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戰畢,篝火息,散去觀者私稱奇。
“浪風範客”既已經來通知陳至等人,“天童子”同意相見,當下廖冾秋背起趙洞火,五人趕緊隨他而去。
印舜和尚、田宮兩人也隨着跟去,看來爲了“天童子”的安危,江湖人士拜見“天童子”是要此間儘可能多的“天草十人衆”在場。
那石路的盡頭這屋子更像是宗教祭拜場所,大屋門前擺一巨箱子,箱上木製橫欄蓋頂,箱正面則書着“奉納”兩字。
到了內中,印舜和尚和田宮尋兩邊而立,“浪風範客”也旁列其中,兩側另外已立了兩個新面孔。
加上當中的一人,南宮尋常懷疑“天草十人衆”除了“天童子”外,大半已經在此。
果然當中的那人形同主持局面,介紹了客人自稱的身份和堂下幾位“天草十人衆”的名諱後,開口道:“‘天童子’大人和御色大人即將到來,請訪客暫時等待。
‘浪風範客’……你似乎有話要說?”
“浪風範客”此時已經摸出那杆棗紅色小木管“菸斗”叼在嘴中吞吐雲霧,態度倒是一如陳至之前藏刀門中所見桀驁不馴:“自然!
我先前不知道客人身份,此刻卻有一點必須說明。
我曾說過,我先前受到‘薛冶一脈’相僱,執行殺戮任務受阻,期間遇到‘柳生’。
當時在場的,便有現在堂下那位‘閉眼太歲’陳至,當時他所屬知風山通明山莊。
而‘柳生’就是救他而來,此二人關係匪淺。
先前聽聞別人傳來消息說,百花谷南宮世家要求萍水連環寨傳出‘柳生’在揚州消息,今天親見客人們就是這些人,應該也是印證這種說法的好時機。”
那田宮小太郎點點頭,顯然對“浪風範客”所言“柳生”此人頗爲上心。
南宮尋常毫沒聽過這名號,聽聞之後只好帶疑惑神色看向在場一位最老者——方纔自稱東鄉斬我的主事者介紹時此人明明名諱之中也有柳生二字。
陳至也自露懷疑神色,只是他“閉眼”之下旁人看不出他是在看什麼人。
“浪風範客”倒是不吝爲身爲客人的陳至、南宮尋常等人補充說明:“哈哈,是我的疏忽,‘閉眼太歲’也許只知其一不明其二所以糊塗了。
我方纔言中‘柳生’,不是在場這位柳生但馬守,而是他的兒子‘柳生十兵衛三嚴’。
說到這裡,你應該明白了,在欲界行動的時候,此人就是自稱‘柳三嚴’。”
陳至終於將這個名字和那位曾出現在藏刀門中的獨眼老者聯繫在一起,道:“原來如此,那位‘柳三嚴’雖然爲了救我而現身一次,之後卻實無他之下落消息。
那位柳三嚴之前現面,乃是和我一位朋友萍水相逢,受其所託前來相助。”
聽到這裡,南宮尋常已經理清關係,當下以主事身份替陳至解釋道:“之所以請萍水連環寨傳出‘柳三嚴來到揚州’此說,實在是未能尋得諸位‘切利支丹’,我等有急病病患欲求助‘天童子’相救,故而傳出這個空頭消息。
如果這使得諸位困擾,我爲百花谷南宮世家在此承責之人,願承下後果。”
“哼!”聽到這裡,那位先前主持陳至和印舜和尚槍決的田宮小太郎倒是先用生硬語調錶現出憤懣:“你們的所爲,倒是害我們大大的面倒!說得太輕鬆,責任你們要怎麼取?”
一席話讓陳至等五人接都不知道什麼意思,
面面相覷。
在場主事的那名東鄉斬我顯然漢話更爲精熟,不得不解釋道:“大大的面倒,就是非常的麻煩,取,就是負。
田宮這番話語義不清,請諸位客人大可不必在意。”
“浪風範客”從口中取出“菸斗”,放肆大笑起同伴來:“哈哈哈!小太郎你漢話沒學通透就不要開口,徒增人笑耳!
可不要讓人把我們‘切利支丹’看做什麼滑稽人的組織。”
田宮頗爲惱羞,怒噴更加生硬漢話:“‘浪風範客’,這裡沒有你的用意!
取這兩舌,取這兩舌,想要本大人斬你嗎?”
