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至“雙眼緊閉”,旁人誰也沒法從他的眼睛看出一點東西。
不過此時“護鈴雙劍”裡的耿按琴已經學會從其他方面入手,陳至問過程繪靈之後便沒再問,也沒有再提別的話題,耿按琴知道事情有點不妥,提劍握拳問道:“陳少俠,不如我去派人循着分別地方去找一下?”
陳至擺了擺手:“不必,尊夫人帶了多少名弟子去打探風聲?”
耿按琴思索了一下,連帶人名點出來:“本來只有她找了羅初柔羅師妹兩人,羅師妹點了兩名年輕弟子幫忙,再加上自己請纓陪同的曲阿媛、謝小芸兩位師妹,她那邊一共是六個門人。”
陳至點了點頭,道:“既有六人,足可相互照應,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
耿按琴也同意這個看法,跟着點了點頭。
這個查問“風聲”的陣容在陳至本人的視角無比奇怪:陳至最放心不下的程繪靈點明已經表現出徹底服氣“閉眼太歲”的羅初柔同行。而且明知此行是來跟自己相見,之前一向顯露出別人所沒有的狂熱的謝小芸自動請纓去查問“風聲”,這已經是件怪事。
陳至嗅到陰謀的味道,這股味道尚且淡薄而縹緲,就像遙遠迷霧中的一抹影子一樣勾着他的興趣。
但是陳至沒有細問,包括“風聲”的內容,這件怪事如果跟蝶門有關,陳至覺得最好不要太早變現出自己有所察覺。
陳至於是直接開啓下一話題:“自從玄衣衛臨時營寨出事之後,江湖傳聞既多又雜,我需要你們跟着去官軍那邊之後的確切情報。
張掌,不妨從你們最初說動滅度宗來投之後開始說起。”
張夢鈴點了點頭,這個“系鈴名劍”此時確實起碼有了掌門人的作派,她先掀了簾子向外面吩咐了一句燒茶,跟着便坐下娓娓道來:“因爲本門都是女子,和羣豪也不好安置一處,那位黃刺史確實也認爲本門難安置,是以我們乾脆用錢在附近鎮子民家尋求合住。
那之後陳少俠不是讓一羣十多個人來找我們嗎?他們有個叫做室幫主的?”
陳至道:“對,那是小安幫。
他們的幫主叫做室自寬。”
張夢鈴對此人印象似乎不佳,後面的話題就是從這開始:“嗯,他不知道是無法管束手下還是故意爲之,和他一起來那些人見本門都是女子,多次來騷擾本門弟子。
每次跟他抱怨,他也只是象徵性地出面帶着犯事者打哈哈,之後他的手下該犯還是會再犯舊事。”
室自寬向來是一隻老狐狸,陳至想不都不用想便知此事肯定是他授意之下幫衆纔會肆意爲之,目的恐怕是讓畫屏門的弟子對他手下幫衆避而遠之。
果然,張夢鈴接下來說的就是:“沒用過多久,就傳來古怪的消息,說陳少俠串通‘切利支丹’謀害了玄衣衛一位大人物,陰謀被玄衣衛指揮使在近葦原上揭破。
本門當然知道這是一派胡言,卻又不敢肯定,因爲……因爲陳少俠你計謀深遠,萬一真是有什麼長遠打算……
總之大家都覺得不妥,本掌和程師姐、耿大哥商量之後,就決定先離開官軍駐紮範圍,再和慶家主人取得聯繫。
在我們離開之前,便聽說那室胖子帶人去徹底投了官軍。
耿大哥於是覺得室胖子一早讓手下騷擾本門弟子就是爲了和官軍站到一處。”
耿按琴此時補充一句:“在下也是瞎猜,說不定室幫主早接到了陳少俠的密令或者另有打算也未可知。
只是人心隔肚皮,陳少俠不在這裡面的道道兒誰也沒法輕易看破,於是我們夫婦跟張掌門一合計,決定先離開險地。”
“保全自己最爲重要,你們的判斷正確。”
陳至出言肯定了此舉,通過這兩人的述說他已經開始明白了那邊的問題。
問題比他先前想象的嚴重一些。
畫屏門人尚不知道室自寬的真實身份,如果知道,就會明白此人絕對不會主動去投官軍,既然室自寬選擇這麼做,那就證明他另有圖謀。
室自寬迫切需要的是讓縷臂會掌握的“秘密”——包括他自己和小安幫部分幫衆的真實身份——爛在肚子裡,官軍由揚州刺史帶領之下一直以來的方針就是拖延解決“患殃軍”亂軍,以便儘量保全縷臂會之主黃堅的立場。
所以在這一點上,如果室自寬主動投向官軍,要麼他的目的是就近搗亂以圖暗中解決黃堅和縷臂會要人,要麼就是另外得到了什麼人的許諾。
陳至認爲更可能是後者,室自寬倒向官軍的時機就是最好的證明:近葦原出事和“閉眼太歲”陷入謀害江麟兒的嫌疑這兩點成爲信號,使得被遊說的室自寬終於敢於投向官軍,成爲暗中遊說者的盟友。
室自寬開始搖擺的跡象比倒向官軍更早出現,這跡象就是室自寬吩咐手下騷擾畫屏門人好讓畫屏門的耳目避開小安幫幫衆。
那麼遊說者的身份呢?
