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一驚,張潛陡然回過神來,只見自己哪裡還在那深巷之中,腳下所託之物竟然是一條烏篷船,船長三丈有餘,無槳擼之聲,在雲海中飛快馳行,猶如神蹟一般,他心頭微微悚然,放穩腳步走到船舷一側,往下看去,只見那青羊縣城已在崇山峻嶺之外,猶如鼠穴蟻窟一般,頓時有種恍然之感。
“道長這是道術手段?”張潛追隨上去,忍不住詢問一聲。
那道人立在船頭,衣袂飄飄,聽他詢問,便與他分說起來:“這是小潙山巡察使花費三十年時間所練而成的一件靈寶,名曰‘雲船’,便如你所見這般,用時如此,不用之時可化爲方寸之物,如今我下山來俗世行走,他才借與我使用。”
“真是神奇!”張潛由衷讚歎一句,而後似有所思,試探的問了一句:“不知道長已至何境?”
這道人有些詫異,回頭看了他一眼,反問道:“你也知修行境界之分?”
“實不相瞞,在下曾做過一段時間的走方郎中,知曉一些醫理。”張潛回答道。
那道人聞言點頭,說道:“原來如此,修行之法與醫理本就有相通之處,入門那些膚淺的道理你能夠知道也不奇怪,那你可知修行具體又分爲幾境?將你所知都盡數與我說說,我閒來無事正好指點你一番,入門考覈也好有多些底氣,我是你的領路人,將來你青雲直上,對我也大有好處。”
如今道宗治世,道門典籍流傳甚廣,因此修行界的一些奇聞軼事早不是秘聞。
“凡人修行,以呼吸吐納之術入門,調理腹髒,使得元精蘊生,密佈氣海之後,化先天真氣,真氣沿經脈行大小週天,抽坎填離最終成金丹大道,可以長生。”張潛將自己所知一絲不漏的說了出來,在這得道高人面前,也確實沒有藏私的必要,這些只是明處道理,於道經中便可參悟,至於具體法門卻非輕易可得。
這般一說,卻也將他思緒引開,想到了父親所傳的道淵之術。
道淵之術是一門修煉肉身的功夫,與道家煉氣的門路並不相同,然而仔細琢磨卻有相輔相成之處。
道淵第一層爲淬鍊皮肉,卻與世俗武學中的橫練功夫不同,講究一個“性有巧拙,可以伏藏”,練至高深之處,周身氣血伏藏不漏,大巧若拙,體內氣血比尋常之人充盈十倍百倍,煉化氣血所生之元精自然也勝於常人十倍百倍,而世間修行法門,不論玄妙拙劣,皆以煉己築基,煉精化氣爲伊始。
若元精充盈,煉氣修行必然有如神助!
龍生於淵,故淵有發源之意,道淵之意忽然間明瞭起來。
張潛心間一時明白起來,不可知的未來之中突然有了一絲契機,而這一絲契機卻正是父親爲他所留。
黑衣老道並未注意到張潛神色中的這一絲細微變化,聽他所言頗爲滿意,點頭道:“我本以爲你只知其名,不知其間道理,卻難得你對修行之事如此明白,也省了老夫一番言語,不過這也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修行之途,分煉己築基、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反虛、煉虛合道五大境界,你先前所言那些只是前兩重境界而已,而這兩層境界又可細分爲幾重,以吐納之術築基,待到口生玉液則算大功告成,過了心魔叢生之劫,丹田蘊生元精,待之雲布則爲圓滿,而後打通體內十二正經,使得元精流動而化爲先天真氣,則進入煉精化氣之境,而先天精氣亦有陰陽之分,元陽真氣藏於腎府,元陰真液源於心海,氣行周天,使之調和過了風火大劫則成金丹大道,歲有八百。”黑衣老道侃侃而談,對他而言這早是常識。
張潛聽的萬分仔細,不敢遺漏一絲,細細思忖之後也有自己的收穫。
“也就是說,僅僅是煉己築基、煉精化氣就可分爲百日築基、心魔叢生、元精雲布、百骸暢通、氣行周天、抽坎填離、風火大劫、金丹大道這幾重境界?”張潛微微咋舌,看來修行一途也是萬分艱難。
小小兩個境界之中竟然蘊藏如此多的難關,而且還有心魔外劫。
“你歸納的倒也不錯。”黑衣老道點頭一笑,而後繼續說道:“而金丹之後亦有元神,肝腎心肺脾爲人之五行,以五氣朝元之法蘊養金丹,再融神魂於其中,則金丹可以化神,這纔算真正的不死不滅,至於後面煉神反虛,煉虛合道兩重境界太過玄妙,卻也不是我能知曉,自然無法告知與你。”
張潛被吊起了胃口,這老道卻無法繼續講下去,不免有些失望。
見他如此神色,老道不免有些難堪,拂袖說道:“你卻是好高騖遠了些,修行一途難如登天,能入此門之中便是幾世修來的福分,能有大成就者更是少之又少,尋常修士能得一絲大道便算萬分不易?”
