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嶺天龍而結成的搜索隊伍再由周密指引,又再向着棧道之下深谷低處“合和莊”廢院而去。
這隻隊伍如今多半是由滅度宗居士所組成,帶領諸居士的正是那滅度宗“第五尊者”梅根草,秦雋、陳至、言笑酬、張鄲也在隊中。
秦雋絕沒想到另一個光頭——修羅道四當家“萬世不禪”弗望修也跟着過來,甚至滅度宗裡還有個邋遢的老頭子和他像是舊識。
“他跟來做什麼?”秦雋和其他人也都不熟,甚至包括那位修羅道四當家本人,他只好小聲問起陳至。
陳至小聲答道:“自從聽說殊勝宗居士中幾位關鍵人物,比如那位寂靜堂首座潘籍、無常堂次席陳佔魁不告而辭後,這位修羅道四當家就知道這些人必會設法搶在其他幾方前找出玄牝門。
如今玄牝門牽扯‘切利支丹’和妖魔業無極方面都決不會輕放的未知‘秘境’信息,所以誰掌握住玄牝門的這處‘秘境’所在,誰就在這亂局之中佔盡主動。
所以計軍喧、王巨斧、‘紅白雙煞’都也跟着南宮大哥和勝寒兄弟立刻啓程了,從我們的利益考慮,讓修羅道四當家壓制玄牝門和縷臂會殘黨找到‘密境’總比落入殊勝宗之手有利。
修羅道在江湖中名聲特殊,只留下弗望修一人必然會有人覺得不妥,我猜是這個原因所以他爲了避嫌而寧可參與這邊的搜索。”
秦雋皺着眉頭道:“又是算計……好吧,我說怎麼這種時候看不到南宮盤子和南宮勝寒,莫名其妙!
那殺豬大夫跟我們來我還可以理解,畢竟如果嶺掌門受傷可以讓他先處理一下,言笑酬你又來做什麼?”
言笑酬挺着那顯眼的大鼻子,對秦雋的疑問仍是先擺出副自來熟的笑臉再答:“我若不跟上,你卻偏要跟着來,莫說陳少俠,營寨中另有別人也會擔心。”
秦雋知道他指的的藏真心,他不肯接這句,而是找起別的話題:“滅度宗在江湖中還號稱什麼‘瘋狗’,真遇上事情灰溜溜跑走,還要嶺掌門替他們斷後,也是莫名其妙!”
言笑酬嘴張了一會兒,小聲道:“你這句話……最好別讓滅度宗的朋友們聽見。”
秦雋不以爲然道:“欸,事實就是事實,說事實他們都能有意見嗎?莫名其妙!”
他這句話剛說完,一位穿着短衫短褲的滅度宗居士幾步要超過陳至等三人趕上前頭的隊伍,正從秦雋旁邊借道。
秦雋突然一句“對不起”然後又小聲跟了句:“對不起不代表我有錯。”
這人也只覺得莫名其妙,多看了秦雋一眼也沒多理,徑自往前頭趕。
等到這人走過去,秦雋才又多少壓着聲音道:“哎,這都沒聽到?聾子!
就是因爲這幫人又聾又笨,還要嶺掌門那光頭替他們擦屁股,莫名其妙!”
言笑酬一笑道:“應該只是人家不願意理你,倒未必是真沒聽見你說什麼。”
陳至聽出秦雋話中明顯的情緒,知道他因爲巡山的經歷和金山派嶺天龍掌門處得確實不錯,此刻盡把嶺掌門可能遇險的事怨氣算在滅度宗頭上,這時候也不好多勸。
隊伍前面起了騷動,原來是周密指認出了最後看見嶺天龍的地點。
前頭的隊伍既然停下,秦雋、陳至、言笑酬三人也趕緊湊過去,只見周密指了具小女孩兒屍身,“三不治郎中”張鄲立刻上前查看。
周密的傷口已經經過簡單處理,他明白自己當前需要做的是向其他人說清每個細節,
於是開始盡數述說自己最後見到嶺天龍和業無極的時候此地的情形:“……小蓮是給那妖魔弄死的,她喉嚨處本來有塊從妖魔身上掉下來的東西,掉下來還能行動。
後來那位嶺掌門就在此接戰,我則帶着樁子、蛋子先回去求援。
這些地上痕跡應該是他們雙方鬥出來的,我們脫身的時候還沒有。”
其實周密既然當時走了,事後小蓮的屍身被業無極用於吸引嶺天龍注意已經移動過這點他自然也不知道,地點多少已經和他最初走脫時候偏了一些。
而周密沒能認出的幾處痕跡中,一處是業無極第一次攻擊被嶺天龍摔到地上補拳留下,這處痕跡只是因爲小蓮屍身位置換了所以周密纔沒能想到是他未走脫時便留下。
至於另一個更大的深坑,則是嶺天龍最後一記“因果轉輪大威現”打入己身造成身體崩解才留下的了。
那位和修羅道四當家弗望修走在一起的老頭兒其實正是滅度宗“第三尊者”陸土娃,陸土娃俯身地上,指着業無極在襲擊嶺天龍右手斷臂得手時在嶺天龍左面放出“分身”中招之後後陷一步的痕跡道:“好威力……這看起來是中招的身形觸地瀉出的餘力,看這拖痕像是極脆弱的東西給一招擊飛之餘居然也腳部在地上破土裂石拖出來的。”
弗望修也是同樣判斷,只點點頭。
“三不治郎中”張鄲找出塊乾草一樣的東西,特地拿來問周密:“這是我從小女孩兒屍體上取出來的,弄死小女孩兒是這東西嗎?”