潘籍?潘籍確實合適,起碼他有充足的本錢說服室自寬可以事後暗中解決身份秘密。
但是這似乎解釋不了玄衣衛臨時營寨出現之後潘籍隨即讓裘非常和假冒的江南城出現在近葦原這點,這件事對局面影響甚大,只能是潘籍就近主持。甚至陳至就懷疑假冒江南城之人就是潘籍本人,因爲“十三名鋒”中的智劍“分說”不是能輕易交給他人的東西。
那麼更可能的就是潘籍也有名合作對象,這名合作對象相信潘籍會搞出這個事態來傳遞信號給小安幫。
這個合作對象還必須滿足一點,就是能有本事說服室自寬這隻老狐狸,起碼憑空口白話就讓室自寬開始搖擺就是件不容易的事。
而且更奇怪的一點是無論是潘籍還是他的合作對象,他們既然要求室自寬設法避開畫屏門耳目,也就是說這個前去遊說的人可能會因爲被畫屏門人目擊而發生問題。
陳至在聽張夢鈴話一半的時候一度想到南宮尋常,但是很快否定了這個想法。
南宮尋常和潘籍縱然合作,他也不是會被潘籍使喚在這種小事上的人,陳至更願意相信這兩人的合作關係並不緊密,南宮尋常更加可能在合作之下既無後顧之憂便去着手找出玄牝門,因爲掌握了玄牝門的“秘境”所在就能主導兩場禍亂的風向。
而且除了南宮尋常本身的野心之外,遊說者不是南宮尋常這點還有一個佐證,就是南宮尋常做不到避開畫屏門的耳目這點。
因爲南宮尋常爲了表現出對陳至的信任,是根本不過問陳至私下的關係,更難直接瞭解到畫屏門和陳至的關係。
潘籍就更不可能知情,就算傳聞中通過智劍“分說”能瞭解一切俗諦,傳聞同樣說明智劍“分說”的提示總是模糊。
遊說小安幫的人,則必須充分了解陳至和畫屏門的關係。
陳至再次開口,問起一件事:“慶家主人慶欒安置你們後,你們是在哪裡暫時落腳?”
張夢鈴答得詳細:“我覺得用不到那麼多人,遣走十多名弟子迴歸畫屏門據地。
錢婆婆也是那些弟子從據地喚來的,耿大哥說讓她來伺候,必要時候可以藉此裝作本門只觀望而不再幹預‘患殃軍’和‘切利支丹’這些事。
這樣如果官軍和羣豪因爲陳少俠那個傳聞來問本門態度的時候,我就好打發他們。”
陳至點點頭,他終於開始清楚嗅到陰謀的香味。
遊說之人確實存在,不過其立場有了兩個可能,一個可能是確實此人和潘籍有所聯繫,成爲確實的合作對象;另一個可能則是其出自自作主張開始行動,和潘籍只有遙相配合的默契。
因爲最可能的遊說之人身份,這樣一來二去理下來只剩下只剩一種可能。
那就是蝶門在畫屏門埋下的那枚釘子。
此人不滿“閉眼太歲”暗中支配“畫屏門”的現狀,又因爲蝶門另外的旁系組織玄牝門已經深涉“切利支丹”“患殃軍”兩大禍亂,此人開始坐立不安。
或許此人想法聯繫過“太常”一寨,但是因爲“太常”一寨的精力都放在支援玄牝門上,而得到了按兵不動的指令。
而按兵不動,以揚州的現狀無論玄牝門平安度過此事,從而得到進一步發展空間;或者玄牝門受創,蝶門“太常”一寨不得不進行割捨甚至退出揚州地界等待風聲過去再作打算……最終被邊緣化的都是畫屏門這個可能被蝶門發展爲外圍組織的門派。
那麼這個人自設計張夢鈴和“護鈴雙劍”誅殺周畫屏以來,這麼多年潛伏畫屏門的努力都將化爲泡影。
所以,這個人沒有“按兵不動”,這個人動了。
這個人或者真找上了潘籍合作,或者就是不管大局自己開始因爲謀求畫屏門擺脫“閉眼太歲”的支配而展開了行動。
陳至認爲,更有可能的還是後者——而且後者遠比前者還要麻煩。
陳至判斷的依據是謝小芸的行動, 如果說“這個人”是蝶門埋在畫屏門的釘子,那自發地狂熱的謝小芸就接近於“閉眼太歲”陳至埋在畫屏門的釘子。
室自寬的行徑謝小芸也在近處親身體會,她人在局中,感到的只會比陳至還要多,還要切身。
就在這時候,對“閉眼太歲”有所不服的程繪靈“聽說”了一些“風聲”,做出查問的態勢離開畫屏門隊伍,謝小芸隨後請纓加入這夥兒人,說明她認爲問題出在那邊。
陳至此刻作爲旁觀者,判斷和謝小芸稍有不同,不過也認爲“這個人”值得挑戰。
不過,這次卻好像是“這個人”主動來挑戰“閉眼太歲”。
在陳至看來,這個人毫無疑問具有適合在黑暗中活躍的智慧,這一種智慧陳至還是第一次對上。
可時機實在不太好,陳至在這一天的白天用了“證極刑自刑”,此刻仍是十分衰弱的狀態。
而如果沒有能夠保護自己的武力,就要倚仗其他人的武力作爲保護。
可誰的武力更加可靠呢?關鍵時刻到來,是誰會背叛誰,還是誰會慫恿誰,誰會聯合誰?
用疑心暗鬼之計擾亂陳至的精神,“這個人”顯然目標就是陳至本人。
陳至用自己已經疲累的託辭讓耿按琴和張夢鈴各自退走休息,他把房門一闔簾子一上,沒有一點睏倦之意,頭疼只會讓他更加精神。
等待,等待更多的細節。
只有“這個人”正式出招,陳至才能看見這場針對自己的殺局到底哪一子纔是真正扼住自己這口氣的關鍵。