“浪風範客”不以爲意,重叼“菸斗”輕鬆對道:“哈,小太郎你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只怕往好聽裡說是膽量,往差裡說就只能是口氣。
教你一個乖,欲界江湖的規矩,是‘英雄不問出身’。
說話的分量,是要憑個人的本事,有多少的本事,管多少的閒事。
我自然能夠管了你的閒事,因爲你的能耐還動搖不了我的眉角!
你來欲界時間也不短了,如今漢話不通,脾氣不改,這樣是在欲界之中活不長久!
你若堅持這樣在欲界行走,很快你的身前背後,將處處是別人適合殺你的角度!”
“你……”田宮已經將手按在腰間之直背古怪細刀之上,怒視“浪風範客”,態度躍躍欲試。
“‘浪風範客’所言不差,你的‘圓月殺法’固然巧妙,巧不過‘浪風範客’那套‘小步舞曲’,先前試探他能耐的時候你就該知道。”
出口勸他的是那名叫做荒木又右衛門的人,漢話也說得頗好,話語中對田宮小太郎態度同樣不屑一顧。
東鄉顯然也是擅聽之人,到這裡纔打斷這些爭執:“田宮,客人面前不可丟臉!
既然‘柳生十兵衛三嚴’之事事實是如此,但馬守大人,此間最有立場追究此事的你有何意見嗎?”
柳生宗矩既然自承是“柳三嚴”之父,當然比其他人更有此立場,南宮尋常、陳至不會否認這點。
陳至不由得多看東鄉兩眼,此人出身怒界,不知道在欲界待了多久和多少人打過交道,此時處事已經頗通欲界江湖之中責任和追究的規矩精髓。
再加上這位東鄉正是先前派出同爲“天草十人衆”的真野段平來求購“燈廬”之人,陳至毫不懷疑東鄉在“切利支丹”的分量,想必此人的意見也會可動搖那位“天童子”。
幾個人你來我去江湖道道劃得頗勤,“三不治郎中”張鄲只是吹須閉眼養神,對這些他毫無興趣。
廖冾秋也想到就是這東鄉求購“燈廬”一事,手中“燈廬”抱得更緊,生怕此人提起這樁事情。
那位“但馬守”大人——柳生宗矩——並不急着回答,反而走向印舜和尚,問其道:“興福寺大人之前武決,可有受傷?”
印舜和尚頭稍低,恭敬答道:“但馬守大人掛心,最後一手時,用招太急,右上臂筋骨稍有拉傷。”
這句答完,柳生宗矩施展雙手,一扣一拿,抓住印舜和尚右臂一推,衆人只聽得一聲輕響。
柳生宗矩隨後問道:“興福寺大人動動看,現在好些了嗎?”
印舜和尚答道:“南無,謝過但馬守大人,已經好多。”
“三不治郎中”張鄲發覺這是頗上乘的推拿正骨功夫,雙眼怒瞪而圓,發豎如同衝冠,身子稍微探前觀察印舜手臂變化,光看神情還以爲要暴起殺人一般。
田宮小太郎瞬間會錯意思,雙腳擺開,手按腰間利刃,準備隨時出鞘,一展剛纔那位荒木提到過的“圓月殺法”。
南宮尋常一看之下便明形勢,慌忙道:“田、田宮啊……你放鬆一點,這位大夫他……就這樣。”
張鄲瞬間明白自己失態,環視之下,見自己神情一變不止那位田宮緊張起來:廖冾秋就算見過神情仍然不能平靜,面有驚色;陳至默默退開自己一步;南宮尋常忙於調停神色也是慌張;印舜和尚笑顏已收,皺眉看向張鄲的神情也是兼備疑惑和警惕;那名荒木同樣神色謹慎目不轉睛盯着這邊。
張鄲尷尬一笑:“不好意思,是個人習慣、個人習慣……”
南宮尋常給這句驚道,心想從認識以來也是難得看見“三不治郎中”也有自己給自己打哈哈的一天。
柳生宗矩倒是不爲所動,又走向陳至這裡開口:“陳君?”