周密認出了形狀,卻不敢確定:“當時是好像大蘿蔔根一樣非常肥滿的一塊,這東西形狀倒是像,只是……我不確定。”
張鄲指出自己在意的一點:“這東西中間穿着點暗紫色的像是小女孩兒屍體上肉,也許只是乾癟了,應該是你說的東西。”
陳至也俯下身去,他發現了類似的乾癟一塊——這是周密未走脫時從嶺天龍背後襲擊後又給嶺天龍後翹腳先壓下去再踩扁的一塊。
陳至也不用等周密想出這塊是什麼,就已經有結論可以說給其他人聽:“看來那妖魔就算不分出‘秘境元’,身上部分仍可變形活動一段時間,無論誰遇上了都得注意這一點。”
大夥兒就地沒看見人,痕跡都在地上,所以衆人注意力也都在地上,不知道是誰突然擡頭,纔看見點別的東西對其他人叫起來:“那是什麼?!”
很多人立刻擡頭,看見如同飛蟲或者流螢一樣在空中飄飛着越來越淡的幾小團發光東西,時間又不是晚上,所以當然也不是螢火蟲之類。
“咦?”周密首先對這東西出聲,他對這些東西所發微光的顏色有印象。
言笑酬也在巡山的晚上見過臨戰狀態的嶺天龍運起煉體途“出離凡物”高境境界時候的金光,馬上轉頭問起秦雋:“秦雋,這……”
“……嗯,我對這個顏色的光也有印象。”秦雋邊點頭邊確認,聲音嚴肅低沉得多少有些不像他。
最後的“飛蟲”飄飛一會兒,也在風中漸漸“融化”,什麼也不再留下。
本來調查着地上痕跡的滅度宗弟子也都停下,靜靜目送這些金光“飛蟲”消失前的最後光景。
周密也只用不是很多人能聽到的聲音說明了一句“這好像是嶺天龍運起煉體途時身上那種光”隨後便閉上了嘴。
此地這時有三十多人,卻呈現出一片死地一樣的寂靜。
偏生這處地方雖然處於深谷,陽光漏下餘芒照着飛塵,景色其實還算怡人。
怡人的景色,不詳的痕跡,很多人心裡對金山派掌門嶺天龍的結局已經有了實際的猜想。
這纔是此時這片寂靜的成因。
最後首先打破寂靜的是“第三尊者”陸土娃的一聲嘆氣“哎”,發出嘆氣後,他好像也對本來頗有興趣研究的戰鬥痕跡失去了所有興趣。
“閉眼太歲”陳至這時候也不是隻有看上去像是“閉眼”,而是真的閉起來了雙眼。
在來此搜索前,陳至就已經說清是他拜託嶺天龍沿着這個方向來尋滅度宗因爲調查而走散的人,此刻沒有人想因此怪罪陳至,陳至卻要記住早晚要爲嶺天龍討回這個仇來。
江湖是由人的想法所匯成,恩仇更是衆多種想法中色彩極爲鮮明的兩股主調,嶺天龍留下了滅度宗必須記下的恩情,他的仇成了此時所有知道他結局之人的仇。
作爲“閉眼太歲”陳至從利益的角度本來應該馬上以此點引導起來其他人的情緒,讓這股仇恨爲自己所利用纔對,畢竟這樣就可以暫時將滅度宗的行動牢牢控制,可陳至沒有選擇這麼做。
對於金山派掌門人嶺天龍,陳至本來只因爲秦雋之說而生了些好感,此時嶺天龍很可能已經身亡,陳至卻覺得更瞭解了些這個人,不願意利用他的死亡。
秦雋比平常要沉默得多,言笑酬多少能明白他的心情,只默默摸了摸自己的大鼻子,配合起這股沉默來。
秦雋再開口的時候,乃是一句問話:“它在哪裡?”
