衝鋒的力量何等恐怖,即便是我也無法保證自己能正面抗衡,此人卻已血肉之軀摧毀了一對玄鐵重騎!”燕王心頭狂駭,並非是因爲這等結果,他若施展神通,抹殺這一路騎兵也不費吹之力,他是被張潛毀滅這路騎兵的一個細節所震撼了,他至始至終都沒有挪動過腳步,任那刀槍、駿馬挾裹着萬鈞之力撞向自己的身軀,就算這盔甲乃是舉世無雙的防禦至寶,可沒有什麼盔甲能將轟擊在身上的所有力量全部化解。
這個道理極爲簡單,好比一個人穿着盔甲的人從萬丈懸崖上跳下去,盔甲縱然完好無損,裡面的人也會變成一團肉糜!
先前騎兵衝擊的力量,比從萬丈懸崖上墜落下去的所產生重力恐怕還要強橫,而且無窮無盡、連綿不絕。
修道人煉精化氣、煉氣化神,施展神通法術雖然有催山斷流之力,可體質卻相當的孱弱,雖然比凡人強大不少,與自身神通法術的破壞力簡直不成比例,這種力量侵徹盔甲,砸在肉身之上,足以將他震成一團看不出人形的爛肉,可他卻安然無恙,燕王曾爲人道高手,肉身修煉的極爲強大,卻也不敢保證自己可以在這種力量的衝擊下不受損傷,可一個修道人做到了!他有些茫然,看着張潛舉止之間似有一種熟悉的感覺。一時間忘了下達軍令,玄鐵重騎還在不停的衝鋒。
老謀士急得滿頭大汗。任由玄鐵重騎這般衝鋒,毫無意義可言,簡直是一種無謂的損耗,如今便該由自己出手,以強對強!
可燕王不點頭,他也不敢違反軍令,私自出戰。
雖無軍令下達,但玄鐵重騎都是這十萬陰兵之中的精銳王牌。而非傀儡,精通戰場廝殺,臨場應變能力極強,見正面衝鋒似以卵擊石毫無成效,立即改變戰鬥方針,開始分散遊走,如狼羣一般。伺機而動,鬼魂之身本就輕盈無比,別看玄鐵重騎之中帶着重騎二字,放棄正面改作偷襲纏鬥之後,比輕騎兵還要靈活百倍,甚至比刺客都要詭詐、陰險。行動之間悄然無聲,速度卻快到極點,近乎一閃而逝,尋常人只能看見一道殘影,便聽得刀劍錚鳴之聲驟然響起。
鋒利的長刀自盔甲脖頸間狠狠拉過。火花亂濺,摩擦之聲尖銳刺耳。
這一下拖刀而過。強大的切割之力竟然在盔甲上留下了一道淺淺的劃痕,而且力量運用巧妙,對兵刃的損傷微乎其微,只是鋒口被磨平了而已,仍可繼續作戰,張潛微微扭了下頭,看着驟然散開的騎兵,眉頭微皺,他先前用如此冒險乃至於驚心動魄的方式對敵,其實是想節省力氣,他面對的不僅是眼前這百餘名騎兵,還有列陣以待的數萬人馬,若一開始便盡情衝殺,無需多久便會耗盡力氣,到那之時,便只能任人宰割了,然而玄鐵重騎卻是改變了戰術。
從正面衝鋒變成了遊走偷襲,雖然這麼也無法傷到自己,但自己也必須隨機應變,這般一直處於被動挨打的局面,毫無勝算可言。
便在那長刀自脖頸間拖過的一瞬間,甚至空中的火花都未熄滅,張潛平舉的雙手微微往下一沉,扣住戰馬後背,而後掌間陡然浮現一縷強光,頓時像引燃了火藥一般,整個玄甲重騎一瞬間被火光吞沒,連青煙都沒飄起半縷,便化爲了烏有,整個過程輕描淡寫隨意至極。隨即無息之甲輕輕振翅,身形猶如一片被秋風捲起的落葉,驚險萬分的避過了刺向後心的長槍,那騎將幾乎與他擦肩而過,便在驚險之時,輕輕一肘朝其頭顱上擊去,不曾用多少力氣。
然而那騎將突襲速度極快,這一下撞上來,力量也絕對不小。
整個頭顱瞬間炸成青煙,被張潛拂袖一震,直接灰飛煙滅。
青羊縣城內大宅之中,燕王神情逾漸專注,迷茫的瞳孔之中漸漸有了一些莫名的神采。
張潛出手動作雖然簡單至極,卻有摧枯拉朽的效果,無往不利的,尤其是那太陽真火,對鬼修的剋制簡直到了一個令人髮指的地步,燕王自然是有眼力的人,《朱雀火訣》這門神通在張潛手中施展出來雖然極爲普通,旁人甚至就在他身旁咫尺之地,恐怕也難以感受到真火散發出來的高溫,不似尋常人施展出來,火光滔天威力無窮,可將一座山都融化掉,但他卻沒有絲毫小覷,反而是更加敬重,此人已將《朱雀火訣》練到了無相勝有相的地步,返璞歸真了。
能將狂暴無比的太陽真火我玩弄於鼓掌之間,猶如繞指柔一般,這等手段,想想便覺得恐怖。
然而更能牽動他思緒的卻非他所施展的《朱雀火訣》,而是他的肢體動作,沉掌、揮肘兩個動作都簡單至極,哪怕是三歲孩童都可以模仿,然而時機卻把握的分毫不差,顯然此人身體的協調能力、反應能力,都達到了一個登峰造極的地步,而且視力必須又超凡之處,因爲戰陣之中,神識無法施展,若無強橫的視力,連這玄鐵重騎的身形都捕捉不到,如何能作出應對,顯然張潛的肉身已經修煉到了一個強大的地步,如今仙道雖也兼併人道,取其所長,也逐漸開始重視爐鼎修煉。
可一旦修成元神之後,肉身猶如一具皮囊,毫無用處,重視程度也是有限,因此道宗之中流傳着的一些煉體之法都極爲尋常。
而且不是爲了提高廝殺戰鬥的能力,只是爲了對修行煉氣有所幫助而已。
例如青玄道人修煉的‘無塵污垢之體’,便屬於這類。
可此人展現出來的種種手段,分明極善於廝殺戰鬥,加上之前硬抗百騎衝鋒,燕王心中已經產生了一種模糊的猜測,此人十有八九修煉了人道功法,不過他也不敢斷定,因爲這戰甲混淆了視聽,也不清楚這般手段到底是源於他自身,還是這件遠古靈寶,而且此人既是修煉了人道功法,又怎麼可能與道門中人爲伍?種種思慮猶如亂碼一樣絞在他心裡,讓他有些難下決斷,但僅有一絲可能,也讓他放棄了痛下殺手的想法,不管如何,先要弄個明白再說。
他等這一天已經等的太久了,千年歲月,每一天他都想着光復人道,可惜大勢所趨,他孤身一人如何與整個天下抗衡?
只能落草爲寇,苟活於酆都鬼城之中,每天借酒澆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