陳至也纔剛從突變緊張氣氛中回神而來,知道多半也是問自己有無受傷,道:“不必,晚輩並沒受傷。”
柳生宗矩這才點點頭,走向東鄉斬我,回答他之前的問題:“能見十兵衛固然欣喜,不過欣喜之後便是相殺立場,不見也罷,我並無遺憾。
謝過東鄉大人美意。”
說完這幾句,柳生宗矩平靜站回最初之位。
東鄉斬我一點其頭,再次宣到:“既然有如此一事,還請客人等待,需把這事也報給‘天童子’大人知情。
請荒木、田宮、但馬守大人、興福寺大人同我一同前去重商事態。
‘浪風範客’,就勞你留此陪貴客等待。”
東鄉說完,在一片“是”聲中走向屋後,隨後田宮、荒木、柳生宗矩、印舜和尚紛紛跟上。
在場唯留下了“浪風範客”,陳至以爲他必有話說。
“浪風範客”吸一口“菸斗”,開口之初倒不是衝着陳至:“這位……大夫,有沒有興趣走上殺戮之道?
我見閣下殺氣騰騰,頗有才華,倒是個不錯的苗子,願做先生的引路人。”
“三不治郎中”張鄲如蒙羞辱,一下子臉紅惱道:“你……你胡說八道,我平生只會救人,哪會殺人?”
說這話時候張鄲顯然惱怒已極,“浪風範客”見他如此情景神色居然沒剛纔嚇人,“咦”地起了一聲隨後轉爲大笑:“哈哈哈,大夫倒是難得人才,原來不是此道中人。
倒是我走眼了。”
陳至抓住機會,問“浪風範客”道:“你……爲何會在此處?”
“浪風範客”口叼“菸斗”,一壓頭上所戴“報童帽”,答道:“哼,那名‘柳三嚴’實在厲害,我和‘薛冶一脈’協議已經作罷。
我需要一場能讓我自豪地以我擅長的殺人角度完成的殺戮,讓我重新拾回殺人的自信和感覺。
又在‘揚州’恰巧有人藉着‘十字架’佈道,才找上這夥‘切利支丹’的人來。
爲的是再戰那位‘柳三嚴’!
他是我最合適的目標!”
南宮尋常已經把他和陳至提過經歷裡那名古怪殺手聯繫起來,恍然道:“你和那位‘柳三嚴’打輸之後,你的獨有煉途殺途停滯不前了。
所以你需要重拾作爲殺人者的信心,於是乾脆加入這夥‘切利支丹’。”
“浪風範客”的回答卻是另一回事:“這是我最初的決定,加入之後,我和‘天童子’所談甚歡,倒是真心加入幫助他們。
那位‘天童子’虔信穢界宗教‘切利支教’,也同樣認爲欲界怒界之人眼界應該開闊,倒是和‘浪風範客’想法不謀而合。
相處之下,‘浪風範客’真心爲其見識折服,願意貢獻身軀,永遠守在適合殺害‘天童子’之敵的角度!”
“三不治郎中”張鄲此時不能按耐,插話問道:“那……那‘天童子’應該精擅穢界醫術了?!”
這是他最關心的內容。
“浪風範客”接下來的回答,卻要讓張鄲失望:“穢界醫術?哈哈哈……穢界醫術卻是發達而獨到,‘天童子’卻不是此道中人, 他治病救人另有其他神奇本事!”
聽聞此話,張鄲臉色立馬拉下,眉目間露出不快。
陳至來此之前就已對此點有所疑問,早想到張鄲很可能對此行失望,得到“浪風範客”透露之情,結合蕭忘形之前的話,更知道“天童子”治病救人之術或許……
……或許會讓南宮尋常同樣失望而歸。
陳至不得不開始在心底籌謀稍後見面之後應對之道,他的心中已經準備好應對了一種局面:“天童子”救治人的後患恐怕是南宮尋常不能接受,張鄲同樣恐怕會因爲理念不合而發作,稍後很可能是雙方衝突不能善罷,要轉變爲武力衝突。
但有些事情陳至也是無法掌握,比如……
……“桃源鄉地上天國”之外,通往“秘境”的棧道入口處,已有一支人馬聚齊。
灰翎烏鴉輕落玄衣衛試百戶裘非常左肩,乖巧得如一隻家雀。
這支近百人的隊伍不止有玄衣衛力士、校尉,其中還包括了十多名各持刀劍的武者。 ωωω⊙ttκд n⊙c o
這些武者,自有他們的帶領之人。
殊勝宗無我堂首座法卻形,由衆多殊勝宗無我堂在家居士簇擁其中,心裡已經燃起了嗔怒之念。
通過抓捕附近村人訊問,這些人已經明白這所謂“切利支丹”居然私據“秘境”的事實。
比起玄衣衛,殊勝宗更不可能允許其他宗教的組織在其勢力範圍內的民間宣教,挑戰大乘佛學的權威。
將近百人的隊伍,人人心中已有要把“桃源鄉地上天國”化作人間火宅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