沒人能回答這個問題,妖魔“替桃行道”業無極顯然已經逃走,就算此地有不少名煉覺者在,可留下的痕跡卻都沒法指出這個問題的答案來。
就和周密最初沒法通過痕跡差距到業無極潛入並藏身“合和莊”的主屋一樣,這個妖魔很麻煩的一點是藉助它的變形異能,很可能留下的痕跡自然而無法分辨,對煉覺者來說也是一樣麻煩。
這個時候問這句話,能得到的回答只有猜測。
陳至煉覺途已經踏入“有兆先知”高境境界的門檻,加上他的腦智,他比其他在場的人都更擅長猜測。
他卻不得不一句推辭來穩秦雋的情緒,把心中的猜測押後再說:“我們應該去先調查過四當家和周密大哥口中的‘合和莊’,那裡將會給我們更多線索,結合之下或許我們就能做出更正確的猜測來。”
秦雋沒有反對,也沒做什麼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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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一行人又再到了那“合和莊”的主屋,看見了周密提到過的兩具屍身。
周密背上了小女孩兒小蓮的屍身,他指認出了“合和莊”主屋男女兩具屍身,再經過修羅道四當家“萬世不禪”弗望修的說明,衆人都明白了兩具屍身屬於“奪眼西風”葉西風兩名追隨者鄒得和“毒婦”巴三姐。
陳至突然想到自己在營寨中沒能想到的錯漏,要再往更深處搜。
“三不治郎中”張鄲還要進一步檢查屍身,就留在了“合和莊”主屋裡,滅度宗衆多居士也乾脆就地開始搜查其周密最初遭遇業無極的現場。
只有秦雋、言笑酬兩人跟着陳至越走越深。
直到陳至再看到一具屍身,從衣服樣式和背後箭筒上紅杆箭矢辨認出這是“奪眼西風”葉西風的屍身,三人這才停下。
“奪眼西風”葉西風從計軍喧手裡逃走後,原來是隨後便死於了“替桃行道”業無極。
這不光是葉西風的不幸,對於陳至來說這也是很麻煩的一項事實。
光是確認了葉西風屍身,陳至便馬上向另外兩人提出:“我們應該馬上回去。”
秦雋仍是隻問那一句:“它在哪裡?”
陳至知道自己不得不解釋局勢的變化:“葉西風已死,如果他還活着,事情也許還有餘地。
我算漏了一點,如果潘籍的膽子大些,他可以用葉西風的消息引走江南城,那如果他有心算計江麟兒,將是十分麻煩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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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潘籍如何確定葉西風已死這一點,最可能是潘籍手中有類似於能夠占卜的異寶,所以潘籍的心思其實是我們此刻不得不提防的一點。
憑藉這點信息差,可以解釋爲何潘籍帶着殊勝宗在此時化明爲暗,他應該是真的有心威脅江麟兒的性命,那局面對倚靠江麟兒主導地位的我們極爲不利。
所以現在不是找出業無極爲嶺天龍報仇的好時候,讓滅度宗之人繼續追查吧,他們有足夠的實力。”
秦雋對此做出他自己的回答,語氣堅定且嚴肅到讓陳至都覺得有些陌生:“業無極是我的,它在哪裡?
你說過進一步確定線索後會說出自己猜測的,我看得出當時你就有所猜測了。”
陳至仍想再勸,言笑酬的手搭住陳至的肩膀:“陳少俠,你錯了。
現在反而不是算計局勢的時候……”
陳至雖然還沒機會了解言笑酬,此時多少也有些氣惱,皺眉反問道:“言兄,你不明白,這個時候……”
言笑酬大鼻子重重出口氣,他打斷陳至:“不,陳少俠,這次是你不明白。
這不是秦雋一個人的情緒問題, 你自己的情緒也不對勁,從剛纔開始,你的左手……”
言笑酬沒多說,只要點破這點,他也就不用多說。
陳至這才注意到,連他自己在看到“飛蟲”猜到嶺天龍結局之後左手就在攥緊,到了現在緊得已經通紅,簡直要滲出血來。
“孽胎”的執着讓陳至忽視了一點,陳至自己對嶺天龍下場也有深深的抱憾之心,別人看得清清楚楚。
原來秦雋的憤怒情緒,也包含了業無極殺害嶺天龍一事會讓無心送嶺天龍來送死的陳至可能會後悔這一點在內。
陳至終於鬆口:“……業無極最後和嶺掌門戰的那處,它得到的‘知識’信息應該不足以讓它找出如何安全躲避我們的退路。
它只有置之死地而後生,我猜它會設法利用變形異能優勢攀上‘切利支丹’之前的‘桃源鄉地上天國’之中暫避,直到它確定安全,或者從棧道口之戰遺留下來屍身的‘知識’中慢慢找出可能讓它逃出這附近範圍的路徑。”
這句話說出來,陳至發現自己心情也輕鬆了不少,卻見秦雋表情仍然凝重。
陳至心頭一震,現在的秦雋更加接近自己想要他成爲的模樣,這副模樣實際出現在眼前的時候,卻陌生到讓陳至有莫名的距離感。
陳至心想:這樣纔對,只有這個樣子成長下去,秦雋纔有可能對付得了自己心心念唸的未來“陰謀世界”,有可能對付得了自己。
然後陳至感到了莫名的空虛和孤獨,就像幼小時父親和他攤牌決裂那一刻他感到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