證據擺在明面,買賣做在私下,陳至不用看江麟兒的反應就已知道自己說出的關於縷臂會的消息已經滿足他初步的期望。
殊勝宗相對而言並不太在乎這一方面,法卻形是以毫無反駁陳至這席話的意思。
只是證據只是證據,就算南宮尋常一方能夠將證據握緊手中,玄衣衛才用得到證據,殊勝宗卻不會爲了縷臂會參與興亂之事而讓步。
朝廷、民間、江湖,這三者之間的涇渭只有玄衣衛必須理會。
法卻形相信陳至手中捏着其他底牌,如陳至不亮出,這位無我堂首座也不好判斷是否該任其操風弄雲。
南宮妙霖也沒有在這點上反駁陳至的必要,於是他再開口的時候,是把證據和整個百花谷南宮世家的立場放在一處:“原來尋常堂兄有此人證,不過陳少俠,這一點卻沒法說明針對‘切利支丹’賊人方面需要由尋常堂兄主導的必要啊?
你們有人證,這很好,大利我方大義。
不過人證放在誰手上,到了最後也是交給天衡府平安司各位玄衣衛大人和這位問事大人才能發揮作用。
我不會否認尋常堂兄保護人證有功,可策戰一事是爲行動,證明其罪行之事乃是名義,這兩者始終是不同的東西。”
他倒是能跟上這裡的思路,接上人證任誰手裡都只有“保護”二字的道理。
說得輕巧,陳至心想,想要徹底平息“切利支丹”之事就要同時解決縷臂會的問題,這裡南宮妙霖替他這一方說得再好事後卻定要爲了和葉西風的合作針對人證下手。
只是這點不能在這裡證明,擺出這項等於空口誣陷,會反被栽個挑撥之責。
陳至當然連把話題往這上面引的想法都無,只是想能夠挑起南宮妙霖在此事上的緊張就好。
陳至繼續開口,他要開始擺出能夠說服殊勝宗的利害:“不錯,所以剛纔所說,只是見面禮。
南宮大哥帶我們前來,當然並非兩手空空。
我們同時帶來‘切利支丹’賊人的底細,以及應對之法。”
這正是殊勝宗感興趣的話題,法卻形靜等陳至的詳情,就連他身邊的陳佔魁也明白這方面放任“閉眼太歲”說得越多越好。
另有一個人此刻不僅正視陳至,而且眼中透出的興趣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濃厚。
這個人是顏帷秀,歷經兩戰、諸多同僚爲其而死才逃出生天的男人絕不會放過這方面的任何消息。
正是看出了顏帷秀可能存在心中的仇恨,陳至才願意從此講起。
珍寶的妙處不是人人可知,需要行家先提起興趣,再講妙處纔有助言之人。
這“切利支丹”的底細也正如罕見珍寶,方纔提到縷臂會和相關罪惡事情不過是稍顯冗長的開場白,只有開場白的枯燥,才能襯托重點部分的重要。
“我們先從其首腦和這個組織的來歷說起好了,‘切利支丹’的首領‘天童子’曾經以類似的手法禍亂怒界,後其勢力已給討滅,其率領餘部逃竄至欲界之中。
在下不知具體的時間,卻有可靠的渠道傳來消息:這一方人馬潛入欲界之後,曾經暫寄修羅道二當家殷非天處躲藏,後接受幫助來到揚州,再爲其在怒界中最後失敗的宣教。
他們所宣之教流自穢界,號‘切利支教’,其教徒也正因此自稱‘切利支丹’。
相信這夥人在揚州地面上的舉動,得到了修羅道那位二當家的默許。”
說到此處,
南宮妙霖已經動容,一瞬的表情變化沒有逃過陳至看似“閉着”的雙眼。
藉助說明來意來說明葉西風的目的,正是陳至要對這一方人進行的再次試探。
這席介紹的另一層目的,則是挑動各方的好奇。
果然,一挑之下,首先是那位無我堂首座法卻形先不得不開口:“‘閉眼太歲’,你說的這點很難證實,修羅道隱身暗處也是很難挖出的組織。
不過本座不會在這上面計較,你卻需要說明‘天童子’到底是何許人也?”