“何爲得道?”張潛問道。
“道德經有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其一所指便是大道於虛無中所生的一道元炁,故得道自然是指修士百骸暢通之後,從元精之中生出先天真氣。”黑衣老道解釋道,順口又提了一句,“而且修行界中之名號也是以此劃分,未生先天真氣之前一律爲修士,只有得道之後方可成道士。”
“魔宗也稱道士?”張潛納悶的問了一句。
“我魔宗修得也是大道,如何稱不得道士?”那黑衣老道睨了他一眼,而後說道:“魔宗之名不過是道宗那些食古不化的牛鼻子老道強加於我等頭上的虛名,我等一心求道,也懶得與他爭辯,故也自稱魔宗。”
“那魔宗與道宗又有何不同?”張潛繼續問道。
“你可知《道德經》有一言闡述天人之道的分別,二者何如?”黑衣老道反問一句。
張潛聞言略一思量,道德經在世間流傳甚廣,其地位早已凌駕於儒家的四書五經之上,連那不識字的鄉野莽夫都能倒背如流,可以憑此免了每年的人頭稅,他自然也不例外,略一琢磨便知道老道指的是哪一句,而後說道:“道長可是指‘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而益有餘。’這句話?”
“便是。”老道點了點頭,頗爲滿意張潛的回答。
“與其說是道魔之分,不如說是天人之分。”老道微微一捋鬍鬚,侃侃而談道:“道宗奉天之命,替天行道,自然不敢從天地之間索取半分,而我魔宗卻以人自居,不拒此等小節,自然要從天地之間攫取種種元氣,因此在修行法門上便與道宗有所不同,自煉精化氣一境開始出現偏差。”
“道宗練氣,講究以太虛爲鼎,太極爲爐,清淨爲丹基……”
“什麼意思?”張潛聽的迷迷糊糊,不太明白。
黑衣老道聞言略微一愣,這纔想起自己說的有些玄妙了,不是張潛這等凡夫俗俗子能夠理解,便換了些簡單的言語:“簡單而言,就是閉門造車,道宗講究天人合一,認爲人體自身就是一方小天地,先天真氣皆由體內而生,無需像天地索取,這等法門也自有好處,真氣純正,少災少難,十分穩妥。”
“那魔宗法門呢?”張潛問道。
“這道宗法門雖然有他的妙處,然而人之一生不過百載,等不得他這水滴石穿的功夫,真氣再純正,境界再穩固,終究抵不過歲月的侵蝕,百年之後化作一具枯骨,還修什麼道?”黑衣老道不屑道,而後與他將起魔宗法門來,“我魔宗法門,只要百骸暢通之後便可從天地見攫取種種元氣,煉化爲自身真氣。”
“聽來是省卻了許多功夫。”張潛贊同的點了點頭。
“雖說天地元氣駁雜不純,但只要道心堅定?又有何妨?”老道說道,頗有幾分無畏無懼之態。
經此一說,張潛心頭對道魔二宗的分別也漸漸有了寫明瞭,心中抵制之意自然不復存在,末了又問了些瑣碎的雜事:“先前所問道長境界,似還未告知,另不知道長名號,如何相稱?”
“貧道修行七十五載,已至氣行周天之境,道號青槐。”那老道一拂袖轉過身去看着遠處雲海,只見遠處山勢逾漸清晰,原來這雲船已在慢慢降落,那山谷深處建着一處道觀,人煙難至,十分的冷清。
“到了。”老道大袖一甩,張潛只覺得腳下無處着力,似有一團綿綿軟軟的清風將自己託着,整個人一下飛離船舷,朝着山谷中墜去,回頭一看那雲船離自己越來越遠,待仔細分辨一番,才知不是二者間距離發生了變化,而是那雲船憑空縮小了,轉瞬間沒入了那青槐道士的袖中,而他本人亦踩着清風徐徐降下。
在那道觀前站穩了身形,張潛這才擡頭觀望起來,只見這處道觀與自己所想差之甚遠。
“這便是小潙山洞天了?”張潛看着崇山峻嶺掩映之下的那幾件廟宇建築,雖說佔地不小,修的也頗爲雅緻,可實在難當魔門聖地、道門洞天之實,比青羊縣外的城隍廟好不到哪裡去,而且香火遠遠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