陳至點頭,只有在這種時候他樂於接這位殊勝宗無我堂首席的問話:“‘天童子’原名天草四郎時貞,更早曾叫益田四郎時貞,其中四郎爲其幼名,天草是其過繼給別的諸侯家之後所改之姓。
數年之前,這位身懷治病救人異能的天才少年聽聞‘切利支教’教義,加入後開始傳教,很快形成怒界朝廷也不可輕視的一股勢力。
正因爲如此,以其本家天草家和他們豢養的武者拱衛,‘切利支丹’曾經和怒界朝廷發生衝突。
天草四郎事後敗亡,因此怒界之中其信者相繼自殺以殉,人數達到三萬七千名,更是一場大亂。”
“邪徒!”陳佔魁聽到這裡忍不住插嘴。
陳至並不介意這種打斷,這對激起其他人的情緒來說是個很好的誘因。
“正是怒界而來的邪徒。”陳至藉着陳佔魁的判語繼續話題:“是以天草四郎雖然以‘天童子’自稱,在怒界之中,卻得到了個‘魔童’的稱號。
據說已經戰敗而身亡的‘天童子’來到欲界後故技重施,其手下怒界武者爲助其傳教行爲,和縷臂會沆瀣一氣。
由縷臂會定時向雲江揚州總流之處投放毒蟲污染水源,使得繼當年澇災之後,揚州再次處處痢病橫生,雖然不致命卻使得民間醫者不再夠用。
有疫病的流傳,隨之而來的是糧食、藥材的囤積機會,縷臂會從中獲利。
而相對地,因爲民間醫者的不足‘切利支丹’同樣可以宣揚‘天童子’治病之能,廣傳教義。
這就是這兩個組織的合作關係,所以‘切利支丹’暴露在朝廷視野甚至遭到封鎖後,縷臂會纔會採取極端手段放棄其僅在民間活動的立場,以興亂來呼應以求‘切利支丹’能可解圍。”
江麟兒馬上問出自己最爲關心的問題:“玄衣衛、殊勝宗動員人馬不少,卻受到挫折,‘切利支丹’如果在怒界受挫,折損人馬之下還有這種程度的高強戰力……
……這其中有多少是來自修羅道的幫助?
還是說,那些古怪武者大多數是修羅道派出幫助這股勢力之人?”
“據我所知,其在怒界雖然遭受毀滅,其卻沒有折損最重要的戰力。
原因很簡單,現在‘天童子’所使喚的人馬正包含着曾被討滅的高手,甚至‘天童子’本人在怒界朝廷派出人手討伐之事確實敗亡。
‘天童子’的異能,並非是治病這麼簡單而已。”
這更是驚人之說,衆人卻相信“閉眼太歲”不敢在這種場合危言聳聽。
陳至於是繼續道:“這幾年流傳民間的‘鹽人’傳說,就是其異能最好的寫照。
傳聞‘天童子’傳教之事曾被民衆冒犯,其中首要者直接冒犯‘天童子’後遭天譴,化爲一堆人形鹽堆。
百花谷刀術師範趙洞火前輩也是同樣,只是他並未徹底化作鹽堆,而是生出逐漸‘鹽化’的怪病,所以這纔是南宮大哥求醫的原因。”
江麟兒、法卻形都是智慧之人,各自馬上產生聯想,然後這兩人已有結論。
只是法卻形不願意接話,只有江麟兒問出猜測:“所以‘天童子’的異能就是把人變成‘鹽人’殺死後復活,所謂冒犯的天譴不過是因爲驚嚇到‘天童子’,所以‘鹽化’過程沒有進行到最後?”
“不錯,”陳至繼續道:“所以最終,我們找上‘天童子’得知事實後因爲不願意趙師範以此種方式‘痊癒’,所以和‘切利支丹’鬧翻。
而‘天童子’手下的強悍武力,也以復活的‘鹽人’爲主,縱使一時損失,相信也可在事後補回。
包括‘天童子’本人,相信是怒界對其討伐之人對這異能的效用不明就裡,誅殺後沒有查看屍身,讓‘天童子’有機會將‘異能’用在自己身上。
但這異能並非全無破綻,這涉及到‘切利支丹’爲何先在修羅道中長寄,後轉移之後也是以‘秘境’爲據的原因。
‘鹽人’需要食用‘秘境’產物,他們稱這次盤踞的‘秘境’叫做‘桃源鄉地上天國’,正因爲此處‘秘境’產出古怪桃果,不止能滿足‘鹽人’需求,甚至可以支持部分‘鹽人’離開‘秘境’短暫行動。”
對於“天童子”的說明已經太過詳細,詳細到足以讓人懷疑南宮尋常一方爲何能知情到這種地步然後脫身的地步。
不過既然這方人馬能夠脫身,巧智者都已經想到“閉眼太歲”陳至講清這點,是鋪墊其手中握有對付“鹽人”的有力手段,增加自己一方的分量。
所以陳至也不做隱瞞,開始說出自己一方爲何要以單獨一方參與主導此事的重要憑據:“同樣由南宮大哥保護的廖冾秋廖大哥,此刻爲‘十三名鋒’中游劍‘燈廬’的主人。
相信其進入這裡之後各位已經一見之下知悉‘燈廬’的異能,正是因爲‘燈廬’有祛病之能,對於‘鹽人’的狀況也視爲一種疾病,是以其光照對‘鹽人’和劇毒無異。
在下和南宮大哥前去‘桃源鄉地上天國’之中時,便是有此懷疑,一試之下果然見效,纔有辦法最終脫身。
廖大哥同樣也曾爲縷臂會所僱傭,機緣巧合之下得到‘燈廬’前便已經是縷臂會投毒雲江的側證之一,是縷臂會必殺的對象。
而廖大哥能夠信任我們,我們卻要爲其安危負責,不能讓其受害,更不能讓‘燈廬’失落。”
南宮妙霖心中馬上感到不妙,再爭下去,無疑暴露和葉西風串謀的真正立場。
可如果不爭,那就是知情之後卻要主動放棄借威脅這口名鋒來幫助葉西風的機會。
其實直接背叛修羅道那葉西風會是個好辦法,只是這樣葉西風會不會參與此事時在和玄衣衛、殊勝宗的衝突下捅破這層窗紙,從而讓殊勝宗也直接認定南宮妙霖一方不可信任?
葉西風釋出的善意和合作本來是南宮妙霖一方的藏招,這妙招如今變成燙手山芋,卻甩之不得。
南宮妙霖擡眼之時看到“閉眼太歲”陳至面向自己這邊展露笑容,難道他已經猜出“奪眼西風”葉西風的存在,猜到了他們的合作?
南宮妙霖正自慌亂,法卻形雖然看出不對卻不明就裡,只是一直襬着那副冷漠嚴肅的表情。
不能展現慌亂,不能暴露事實,南宮妙霖沉下心。
“閉眼太歲”的表現雖然可疑,但是既然他沒揭破這層事實,那就是要和自己這邊達成什麼默契。
南宮妙霖沒想到解脫之法,只是暗自慶幸還好是自己繞過飛星、舞彩兩位姐姐私下和葉西風串聯,不至於因爲這兩位的反應馬上露出馬腳。
只是南宮妙霖不敢再駁,眼下最好的策略已經是任憑“閉眼太歲”堅持南宮尋常一方單獨作爲主導,和自己這邊各爲一方參與此事。
陳至也不是全能,他也沒法知悉南宮妙霖頗爲看重的“福壽膏”供貨一方也是縷臂會,所以南宮妙霖纔會在葉西風找上之後馬上和其私下合作。
“既然陳少俠如此說來,晚輩……只好認同其主張, 既然那位廖兄和遊劍‘燈廬’有如此妙用,當然尋常堂兄他們需要盡力確保不失。”
南宮妙霖更進一步,乾脆開始助言陳至,他剩下的最好辦法只是找機會聯繫上葉西風共商之後事情而已。
對南宮妙霖的試探和暗中相逼都已經順利完成,和騰蛇寨寨主江麟兒的合作也已經展現出己方價值,陳至明白剩下的只有一件事。
陳至轉頭看向對自己這方頗有看法的無我堂首座,等待他的決意。
雖然陳至雙眼“緊閉”,法卻形卻能確定此刻這小子是面對自己。
“本座希望‘閉眼太歲’還有更多的消息可以透露。”法卻形提出這點,他雖然不知道陳至隱瞞什麼,不過精擅守策的他總明白陳至必有相瞞。
“請法首座安心,我方還掌握‘天童子’座下重點人物——所謂‘天草十人衆’的一些詳情,之後必然向各位詳敘。”
“那你們就是本座的嘉賓!”
法卻形最後一句斬釘截鐵,雖然不明原因但是南宮妙霖態度轉變也是疑點,殊勝宗無我堂首座不願在未知變數存在的情況下強行堅持。
南宮尋常一笑,他也明白這人的表態證明自己一方事前期望已經全部達成。
縷臂會所興之亂軍號稱“患殃軍”,言明朝廷無道、患殃遍地於是興兵而起。
這一支亂軍的興起,正把揚州江湖、民間、朝廷各方的局勢逼至極限。
而意在討滅“切利支丹”的會盟之中,由南宮尋常率領的這支百花谷刀手人數雖少,卻成功佔據了重要的一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